第109節
他是要去哪兒? 冰雪天里騎馬,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說不準別人瞧著他們騎在馬上掠過飛雪,其景如詩如畫。其實,只有一個字——冷。 就在憶君感覺快要凍僵的時候,聽見尚坤輕吁,紫驊騮放慢速度,停在一面城墻下。 憶君抬頭打量建在山谷中的孤城,厚重的城墻高約丈許,方方正正,四周挖下護城河,如今結滿冰晶瑩耀眼。 在離上京城不遠的地方,有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尚家軍駐地。 尚坤躍身下馬,同迎接他的一位中年參將交談幾句,回轉身從馬上抱下憶君,為她捏緊衣領,交待道,“讓曲四郎領你去一旁的歇腳處,烤著火喝口熱湯等我出來?!?/br> 臉都被凍僵,憶君說話磕磕巴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好,你……可要,早點,出,來?!?/br> 尚坤微笑,他面色如常,瞧不出來在雪中急行軍過,拿他冰涼剌骨的手伸進憶君的領口,又開始埋呔,“太嬌氣,跑了一點路就凍成這個樣子,回頭再請兩個醫術好的先生為你換方子?!?/br> 憶君凍得麻木,頂嘴的力氣也沒有,目送他調笑完大步離開,肩上大氅被風吹起,鼓著勁張揚,隨著他的步伐帶著力度一張一合,進入重兵把守的尚家營。 跟著曲四郎的腳步,一步步挪到軍營旁的簡易暖房里。憶君眼睛飄在四周,山谷幾面環山,除了她進來時看到的那住關隘,另還有一座山頂也能看見垛口和走動的軍士。 一排土屋是營外巡邏的軍士們暫時烤火的地方,屋中一半盤著火炕,擺著兩把條凳,地正中置著火盆,十分簡陋。不過在這冬日的荒郊野外,總算是有一個避風遮雨的地方。 憶君今天來,隨行的婢女們都被安置在城郊的莊子里,尚坤只帶了她一個。曲四郎解下自己的披風鋪在光溜溜的土炕上,伸手扶憶君坐在上面暖身子。 “阿兄,你還是穿上吧,外頭天寒地凍,沒披風怎么能行?!睉浘妻o著不肯坐,只坐在火盆旁的條凳上。 曲四郎露齒一笑,謙讓道:“夫人總是這樣的客氣,小的當不起這樣的稱呼?!?/br> 他也犯難,郎君突發奇想,今天到尚家營非要也帶著夫人。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方圓幾十里除了尚家軍就是負責監視的千牛衛,到哪里尋個干凈的地方安排夫人落腳? 若說營里也有幾個清靜地方,只夫人進不去,別說她是郎君的如夫人,就是正經的侯夫人也沒資格進尚家營。眼下尚家二位公主和一位郡主都不進去,規矩不能破,只能讓她受點委屈。 因被凍得狠了,憶君不敢立即坐在火旁邊,她伸出手夠到火盆邊,慢慢取暖說話,“怎么受不???曲家阿兄和我阿兄同是生死兄弟,叫你一聲阿兄沒錯?!?/br> 曲四郎不再說話,守在門口望向軍營方向。 “山上兩處守衛一直都在,就為盯著尚家軍?!睉浘龑嵲诎崔嗖蛔『闷?,出聲相問。 “不僅是這兩處,前邊谷口還有兩個崗哨,也不知從哪一年開始,有尚家營的那日,他們都守在此處。每回谷中人來人往,全落在他們眼中?!?/br> 曲四郎指向更北的方向,遠處山頭數個幾乎看不清的黑點靜靜佇立,說是為監視轄制尚家營的軍士。 有點出乎憶君的意料,不過細想一下也很正常,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上京城皇城旁養著一支猛師,別說天子,群臣也要做出防備,誰也說不準那天尚家的當家人頭腦一熱干出弒君滅朝的事。 “山上守著的是何人?”憶君又生出疑問。 “一小半是夏家,其余歸天子直接統領?!?/br> 曲四朗抱臂淡然,尚家軍以這種怪異的方式存在由來已久,記得初被選中親衛跟隨郎君來到此處,他也在心中忿忿不平,氣尚氏不得天家信任,被人嚴密監控。時間長了,他能心平氣和想通此事。 尚家軍是利器,若不好反倒傷及主人。天家為他裝上劍柄配上劍鞘,深藏在深山中,待到用時拔劍出鞘勢不可擋。 郎君也是天家的一把劍,現前這把絕世寶劍大有被人沉寂擱置的意思。 捧著粗陶碗喝過熱茶,又吃下軍士們燉得稀爛的牛rou,月上樹梢,黑色沉沉,尚坤才踏著風雪歸來,進屋扯下肩上大氅,摟著憶君問她可是吃過飯。 “用過了,牛rou燉得爛,正和我的胃口,那茶也吃得香?!睉浘呎f親吻他的嘴唇,正巧厚布簾掀起,一個人剛探頭進來,見情形又慌里慌張縮回去。 尚坤樂不可支,他的阿圓比他都要厚臉皮,伏著憶君的肩頭笑聲不歇,胸膛震動個不停。 “討厭,后面跟著人也不同我說一聲,白白讓我出丑?!睉浘龕琅?,輕捶他的胸口。 尚坤抓起那只手放在唇邊親吻,忍笑解釋,“這屋里一應鋪蓋全無,我命人搬出營中的被褥,先將就一晚,若不然,你去何處安身?” “郎君去哪兒,我就在哪里?!睉浘⑵^,俏皮地說著情話。面前那張俊臉緩緩湊近,吻上她的唇,淺品輕嘗,帶著無盡的憐惜,臨了在她唇邊輕啄一記。 把人帶到角落里的條凳上坐下,尚坤沖門外吩咐,“阿顯,把東西送進來?!?/br> 厚布簾掀起,一股冷風襲進,兩個親衛緊縮著脖子走進,放下懷里的被褥床鋪,拿下曲四郎的披風放到一旁,轉眼間鋪好土炕。 尚坤慣用的綾羅綢緞放在土屋里是那樣的不相配,雖然全是素錦花色,無聲表露低調的奢華,實在想象不出來會在土屋里安家。 憶君帶著新奇勁在炕上打兩個滾,單腿盤膝,另一條腿橫在炕中央擺姿勢,這全是陳宮人教她的健身的招數。她原本身子弱,骨骼柔軟,很容易擺成各種各樣的形態。 “為了我,你要吃回苦頭,回頭我要重謝你?!睉浘诳簧闲ξf。 土屋建得低矮,尚坤站在那里頭抵著屋梁,隨著他走動,頭上金冠劃落灰塵下揚,聽見她說話,轉頭故意做鬼臉,瞪大眼睛,吐出長舌頭裝吊死鬼。 憶君也鬼臉給他看,手指繃住眼睛和嘴巴,變成一個丑八怪。 尚坤大笑,冷酷的面部曲線再一次變得柔和,事實上半年多來,他很少像以前一樣繃著臉,冷冰冰地不茍言笑。外人是不知道,尚坤開口說話要比常人啰嗦許多。 命人撤去火盆,關好門窗,他也躺下摟著憶君說話。 “那幫軍士全是打獵高手,又擅長做野味,明天讓人給你烤野兔、山雞,再讓他們在火盆里放兩塊地瓜烤,光聞著香味讓你流口水?!?/br> “我現在就流口水?!睉浘咽执钤谒厍暗膫烫?,話中意有所指。 黑夜里,頭頂上的人吃吃輕笑,在她耳邊戲語,“小饞貓,今兒偏生饞著你?!?/br> 好罷,想滾床單的話全是戲語。 小土屋四面漏風,窗外大風呼嘯而過,屋里刮著小寒風。憶君臉上冰涼,鼻子直吸溜,可身底下燙得像烙餅。 她不停翻身,尚坤扯過自己的大氅一半鋪一半蓋把她裹在其中,又在大氅上蓋上厚被。 摟著身邊的人安睡,他不曾問過她,是否嫌棄這里簡陋苦寒。只進門那一刻,阿圓仰著笑臉,雙眼亮晶晶對他嘰嘰喳喳一通,所有的疑問一目了然釋清。 他在何處,她亦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