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還有呢?”馬車不疾不緩行在官道,車內憶君偎著尚坤先問些無關緊要的話。 “那老宮人回去的步調走得飛快,似是有人在她背后追趕。宮人自幼學宮規禮儀,首要一條要求她們行動不得慌亂,何況又不是天大的事,她急著回去又為何?七娘素性寬和,沒聽說她責罰過辦差不力的宮人?!?/br> 尚坤說話間,小心翼翼看一眼阿圓,生怕她真的吃味生氣。裕安帝和夏皇后一再逼問他,為七公主打報不平。天之嬌女再優秀,尚坤無心迎娶。 “你又是為何知道是奶娘在做怪?” 隨行七公主出宮的內侍和宮人們全都被處死,有幾個甚至牽連到家中,這當中奉命鎖拿奶娘家人的軍士回來偷稟太子,奶娘一家早在數日前遷出京城,一時找不到他們的下落,另還有幾個宮人的家人也不知去向。 這回尚坤沒有回答問話,扳過憶君的頭用力深吻她,大掌幾欲揉碎她的身軀。那樣的用力,像是堵回她說過的話,也像是擋住往事開閘瀉流。 憶君差點兒被他吻得背過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聆風院從不許年老的婆子踏進院門一步,也不曾聽有人提起過尚坤的奶娘。 “奶娘有女兒嗎?”憶君在一步步求證自己的猜測。 尚坤沒在熱氣騰騰的湯泉中半天不見出來,水面粼粼,泛起波紋不停息,隱約可見一個赤|條|條的身軀快速游動,最后他露出水面朝天吐出一條水柱,半池青絲漂散。 “有,她叫釆薇,比我還要大三歲,死的那一年剛滿十八?!鄙欣び蔚綉浘纳砬?,伏在墨玉池壁上幽幽吐露。 突然間,憶君生出后退的念頭,她怕尚坤說出曾經不顧一切寵著那個叫釆薇的女子,更怕他心底仍為別人留有一塊地方。 她坐著不說話,尚坤也安靜注視著她,兩人一個在水里,一個在岸邊,全都靜默不語,空氣中彌漫著焦慮不安。 “平安奴,你只喜歡過阿圓一個。我說的對不對?”就算自欺欺人,憶君也要哄自己走下去。 釆薇比尚坤大三歲,她十八歲時,他才十五歲。八年前的舊事,憶君那時剛上大一,祖父母仍健在,還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怎會料到有朝一日穿越時空來到大周。 她在羅家氣若游絲成天躺在病床上時也不曾料到,會與尚坤相逢。那時的他,只是子君嘴中的一個傳奇。從早到晚聽阿兄念叨武英侯如何英雄了得,雙眼放光,有時都會忘了給她煎藥,而被羅大嬸數落一通。 “尚坤今朝虛度雙旬零三載,惟對羅氏阿圓一人動心不已?!彼曊{不高,卻是擲地有聲,神色篤定。 第84章 往事開封 他說只對阿圓一個動心,應該是頭一回把自己的情感宣之于口。往常,憶君聽得最多的是要信他、埋呔她太瘦吃得少,半是嫌棄的語調,心口不一為她張羅好一切。 其實,她能明白他的情意,不用問也能明白。猶豫著該不該繼續追問下去,憶君玩著衣帶上的薔薇金扣。 小如碗豆大小溶制成盛開的薔薇花,根部留了細孔,穿著絲帶系在衣裙上。另還有牡丹、芙蓉和桃花……憶君沒有特別喜歡那種鮮花,府里針工坊送來什么她一概全收。 她這里心不在焉,那頭水聲嘩啦,尚坤上岸擦干身體,只著散腳綢褲慢慢踱到她的眼前,拉著憶君的手摸上他的胸膛. 手輕輕從肩頭傷疤起頭斜落到小腹處終點,兩人同床共枕時她的手一直落在他的傷痕上,再是清楚不過,何處疤痕變窄,何處又有結點。 憶君抬起頭,對上他鄭重的神情,輕聲道:“平安奴,這條疤也有八年了?” 尚坤微點一下頭,雙眸放空說起往事。 “那年,北邊胡人做亂,父親帶著我領兵出征,一路勢如破竹。他有心讓我立頭功,分出五萬人馬交付到我手上,命在十五日內攻克胡人要塞。那地方建在山谷,兩邊皆是天然的屏障,又居高臨下,易守難攻?!?/br> 他緩緩坐下,摟著憶君思緒回到八年前。 年少時意氣風發,又是從未在沙戰上失利,領兵強攻不得,他準備尋小路繞行偷襲。 北地山林多荒蕪,又正是冬季,偷襲的小徑很難尋找。他派人四處打問,尋來當地的獵戶,威逼利誘下對方答應為大軍帶路。 反復派小股軍士前去踩點熟悉地形,確信沒有疑問,他才親自一半的軍士喬裝掩入山林中,留下另一半在原地待命,等待他得手后放出煙火炮仗,一起發力進攻。 后來,那五萬人只有兩成殘兵敗將生還,其余八成命喪北疆小城。 “因為獵戶是胡人的細作,騙你帶著人入圈套?!睉浘唵尾聹y。 凝望水波不息的湯泉,尚坤搖一下頭,“不是獵戶突然生出變故,是我身邊的人走漏消息,被胡人打探到,早早設下埋伏?!?/br> 他身邊的人又和奶娘有什么關系? 摸到尚坤身上冰涼,憶君從一旁拽過自已的狐裘披風,搭在他的肩頭。將披風卷成筒狀,自己也縮在里邊。 尚坤低頭微微一笑,單手抓掖住狐裘的接縫處,另一只手在她后背輕撫繼續回憶。 “走漏消息的人正是奶娘的兒子,釆薇的弟弟,也是我的奶兄,比我只年長兩個多月?!?/br> “他為什么會干這種事,理應他是最可信賴的人?!?/br> 卷在雪白皮毛中的阿圓雙眸明亮,更別說她語氣中為他叫著屈,尚坤沒忍住,輕吻一記她的額頭。 奶兄會突然出賣他,為什么?尚坤當年也是一再追問。 回過頭細想,年少的他太過順遂,在上京城中橫著走,拳頭敢對準國之儲君,眼睛長在頭頂上,放眼望去,沒有讓他心服口服的人。祖父和父親深以為憂患,私下里謀劃讓他栽個跟頭,體驗挫折和磨難。 胡人的那座要塞成了父親磨礪他的工具,可誰都沒想到,京里還有個人籌謀已久,專為挫他的銳氣和狂妄。 “奶兄受制于人,在那之前,就已多次暗地里替別人通風報信。他同我一起長大,我自是深信不疑,常有機密事也不避著他。時間長了,他知道的竟比別人多出幾許?!?/br> 憶君感覺得到他的手臂臂慢慢收緊,抬了頭去看,從下往上,瞧得他眼中冰冷異常,下巴及雙頰鼓著勁用力緊咬。 “巧就巧在,他時有心虛,又是慣常接頭遞信的熟人,遞消息的事做熟了,少了警惕心。把寫著機密的書信藏好,又做了兩人都能看得懂的記號,記掛著早點回來,竟偷著跑回來沒去盯是誰拿了密信?!?/br> “是胡人?”憶君自覺這回猜得不假。 “是,是胡人的斥候,一眼瞧出奶兄鬼鬼鬼祟祟,尾隨在他身后,趕在接頭人來之前閱過密信?!?/br> 斥候都經過專門訓練,記性力絕佳,也善于偽裝,看完信之后又放回原處。后面來的正主也沒發覺到異常,只當是奶兄在尚坤身邊難以脫身,所以來去匆匆。 后面的事,尚坤不想說,也是他太過輕敵,帶著人不費吹灰之力攻陷要塞,令人發出煙火,另一半軍士拔營在幾個時辰內也趕到。 整整五萬人被堵在小城中,大家來不及慶祝勝利,轉眼敵軍去而復返,將他們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