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云尚儀那樣聰明的人,已猜出事情大概,一邊陪小心哄著憶君,一邊使眼色給心腹隨從。兩個隨從出屋約莫一燭香,進屋后喚過云尚儀耳語幾句,只見她面色微沉,發話:“先把她們都帶回去,回頭再理論?!?/br> 辦完這些,云尚儀再回頭瞧一眼床上女孩,見對方仍沒有要動的意思,心道既然她要等郎君,就遂了人家的心愿。 ****** 尚坤進宮,同親舅舅談了半日京畿周邊的防務,又說起西邊用兵,突厥人向來不守信用,要防著他們毀盟犯邊,朝中應該積蓄兵力,不備急時所需。 舅甥兩人談得相歡,若不是裕安帝半真假戲談尚坤的婚事,說不定他留在宮中用完飯才想著回府。一聽舅舅透露出要把七公主許配給他,尚坤斷然拒絕,也不尋借口,就說掃了興,起身出了宮門。 留下裕安帝一個人在甘泉殿搖頭,他這外甥真是不知跟了誰? 才回到大長公主府,原本興沖沖要向祖母請安的尚坤被人半道截下。那名侍婢低聲說了什么,尚坤輕笑道:“阿圓不肯回家?” 小沒良心,昨夜鬧著非要回家,今天又不想走,這是良心發現了! 尚坤向來自我感覺很好,心情舒暢打算把小家伙撈上一起祖母請安。那名侍婢又支支吾吾說出后面的面,她偷瞄一眼郎君面罩冰霜,嚇得又垂下頭。 第31章 花開無聲 聆風院一如往昔靜寂安然,全然瞧不出幾個時辰前它是那樣的喧鬧吵雜,院里跪著的婢女們都被云尚儀的人帶走。 尚坤走路瞧不出有多快,卻是轉眼間到東廂房廊下,云尚儀迎上前喚一聲:“郎君?!?/br> 他點一下頭,算是回應祖母身邊的親信,腳步不做停進到東廂房,見阿圓倚靠在床柱上閉目養神,不由腳下放輕慢慢走過去。 她面色慘白,睫毛輕扇,胸脯一下下震動,手里拿枝金釵握緊不放。她在裝睡,尚坤聽人呼吸辨別真假睡著都是小事一樁。 他從阿圓從手中抽出釵子,對著陽光瞧了瞧,又放在鼻間輕嗅,大手穿過她的發間能摸到后腦勺一道輕痂,應該劃了不小的一個口子。 憶君知道他來了,閉目就是不想理,之前氣頭上醞釀了許多話,在等待的這半天功夫里的全都趨于平靜。 “侯爺,命人送我回家罷?!?/br> 她的聲音聽起來嬌弱無力,透著委屈勁,莫名牽動尚坤的心。他聽見“嘣”的一聲輕響,就像花開的聲音,像他在年少時節聽見院中紫薇花瓣綻開的一瞬間,滿院都彌漫著清香。 “好”,尚坤停下手,大拇指輕輕摩挲憶君的臉頰,沖著門外說話:“云尚儀,進來服侍阿圓出門?!?/br> 云尚儀應諾進屋,兩下為憶君挽好頭發,重新拿過一個白玉釵別在發間,反正未及笄的少女發髻也簡單,用不著繁瑣的各種珠花。越是一根白玉釵,愈襯得憶君如嬌花照水,楚楚生憐。 尚坤全程在旁注視,在憶君臨出門時為她提一下衣領,輕聲叮嚀:“先回家去,過兩天我派人去接你?!?/br> 憶君很累,她本來病著,昨晚和尚坤在湯泉池子里折騰半宿,服過藥睡了一小會兒,才天亮又被人早早喊起來,和幾個侍婢們打了場嘴架,這回子累得話都不想說。她點了下頭,目光從尚坤臉上掠過,跟著云尚儀出院坐車,此時唯慶幸尚坤痛快地放她回家。 云尚儀命自己身邊一個得力親信,也是一名六品女官親自帶人送憶君回家,后頭跟著一輛車裝著藥材等物,另有一名府醫也跟著先去了青魚巷。目送車駕出了大長公主府,她才折返回聆風院向尚坤一五一十稟報實情。 尚坤只聽了一半,揮手打斷道:“除了出頭的幾個,其余人發到渭水以南莊子里嫁了,那幾個挑事的,尚儀看著了結了罷” 了結兩字意味明了,云尚儀應諾明白,她見郎君心情不好,依是硬著頭皮再道:“咱們的人只能進國公府的大門,卻是決計進不了柳氏的院子。郎君您看,要不換個法子?!?/br> 祖父嚴防祖母的勢力伸到國公府不止一年兩年,尚坤早都想到,也不甚在意吩咐道:“到阿娘那邊要個得力的人,若祖父再不肯放人進去,那就告訴他,等著看柳氏一輩子待字閨中?!?/br> 尚坤邊說話手下輕輕撫著金釵子,那支金釵釵頭打著小巧的玉蘭花,片片花瓣栩栩如生,竟能看清花蕊上的粒?;ǚ?,骨格清奇,如一枝風中挺立的白玉花。令他回想昨夜在湯泉,阿圓倔強的神情,一雙黑曈寫滿了不服氣,她比他想像中的要更強。 他嘴角漾著笑,專注對著一枝玉蘭花金釵,和任何一個普通的華族青年沒什么兩樣,看似俊美又多情,輕而易舉虜獲閨中少女的芳心。 云尚儀卻不認為,得不到郎君回應,她悄悄退出來辦正事。尚家的男人都是危險的,愛上他們難有好下場。前例便如大長公主,一輩子念著老國公一人,事事以尚家為先,殫精力竭,cao碎了心,臨了也沒落下好,在老國公眼里不如一個野路來的表小姐。 郎君要拿柳氏做什么,她也能猜出幾分。想那柳氏養在尚府,從不曾拋頭露面,下月太液湖賞荷高調亮相,憑著她的姿色是能興起一股不少的風浪。 猜什么也不要去猜男人的心,更不能高估你在這個男人心里的地位。 云尚儀趕到關著聆風院眾侍婢的小院,面無表情公事公辦道出對她們的處罰,院內已是哭聲連連,另有一名侍婢早已暈死過去,紅芍和阿凝緊抓她的裙角哭求見郎君一面。比起前面的惺惺作態,紅芍真正哭得聲嘶力竭。 冷冷瞥向地上的人,動心只在轉瞬,云尚儀傾刻間恢復一貫的理智和精明,命人拉開紅芍兩人,留下辦這種事的老婆子,揚長而去。 從五歲進宮,已有整三十年,云尚儀只信一條,聰明的人絕干不出有失水準的事。若有人突然做了蠢事,只能說明她平時偽裝的好,本質還是蠢材一個。 就像那羅家女郎,郎君不在時拿喬做態,憑誰都不放在眼里。等郎君回來,只嬌弱一句話,既博得了同情,又勾去了郎君的心。是要有點真本事,才能淌住大長公主府這趟看似富貴的水。 ****** 離開足有一個月,再次回到青魚巷,憶君控制不住自己就想落淚。因為車里有外人在,她才收回淚花,進家門一頭撲進羅大嬸懷里不再抬頭。 大長公主府的女官忽視羅家母女失禮的舉動,客客氣氣放下各樣藥材和補品,又留下幾身女孩兒穿的衣裙,囑咐府醫守在羅家,諸事都辦妥,才帶著人回府復命。 屋里只剩羅家母子三人,羅大嬸拉著女兒瞧不夠,捏了捏她身上的rou,又捧起小臉仔細端詳,輕輕挑開額發見一塊落疤后的淡紅印記猶在,她不由帶著哭腔,“阿圓,你都受了什么樣的罪,全怪你阿兄瞎了眼,不明不白引進來一個鬼,把你害成這個樣子?!?/br> 羅大嬸肯定知道了尚顯的事,子君悶著頭不發一詞,反倒要憶君來安慰:“阿娘,我只是磕破了一點皮,不要緊,用了宮里的生肌膏,聽說不會留下疤?!?/br> 見羅大嬸仍是涕淚漣漣,憶君鬼使神差寬慰道:“你老人家放心,小侯爺待我很好,我沒受委屈?!?/br> 他是待她不錯,可這種好憶君不想要。她無力改變現狀,說兩句話哄娘親開心總是可以的。 羅大嬸聽見話收起淚,左右審視女兒,嘴皮翕動好幾下才小心翼翼問道:“阿圓,小侯爺真的瞧中了你?!?/br> 這話問得,憶君根本不想正面回答,只勉強點一下頭。 阿圓能被武英侯相中,說明她的女兒的確出眾。羅大嬸心里才燃起一股得意,轉念又想到羅家小門戶,高攀大長公主府,阿圓進門要給人做小。她的女兒病弱又沒經過事,豈不是要被人給活吞了。 思來想去,羅大嬸有心想問女兒幾句,又怕招來她的不痛快,惟拿眼狠剜兒子。都怪大郎多事,領誰來不好,偏生領來小侯爺的心腹尚顯,人心隔肚皮,那尚顯欺瞞他們家做出這樣下作的事,老天怎么不報應他?! 子君心里也煩燥,怕阿娘話多嘮叨,兩把拉起她哄道:“阿娘,你到廚房里瞧一眼,看有沒有可口的吃食,阿圓回來也有半日功夫,讓她墊點肚子,還要服藥?!?/br> 羅大嬸醒過神,迭聲應下,邊出門問女兒想吃什么。 “要白餅,再熬上半鍋粥?!睉浘龥_口而出,她確實想吃得清淡點。 那廂羅大嬸轉身去了后廚房,子君才有功夫細看meimei,他伸出手輕捏meimei的臉蛋,甕聲甕氣問道:“阿圓,若你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