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好了,都坐吧?!贝箝L公主聲音里充滿了威儀,老國公似不在意起身坐到左下首第一,國公爺和世子也是心中不安,誰能料到臨出門時被老國公喊住,一起結伴過來。 眾人各懷心事,多了三個人,屋里反倒靜寂無聲,只有小珍娘對著父親咿呀學語,不時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世子溫笑輕聲安慰女兒一句,偏頭偷瞧祖父母,無法形容的別扭。他們因何結怨,他或多或少知道一點兒,也能猜出祖父的來意,八成是為了柳家表妹和弟弟的婚事。真是無異于往祖母心上捅刀子,可世子也明白祖父心里也插著把尖刀長達四十余年,久得鋼刃長到rou里無法拔除。 這種詭異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尚坤回府,他進屋撲地跪下,利落干脆請安:“孫兒請祖父、祖母安好,兒子見過父親和母親?!?/br> “快起來,快起來?!贝箝L公主見到寶貝孫兒臉笑成一朵花,連聲命起。 尚坤笑著撲到祖母身邊,任由她的手在他頭臉上摩挲,笑嘻嘻抓起一把荔枝連殼扔到嘴里咀嚼。 定國公猛使眼色,又被母親凌厲的眼神警告,他陪著笑偷瞄父親一眼。 全程被人無視,老國公眉也不抬一下,清一清喉嚨沉聲開口:“我今天來,借著全家都在,只為兩件事。頭一件,我的父親,你們的祖父、曾祖父,當年戰死沙場,至今未找回尸骨,宗祠中只留有他的衣冠冢。惟今只愿早日請回他的靈骨,回歸尚氏?!?/br> 眾人心中一凜,不用父親提醒,尚坤起身站到父親和兄長身后垂聽。 四十余年前的那場敗仗,當時的定國公命喪疆場,尚氏全族上下數百人也全把命留在邊城的黃沙中。 老國公只記得,消息傳回京中,母親和兩個meimei當夜懸梁自盡,族中寡弱自裁者十之七|八。尚氏為朝廷賣命數代,勝跡無數,當真立下汗馬功勞,只一次敗績,全家張惶如喪家之犬,束手任由天家治罪。 與天爭無力,他惟有恨自己,恨自己鮮衣怒馬,揮霍大好時光。繼痛失父母雙親和嫡親胞妹后,他又推掉和表妹的婚約,懷著誓死之心領著殘兵弱將出征。 功成名就,尚氏洗刷恥辱,老國公卻無一刻能安寧,悔恨他當日反應太慢,沒能及時救下母親和meimei,也掛念魂不能歸家的父親,愧疚是他負了表妹。 “第二件”,相比兒孫,老國公要平靜得多,緩緩道來:“坤兒的婚事不能再拖延,擇個日子把他和嫣然的婚事先定下,三年后再完婚?!?/br> 不等尚坤暴起,晉陽大長公主已是勃然大怒,拍著扶手呵道:“柳氏膽敢進大長公主府一步,就是她的死期。她若不信,不妨去打聽那邊府里湖里埋著何人?!?/br> 記不清隔了多久,當時獨子還是個少年郎,老國公身邊養著一個麗人,有五分像他的表妹。雖明知他不會招那個婢女侍寢,大長公主年輕氣盛,命人將那名婢女沉入湖中。 事隔多年,她仍能記得他當時的神情,鐵青著臉,眸中淬著殺意。割袍斷義,至此檀郎舍金屋,孤衾一夜寒。 舊事重提,老國公面罩鐵霜,咬牙吐出:“我在一日,嫣然死要當尚門柳氏。我若不在,有尚氏宗族出面,勸公主歇了這條心?!闭f完甩袖離去。 老國公當年在京中號稱第一公子,風頭直超東宮太子,把天家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何等驕傲。他要孫兒完成他未成的心愿,娶像足了昔年未婚妻的柳嫣然,就像是他與表妹的婚約尚在。 定國公左右為難。喚一聲“阿娘”,見她點頭,奪門去追父親。 晉陽大長公主一臉頹廢,陡然松下挺著的肩膀,閉目輕嘆:“你們都回罷?!?/br> 靜安長公主依依不舍狠看次子兩眼,溫順地帶著長子一家三口離去,惟留下尚坤賴皮樣哄著大長公主:“祖母,咱不管他說什么。您放心,孫兒不會娶柳家的女兒,要不孫兒派個人去除了她?!?/br> 晉陽大長公主擺手,望著遠處喃喃道:“你祖父心里住著魔,死了這一個,他會尋出另一個長得像柳氏的女子塞給你?!?/br> “平安奴,”大長公主憐愛得撫著孫兒的臉,左看右看,“你長得十足像他,京里人都說隨了本宮的性子,不把別人放在眼里。你可知道,他當年比你還要硬氣五分?!?/br> 為了祖母,尚坤強抑心底的怒火,想盡法子哄她高興。晉陽大長公主聽著孫兒的話轉怒為喜,支肘昏昏欲睡。 長廊下云尚儀回府求見,見情形不妙,同兩個有頭臉的內侍女官輕聲交談。細微的說話聲傳到屋內,尚坤聽到一句:“帶來羅家女郎,只有等公主心情好了再見?!?/br> 第26章 月夜朦朧 “祖母” 晉陽大長公主迷迷瞪瞪快要睡著,被孫兒輕輕搖醒,故意佯怒沒好聲氣道,“又來做什么,還嫌氣我不夠?!?/br> 尚坤涎著臉皮,跟猴一樣趴在祖母肩頭,討好道:“孫兒向你引薦個人,保準祖母見了心喜?!?/br> “哦”,晉陽大長公主興趣盎然,傾身追問道:“是哪家的女郎?你真要是瞧中,祖母到宮中求封圣旨,讓你那沒臉的祖父再給你胡亂塞人?!?/br> 尚坤不快地抖抖眉毛,沖著外面喊道:“云尚儀,把阿圓領進來?!?/br> 大長公主一臉納悶,目不轉睛盯著拱門上懸掛著的珠簾,透過一串串波光流轉的珍珠,影影綽綽走近一個陌生的女孩兒,裊娜若風。等侍女們掀起珠簾,那女孩兒姣好的面容愈來愈近,她反倒盯著孫兒端詳他的神色。 尚坤懶洋洋斜靠在祖母身邊,手里摟著一個金絲玉枕,唇角帶笑。盯著那只小老鼠渾身汗毛都快豎起來,他終于笑出聲,兩步奔到憶君身邊,拽過她推到祖母眼前,戲問道:“祖母,你瞧著她好不好?” “她是誰呀?”沒人的時候,大長公主也很促狹。 “阿圓”,尚坤將憶君再往前推一步,帶著笑腔,“不是你令云尚儀把人接到府里,如今倒要裝不知道?!?/br> 大長公主恍然大悟,伸手拉憶君過去細瞧。如果她沒看走眼的話,這個女孩明顯帶著病弱的美,膚色過于白凈欠一絲血色,一捏小胳膊也是瘦瘦弱弱,倒真符合原先打聽來的消息——羅家女郎自小病著,身體好轉也才兩三年。 憶君跟個木偶似的讓人推來搡去,從青峰嶺回來,家門沒來得及進,在羅家大門外被一個自稱是大長公主府管事的中年美婦截住。那人自稱云尚儀,子君也是認得的,說話客氣,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婉拒了羅大嬸的盛情相請,帶著她來到大長公主府。 一路同車而行,云尚儀對她是打量了又打量,就差長副透視眼睛看到衣服底下,交待等見了大長公主一定要小心回話。又問了許多在青峰嶺的點滴,事無巨細,進了公主府大門才停下話頭。 憶君就不明白了,她是怎么沾惹上尚家,甩都甩不掉?,F在不能自欺欺人武英侯對她不感興趣,他再是鉆石王老五,憶君沒一點兒心思給別人做妾,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大長公主拉著她瞧不夠,身后尚坤雙手握著她的腰肢,手下用力捏痛了她,憶君本就心里不忿,回首瞪向身后的人。這一瞧,嚇得她又縮回脖子,那人眼底滲出寒意,就一張面皮笑著。 大長公主拉著憶君細細問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憶君也只簡略答道:“回大長公主的話,羅氏女今年十五,故去的父親取名為憶君,又娘親拿阿圓喚民女?!?/br> 大長公主微頷首,目光越過世間罕見的瞬紫環,松開拉著憶君的手,后傾身子歪在枕上,略犀利的眼神上下審視。瞧得出來,她不太滿意憶君,當著孫兒的面不愿多說罷了。 “祖母,你可是瞧夠了?孫兒帶著阿圓回屋去了?!鄙欣さ脑捦钢y以言傳的曖昧,憶君聽得渾身毛骨悚然,握在她腰上的大手愈發用力,她快痛得喊出來。 一個侍妾,尚家又不靠她生孩子,也不必帶出去充門面,身子弱點也無妨。大長公主想通這一點,哈哈笑道:“去罷,別耽誤本宮抱曾孫?!?/br> 他們祖孫旁若無人開著頑笑,全當憶君是透明人不存在。 尚坤的笑意更加張揚,聽在憶君耳中萬分剌耳。她還沒有機會向大長公主福身告退,整個人已被尚坤拉著出了珠簾,向屋外奔去,身后傳來大長公主失控的笑聲。 “侯爺,請放手?!睉浘p聲抗議,她幾乎被尚坤帶飛在空中,胃里翻江倒海,幸好只在早上吃了一點東西,早消化得無影無蹤,若不然非要吐在當場。 白起堂外正檐長數丈、寬丈許,一人和抱的朱紅漆柱分向兩邊延伸,兩溜排著幾十個聽候的女官和侍女們,另外還有幾位穿著不俗的女孩新奇地張望,就想瞧一眼今天帶回府中的人。 離開大長公主的視線,尚坤駐足在檐外玉階下,隨著慣性憶君差點撲到他的后背。一股無名的火竄上心頭,無緣無故,她變成別人的玩偶。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人問過她愿意不愿意,全都是一副玩你是看得起你的高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