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皇帝只看了那畫一眼,再也不敢看第二眼,趕緊壓在了最底下。真是一場好戲,皇帝早就看得一目了然,實際上,這場戲從頭到尾,只有他的孫子劉恪一人在盡心盡力地演著,毫不知情。而這位外孫江洲,既在演著這場好戲,也在和自己一起觀摩?;实勐冻龃认榈奈⑿?,跟劉恪招了招手,劉恪跪著往前挪了兩步,欣喜地多嘴道:“陛下請指示?!?/br> 皇帝道:“恪兒先退下吧,朕許久沒見外孫了,想和洲兒說兩句話?!?/br> 先把自己打發走,然后把江洲留下?會說什么?劉恪不知道皇帝此舉是什么意思,難道是:剛才自己作的畫太丑陋引起了陛下的反感?退去之前特意瞥了下陛下看江洲的目光,那目光簡直把江洲當三歲小孩,要將他含在嘴里呢。劉恪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皇帝看著江洲,面上一直掛著和藹的笑容,待劉恪一走,趕緊對他招了招手:“近前來,讓朕好好看看?!?/br> 江洲笑著起身,近前兩步由他打量?;实坌枺骸澳阏f你跟那顏青魚兩情相悅,那你就跟朕講講,你們是如何兩情相悅的?” 江洲頷首,如實道:“陛下,郡王所說的顏青魚,其實是蘇相那個丟失多年的女兒,是當年與臣指腹為婚的蘇晚晚?!?/br> “然后?”皇帝笑意不減,追問道。 “郡王想報驃騎將軍的救命之恩,陛下不妨成全他,郡王年紀也不小了,陛下不如將穎國公真正的孫女賜給他作王妃,郡王一定感激不盡?!?/br> “哈哈哈哈——”皇帝緊緊盯著他,撫須大笑:“朕的外孫真是比朕任何一個孫子都聰明,恪兒還一直被蒙在鼓里叫你耍得團團轉哪。你真是繼承了你父親所有的智慧?!?/br> 江洲恭敬低首,陛下果然是早早地就看出來了。 皇帝干脆把話挑明了:“方才你說朕很清楚那顏青魚不是穎國公的孫女,是因為你早知道現在的蘇晚晚才是穎國公的孫女吧。你想引起朕的注意,讓朕幫你細查那顏青魚的身世?!?/br> 江洲頷首:“陛下圣明?!?/br> 皇帝點點頭:“朕有疑問,既然你如此確定那顏青魚就是蘇晚晚,那你為何不告訴你父親?又為何不找丞相,要來找朕?這樣一意孤行,不怕你父親生氣?” 江洲無奈道:“沒辦法,她臉上沒了胎記,父親不相信她是蘇晚晚,就連未來的,岳父大人,也不相信?!?/br> “那朕就相信你?” “所以,臣才斗膽把事情鬧到殿前請陛下徹查,如果陛下愿意賜婚,臣將,感激不盡?!?/br> 皇帝笑,再次拿起他所繪的畫像觀察起來?!澳阏媸琴M了不少心啊,不僅忙著自己的婚事,剛才還提議朕給恪兒賜婚?是想徹底甩開現在的蘇晚晚嗎?賜婚的提議不錯,就是不知,恪兒喜不喜歡???” 聞出皇帝語氣并無嗔怪的意思,似乎帶著考慮的意味,江洲趕緊摻和:“誰讓他要跟臣搶未婚妻的。既然他想娶穎國公的孫女,那臣就幫他一把,把他想要的王妃還給他,求陛下成全他?!?/br> 皇帝聽后忍俊不禁,又大笑起來。 見江洲出來,劉恪急切地上前追問江洲:“陛下跟你說了什么?” 江洲笑笑:“沒說什么?!?/br> 不一會兒,皇帝的近侍出來對二人道:“陛下讓郡王和公子都歸家去靜候圣旨?!?/br> 江洲歡喜地拍拍劉恪的肩膀走了。 劉?。骸啊备杏X被欺騙了一樣。 魏后知道皇帝連日來都在忙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從近侍口中得知,皇帝今日要擬圣旨,要給長沙郡王和晉陽候府的公子洲賜婚。魏后去看皇帝,好奇問道:“臣妾聽說陛下要給長沙郡王和公子洲賜婚,公子洲肯定是蘇家小姐了,不知陛下幫恪兒看中的是哪家的小姐?” 皇帝笑笑:“不是朕選的,是他們自己看中的,朕疼愛他們,滿足他們的心愿?!被实凵焓种噶酥笖M好的圣旨,示意她可以看。 魏后一睹,頓時驚呆了:“陛下這唱的是哪一出?????!陛下竟然把蘇家的小姐賜給恪兒,那蘇家的小姐不是和公子洲有婚約了?扶安郡主是誰?顏青魚,長沙郡王義妹?賜婚給公子洲?” 皇帝慢慢握住魏后的手:“皇后來看看這幅畫像?!?/br> 魏后看了一眼,覺得畫上的人很是熟悉,想了想,笑道:“臣妾瞧著這畫像上的人,有些像年輕時的阿瀅?!蔽汉笳f的阿瀅是她的侄女蘇夫人魏瀅。 皇帝點頭:“的確有些像。朕懷疑她是魏瀅的女兒?!?/br> 魏后一驚:“陛下可派人查了?” 皇帝道:“查了是查了,可一到關鍵的線索就斷了。依朕看來,要查清身世可能還需要一段時日。對了,”皇帝叮囑她,“此事先不要告訴魏瀅,萬一不是,恐怕他們夫婦又要失望了?!?/br> 魏后頷首?;实塾粥溃骸跋荣n了婚,不然……呵呵,朕的外孫可等不及了。正好,恪兒想娶穎國公孫女,洲兒又和那顏青魚兩情相悅,甚好甚好……” 魏后笑:“陛下英明?!庇謸鷳n地看著畫像道:“雖然和年輕時的阿瀅有些像,可人有相似,并不稀奇。若她不是阿瀅的女兒,只是個民間丫頭的話,配公子洲身份會不會太低了?” 皇帝道:“封了郡主就抬了身份。以后若查出不是,那也沒什么,洲兒喜歡就好?!?/br> 魏后白了皇帝一眼:“陛下真會偏袒外孫啊,都不問問您的孫子對于您的安排滿不滿意?” 皇帝想了想:“讓洲兒娶了顏青魚,現在的晚晚肯定心有不甘,且她是穎國公的孫女,驃騎將軍的女兒,身份也貴。穎國公一門忠烈,唉——當年……朕得給她一些補償,由不得恪兒了,就讓她作恪兒的王妃,將來,母儀天下?!?/br> 聽到母儀天下幾個字時,魏后略略驚訝,看來陛下是選定了劉恪。魏后舉著畫像細細打量,心想: 難怪陛下不急著為顏青魚查清身世,估計是另做了盤算,想讓穎國公的孫女繼續用著蘇晚晚的身份,唯一的女兒嫁給劉恪做王妃,蘇相就會支持劉恪。 若查清了身世,真的蘇晚晚認祖歸宗,兩家將履行當年的約定聯姻。而穎國公的孫女就沒有了娘家的靠山,再賜婚給劉恪時,那么對劉恪的幫助就不大了,因為那時蘇相肯定是和晉陽侯同心的,萬一晉陽侯突然不支持劉恪了,蘇相肯定也不支持劉恪了。 其實,陛下是不打算查顏青魚的身世吧,說不定已經查清了,只是秘而不宣,認作劉恪的義妹,封為郡主,再賜婚給江洲,這樣晉陽侯與劉恪的關系又近了一層。 陛下真是為劉恪考慮得周全啊,看來,劉恪將來是穩坐皇位了。只是,可憐了真的晚晚,暫不能認祖歸宗了。魏后再三盯著那畫像不忍移目,所幸,晚晚還是要嫁到江家,有好的歸宿。陛下此舉,也算是上策了。 圣旨到了晉陽侯府,當傳旨的內侍將圣旨的內容宣讀完畢時,晉陽侯和長樂公主不約而同地呆住。江洲卻已經笑嘻嘻地領旨叩首謝恩了。 長樂公主趕緊追問:“扶安郡主是誰?” 宣旨內侍笑道:“是長沙郡王的義妹?!?/br> 長樂公主目瞪口呆,義妹?作為劉恪的姑姑,她都沒有聽說過,忙問身邊的晉陽侯:“侯爺,這是怎么回事???”晉陽侯盯著眉開眼笑的江洲盯了半晌,面無表情地起身一甩衣袖:“問你兒子!” 圣旨到了蘇府,丞相夫婦聽后亦是驚得說不出話,蘇晚晚焦急地詢問內侍:“是不是宣錯了圣旨?或,看錯了?” 內侍道:“沒有?!贝叽偎又?。又悄聲對夫婦二人道:“長沙郡王主動求娶驃騎將軍的遺女。說是要回報將軍的救命之恩,蘇小姐即將成為王妃了,丞相和夫人理當高興才是啊?!碧K相夫婦相繼點頭。 蘇晚晚顫顫巍巍地捧過圣旨,看清內容時,雙手抖得更加厲害,頃刻間,淚水奔流直下。 圣旨到了王府,劉恪攜著家眷包括顏青魚一起去領旨,內侍先宣讀了第一道圣旨,封顏青魚為扶安郡主。劉恪有些驚訝,怎么是義妹和郡主?不是王妃? 不祥的預感接著應驗了。劉恪聽到陛下要把蘇晚晚賜給他作王妃時,差點跳起來一刀剮了傳旨的內侍。 顏傾心中一驚:“怎么變成郡主了?” 內侍又笑嘻嘻地宣讀了第三道圣旨,將扶安郡主賜婚給晉陽侯府公子洲。顏傾瞬間懵了,陛下親自賜婚? 劉恪肺都要氣炸了,陛下真是老眼昏花了,搞錯了吧!把江洲的未婚妻扔給自己?把自己請求賜婚的人賜給了他?忍不住追問道:“陛下為什么要把蘇晚晚賜給本王?” 內侍慢悠悠地壓低了聲音附在他耳邊說道:“陛下讓咱家告訴郡王,陛下遂了郡王的心意,把真正的穎國公孫女賜給郡王作王妃,蘇家小姐蘇晚晚其實是穎國公孫女?!?/br> 劉恪一口心頭血差點噴出來,暗罵:江洲真xx無恥…… 結同心 將她認為義妹,封為郡主是陛下的旨意,雖然心有不甘,但劉恪知道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遂命人在她出嫁之前好生為她籌備郡主冊禮。 冊禮隆重異常,各路達官貴人云集王府,紛紛獻上重禮拜表稱賀。場面之隆重甚至超過劉恪親姊妹的郡主冊禮,是以眾人都能看出劉恪對這位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義妹的偏愛。于是就有了這樣一些流言:長沙郡王與扶安郡主有私情;長沙郡王喜歡扶安郡主,但扶安郡主和公子洲兩情相悅;公子洲喜歡扶安郡主,長沙郡王為拉攏晉陽侯府,因此對扶安郡主尤其重視。 可見,有些流言其實也不是空xue來風。 顏傾著禮衣釵冠款款步入殿中,聽到眾命婦一致的升位賀詞,迎上她們打量的目光,露出大方得體的微笑,最后步向殿前高坐的劉恪,斂衽鄭重跪拜。 眼前的人目光有些渙散,落于她臉上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捧印者上前,提醒了一句“郡王”。劉恪這才如夢初醒,執起郡主冊印,一步一步下階朝她走來。 最后一次仔細地審視她,也是最后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審視她,沉默良久,劉恪喉中逸出一聲輕輕的嘆息,輕得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他為她親授郡主冊?。骸胺霭部ぶ?,從今往后,本王就是你的兄長了……” —— 郡主冊禮過后,青鯉庭院的拜訪者依然絡繹不絕。一些不曾有過往來的姬妾也紛紛前來套近乎。這種從早到晚的打擾一直持續到顏傾出嫁的前一日。 可能因為太激動,想著明天及以后的日子,想著以后要離開jiejie,jiejie一人在王府里的日子,顏傾始終無法心安,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無聊地望著灑在天窗的月光,對廂忽然傳出陣陣咳嗽,顏傾掀被下榻,赤腳往青鯉房中跑去。 青鯉咳得臉部通紅,見她沒有穿鞋就跑了過來,蹙眉道:“怎么不穿鞋就跑來了?明天都嫁人了還是不懂得照顧自己,讓我怎么放心?” 顏傾踱去她床邊,摸摸她的額問:“jiejie是受涼了嗎?” “我沒事,meimei快去休息,明日還要早起?!?/br> “我想跟jiejie睡?!鳖亙A說罷就往她床上爬。青鯉忙道:“我咳嗽,怕傳給你?!?/br> “我們小時候常常睡在一起呢,jiejie還記得嗎?”趁她思索的時候,顏傾已經鉆入了她的被褥,笑嘻嘻地望著她了。 青鯉也想笑,胸口一癢,慌忙以手掩口,壓下咳嗽,又摸摸她的頭發:“快睡吧?!?/br> “我舍不得jiejie?!鳖亙A忽然蹭到她懷里。青鯉聞言,眼中的淚花差點沒涌出來?!吧笛绢^,你總要嫁人的,公子洲那么喜歡你,又待你那么好,比我待你更好,jiejie真羨慕你,你嫁過去,jiejie也放心?!?/br> 顏傾知道她現在過的一點兒都不快樂,懊悔道:“早知道今日,我當初千方百計地也要阻止郡王,不讓jiejie給他做妾?!?/br> “都是命……”青鯉嘴上這么說,后仔細想想又不平道,“若不是王隸,我也不會有今日了?!?/br> 依然是怨恨的語氣。顏傾想了想,說道:“jiejie不要怪王隸,其實他,當年退婚也是不得已?!?/br> 青鯉不屑。 顏傾希望jiejie能對王隸少一些怨恨,如果總是對某個人或某件事耿耿于懷的話,那這個人永遠不會快樂。比如,她早已不愿意去想前世那場洞房花燭……便跟她說了王隸退婚的隱情。 青鯉不言語。顏傾絮絮叨叨地和她聊其他的,青鯉也只是隨口附和,慢慢地,不說話了,好像入睡了。顏傾也不再說話,閉上雙目休憩,青鯉突然翻了個身,眼角滑下一粒晶瑩。 —— 大婚 外面的天還暗著,成群的婢女已經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忙了一個多時辰了。顏傾坐在妝鏡臺前,任她們擺弄,不一會兒,鏡中人云髻危挽,金箔點鬢,鵝黃飾額,戴著厚重的九翚四鳳冠,壓得她的一顆頭都要垂下來。司妝的宮女嫻熟地為她描蛾眉點櫻唇,呵花貼鈿,在她雙頰上涂上桃紅的胭脂,眉心貼上精致的翠玉海棠花鈿……等一層層的妝容都描繪完畢時,天已經亮了。 迎親的隊伍早早就到了,江洲在外等候多時,終于等不及了,連著派人進來催了好幾次,顏傾與jiejie擁抱含淚話別,jiejie親手為她蓋上紅綢,與嚴孺人一左一右地攙著她來到江洲跟前,江洲緊緊盯著那紅綢,巴不得立馬摘了。 見他的目光總是要從蓋頭下面瞥上去,嚴孺人趕緊拿手遮住,打趣笑道:“新郎官兒急什么呀?現在可不能見我們貌美的新娘子,因為啊,這歸去的路還長著呢!” 聽出她話里的含義,眾人都跟著笑,顏傾也被逗笑了,頭上的蓋頭跟著抖動起來。江洲也笑,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去牽引她,扶她一步一步登上了迎親的車駕,自己乘馬。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浩浩蕩蕩的迎親車駕啟行。 按理說來,郡主出嫁前,得先拜別長輩,可長沙王不在府里,那應該是拜別兄長劉恪,可在她出嫁之日,下人找遍了王府卻找不到郡王的人影,江洲等不及了,才不管這么多,不等和劉恪晤面,直接把人接走了。 其實自郡主冊禮之后,劉恪再也沒刻意去找過她…… 迎親隊伍所過之處,觀者如潮,人聲鼎沸。入了晉陽城,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無數少女傷心抹淚,因為她們夢寐以求的再世檀郎娶妻了,新婦不是自己,還是一個從前沒有聽過的人,半路里殺出來,真是悲傷。 車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艱難地前行,走了許久才終于回到了晉陽侯府。 江洲掀開簾幕,親手去引他的新娘下車,這時從府中出來兩人,一人手執一斗,面門而立,斗內盛裝谷豆錢果,望門而撒,此舉是為辟邪,免除青羊、烏雞、青牛三煞之類的邪物危害,賓客一哄而上,爭相拾撿。 待新娘子下了車檐,足將點地,立刻有人上前鋪展氈席,此舉稱為傳席(傳息),寓意傳宗接代。 在賓客的吆喝聲中,江洲笑吟吟地攜著顏傾繼續前行。待入了府門,有嬤嬤領著一列侍女上前對二人揖道:“請新郎和新娘先入室盥洗?!?/br> 江洲頷首,兩個婢女上前攙著顏傾跟著嬤嬤前去沐浴、重新整理妝容。自己也由人領著去了另一處整裝梳洗。 琥珀本來也想跟著顏傾過去的,可是侯府太大,簡直是另一個王府,人多且雜,跟了幾步就跟丟了,而且,那些丫頭們一個個看上去訓練有素的,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正茫然,聽到身后“喂——”的一聲,琥珀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阿六。 整裝完畢,顏傾又被蒙上蓋頭,被婢女攙扶著前去和江洲拜堂。長樂公主一直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兒媳婦,瞧著身形還不錯,應該是個美人兒,要不然也不會把自己的兒子迷得團團轉了,剛欲移開目光,誰知這位兒媳婦腳步一錯亂,險些跌倒,長樂公主不由蹙了下眉,可別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 身子被江洲扶穩,顏傾的心怦怦直跳,剛剛是在拜高堂啊,竟然出了岔子,江洲的爹娘肯定不喜歡。正忐忑,江洲的手在她手上拍了拍,又聞見一聲吆喝,夫妻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