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對此云起自己有看法,他提醒她道:“你忘了,真正的云起早就死了?!?/br> “可現在在他們心中,畢竟你就是云起。再說,你不是要干‘大事’嗎?這樣的隊伍難道不是最可靠的?” “可靠?你忘了我是怎么得到他們的忠誠的?!蹦腥溯p笑:“這些人,他們除了血脈什么都不信,一天到晚拜神??蛇@世上從來都沒有神。將一生的希望寄托于一個虛無的妄想,多么可笑?!?/br> 楚陽娿:“可是他們信奉你,可以幫你打仗?!?/br> “打一個時辰仗,拜三個時辰神嗎?” 楚陽娿:“……” “不過有一點你說的沒錯?!痹破疠p笑:“至少暫時他們還是有用的?!?/br> 在楚陽娿無語的眼神中,男人爬起來,找了件紅色衣裳出來,往自己身上套。 這是一件正紅衣裳,乍一看跟個喜服也不差多少了。 不過等他穿好之后,楚陽娿才發現這衣裳十分眼熟,竟然是初次見他時,這人扮演東皇太一穿的衣服。 樣式繁瑣飄逸,卻又血腥莊嚴。 楚陽娿立刻就激動了,難道這回朝拜,他還要跳舞? 男人明顯知道她在激動什么,白她一眼,說:“不要多想,沒那種好事?!?/br> “我能去看看唄?”楚陽娿不太死心。 云起說:“沒什么好看的?!?/br> 她說完就施施然走了。楚陽娿一個人哼哼兩聲,端起盤子開始磕瓜子兒。 瓜子沒課幾顆,雪雁進來傳云起的話。 “主人說了,長豐閣后面有個閣樓,那里視野開闊,哪兒都能看的清?!?/br> 楚陽娿眼睛一亮,暗道云起居然給他開后門,果然上道。 她索性端著瓜子盤兒,領著兩個丫鬟爬閣樓去了。 時值深秋,雖燕陽高照,卻難免冷風入骨。 楚陽娿剛上了閣樓,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明鏡見狀,趕緊回去給她拿斗篷。 楚陽娿找了個避風處躲著,直到明鏡把斗篷拿來裹上,這才看站在窗前往下看。 仆灃人已經到了南園場壩,這場壩離宅子不遠,是用來曬糧食的場地,面積很大。 楚陽娿站在閣樓上,很清楚地看到那些身穿彩衣的仆灃人。他們身材與晉人沒什么不同,但面相卻又很大差異。 大部分人都跟仆氏相似,生著略顯黝黑的皮膚,兩面高起的顴骨。他們見了老太太跟云起先行禮,過了一會,又有許多人扛著袋子走了出來。 楚陽娿詫異,問雪雁:“那袋子里裝的是什么?” “是人?!?/br> “人?”明輝先驚得跳起來,“他們抗了這么多人來,是要煮了吃了不成?” 明輝是京城人,安國府家生子,從小長待的地方,除了國府后宅就是京郊莊子上,根本沒見過什么世面。對于外族人的了解,也多從大人們那里聽來的。 仆灃人是被滅了國的人,朝廷雖沒有明顯劃分過等級,但在大部分人的心中,就將他們視作不能接觸的奴隸和下等人。說起仆灃人來,便是吃人rou喝人血的話開頭,朝廷聽見了也不放在心上。 明鏡長這么大,從大人們那里聽了不少野蠻人吃人的故事。但這還是頭一次見著活著的仆灃人,她十分震驚,以為就要瞧見人吃人的可怖景象了,便朝著楚陽娿哀哀求,想請她不要繼續看了。 楚陽娿也奇怪這些仆灃人抗的這些是什么人,她道沒往吃人的那上面去想。根據她上輩子的經驗,但凡被套麻袋,大多都是跟報復分不開。 “這些人,難道是仆灃人的敵人,被套進袋子里抗來讓老太太發落?” “并不是?!毖┭愀嬖V她說:“那些袋子里裝的是仆灃女人。按仆灃規矩,未婚護著未生下子女的女人都是不能出門的。實在需要出門,就必須套在袋子里被男人抗著出門才可以?!?/br> 楚陽娿驚呆了:“這是什么規矩?” 雪雁沒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釋。 楚陽娿再回頭去看,果然發現那些袋子里的人,被一個一個整整齊齊地擺好了、然后它們朝著云起的方向,規規矩矩地匍匐下來。 楚陽娿站的高遠,從那些袋子的扭動形狀,可以看出來里面的人是在五體觸地行大跪禮。不過她發現還有一些袋子,被放到地上開始就沒動。 楚陽娿探究地看著那沒動的袋子,心想里面的人大約是睡著了吧。卻又聽雪雁說:“仆灃女人很難被允許出門,所以那些強硬要出門的女人,雖然被裝進袋子里抗了出來,但是作為處罰,家里人是有權利對其進行管教的。他們的處罰條件就是讓她們挨餓,每次都是到了極限才允許吃點東西。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掌握分寸的,所以總有人被餓死在外面。下面那些沒有動的袋子,里面的人大概已經死了?!?/br> 他的話說完了,楚陽娿胸口卻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難受的連氣也要出不來。 明輝跟明鏡震驚之后,也抿著嘴不說話了。 她們到底是年紀小的女孩子,雖覺得仆灃人不算什么值得同情的人,卻到底可憐那些死人。 “她們的家人,怎么這樣狠心?”明輝對著那場壩里,正朝著老太太跪拜的仆灃人冷哼:“果然是野蠻人?!?/br> “我們回去吧?!?/br> 楚陽娿突然覺得沒意思,在這個時代看熱鬧,本就要做好被刷三觀的心里準備,是她太輕率了,專門跑來給自己添堵。 這個時候,她分明感覺到一種泰山壓頂般的無力,卻突然又對云起的造反大計生出了一種光輝的希望。 如果…… 她想。 如果云起真的造反成功,當上了皇帝。 那么,她是不是能利用他,來改善女性們的地位? 但是云起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有野心的男人。他現在雖然可以與她和顏悅色地說話,但當他成了皇帝,想法肯定就會變的。 一個皇帝,最受不得別人指手畫腳。她不能保證自己能說服云起。 當然,她現在也可以抓住時機向他投資。這樣一來,等他當上皇帝之后,她就可以提建議了。但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云起必須是個樂于實現諾言的皇帝。如果一不小心遇上朱棣那種…… 楚陽娿打了個寒顫,還是換一種方法,讓女人們親自參與戰斗,這樣以后論功行賞時,就能左右他的意愿,讓他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也要給女性稍好的待遇。她的這個想法是來自前世的經驗,在千年古國的天朝,就算女性地位已經大大提高,卻依舊無法與男性相提并論。但這一點地位的提高,也是女性先輩們一代一代用鮮血甚至生命換來的。而且太祖并未遺忘她們,一句女性能定半邊天,讓她們終于能夠挺起脊梁,盡管還有很多女性依舊扛著那看不見的枷鎖,但這已經足以讓楚陽娿成為太祖的腦殘粉了。 只是……現在是冷兵器時代,花木蘭穆桂英畢竟是少數,女人們上戰場,生還的幾率很低。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人,愿意舍棄自己的生命,去為后來的女性們爭取地位么? 楚陽娿愁眉苦臉地想了一會,發現自己陷入誤區。并不是舍棄生命為別人奉獻才能達到目的,她明明可以用另一種方法達到目的:砸錢。 楚陽娿想到身為雇傭兵的飛獅隊,依舊能成為英雄,她也可以照樣復制一個。 就在她胡思亂想準備回去就寫計劃時,卻聽見明輝詫異的聲音:“那是誰?” 楚陽娿朝她指的方向一看,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在走廊哪里一閃就不見了。 她回頭去看雪雁,這個男人的眼力可比她們好了很多。 “似乎……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好像叫雯秀還是雯英?!蹦腥艘裁碱^緊鎖。 楚陽娿立刻想起來了,那身影的確是在老太太那邊見過??墒乾F在老太太在外面接受族人朝拜,她這樣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雪雁,還請你去看一看?!?/br> “是?!?/br> 雪雁一福身,一個飛身下樓了。 明輝扶著楚陽娿的手,慢慢從樓梯上下來,一邊走還一邊問:“太太,您說奇怪不奇怪,我聽人說仆灃人里面,女人也能繼承家業的,按說起來,可比咱們好得多。為何今天看來,卻又不是這樣?” “因為女人跟女人也是不一樣的?!背枈闾嵝阉f:“就好比老太太,她也是女人,可她是仆灃皇族出身的女人,所以她有繼承權,還能統領一整族人。她族里其他的那些女孩子,就沒這種好事了。她們過的生活,就像不是一族人,不,就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br> 楚陽娿很想給她用現代某東方大國打比方,在那個國家里,不同種姓間,女人的地位甚至制度簡直是千差萬別,但她們明明是一國的。 可是這里不是前世,沒有那個大國,所以她這個比喻就很不好打。 盡管如此,明輝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楚陽娿其實很想知道當明輝聽了她的話之后會有什么想法,畢竟類比的話,晉人女性間,地位也很不同。 然而明輝并未察覺到她的觀察,她只是拍拍胸口慶幸,慶幸自己不是仆灃女人。 楚陽娿不知道是該失望還是什么,明輝竟然沒有覺得,如果世界一變,自己原本可以不作奴仆。 但有什么辦法呢? 她父母是下人,她生下來也是下人,下人是不能讀書的。他們不像清風她們小小年紀就跟在楚陽娿身邊,楚陽娿會教她們認字。明輝跟明鏡,她們是莊子上養大了的下人,一個字沒有學過,現在楚陽娿嫁了人,沒那么清閑,也就沒有心情跟時間教她們,她們也沒那個心情去學。 雪雁出去了好一會,楚陽娿已經從閣樓回來,他才來回話。 “回稟夫人,我看清楚了,那丫鬟的確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我一路跟著他,發現她偷偷進了巖峰樓的正堂,往盛靈水的容器里放了東西?!?/br> “放東西?是什么東西?” 楚陽娿一驚,她聽說了,那靈水是要給云起喝的??墒抢咸窃破鸬淖婺?,盡管他們祖孫之間有一些隔閡,但老太太應該不會想要害死云起才對。 還是說……云起不是她真正的孫子這一件事,已經被她察覺了? 不可能呀! 仆氏常年居住文山,連山下都沒去過。云家內宅,連她自己的院子都管得跟篩子差不多,她哪里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覺地查到云起的真實身份? 還是說,自己跟云起說話時,被不小心聽到了?也不對呀!云起那人耳朵比驢來靈,不可能有人偷聽還沒察覺。 楚陽娿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 “不知道老太太是想做什么,但一定不能讓云起喝那加了東西的水?!北緛砻?,一翁大老遠從什爾喀運來的水,誰曉得里面有沒有人加料,而且放這么長時間,肯定都變質了。 雪雁告訴她說,他已經把水和杯子給換了,并且也提醒了云起。 楚陽娿這才安心。 可惜她沒有安心多久,就在她指揮廚房燒大鍋飯當晚餐的時候,突然聽到場壩那里傳來混亂和哭號之聲。 楚陽娿趕緊打發人去問發生了什么事,結果不一會,明鏡就急急忙忙跑了回來,她一臉煞白地告訴楚陽娿說:“太太不好了,老太太她……中毒了?!?/br> “什么?” 楚陽娿一驚,當下就想到了中午的事情。 她急急忙忙出去找云起,到了場壩外面,卻被攔住不讓進去。 仆灃人的規矩,不讓她這個外人見到他們的朝拜場景,楚陽娿卻管不到那么多了,她在門口站了不一會,就見帶著幾十名壯漢的侍衛首領林登過來了。 “小姐,發生了什么事?”林登是從安國府跟來的,還保持著以前的叫法。 楚陽娿指了指了指緊閉的房門,說:“我要進去,叫他們讓開?!?/br> “是!” 林登起身,兩步走到守門的仆灃人面前,沉聲道:“此處乃是云家祖宅,我們小姐乃是云家七房當家主母,你們還不讓開?!?/br> 守門的仆灃人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長得比較干瘦,個頭也比林登矮了許多。 他們感受到林登身上的威壓,有一種本能的畏懼。然而想到中毒的阿迷蒙,他們還是挺起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