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云起望著她有那么一刻,她就以為他要說什么了。 可是到底沒有。 楚陽娿含著笑意,上了馬車。 車輪壓在泥巴鑄就的地面上嘎吱嘎吱作響,這車走的太慢了,以至于楚陽娿再次跳開窗簾往回看,也已久能看到云起的身影。 那人還站在原地,人面如玉,樹蔭成疾。 洛水揚兮,碧洲下。 有美人兮,可入畫。 斐入畫兮,入我心。 述長留兮,又別離。 山依依兮,水依依。 我心悠兮,君不遺。 楚陽娿嘴里輕輕哼著,哼了一會,覺得無聊。她拿出準備在路上吃的干糧來,往嘴里塞了幾塊,又感覺口干。 這口干的感覺實在讓人太難受了,難受得她流了好一會的眼淚。 有些事是注定的,有些人,也是注定的。 經過幾天的顛簸,楚陽娿終于回到了徐州老宅。 老太太等到她回來,摟著她嗚嗚哭了好半晌,確定她安然無恙,也沒吃什么苦,這才欣慰地念聲太一帝君保佑,然后吩咐下人了去寺里還愿。 “只可惜我的丫鬟們,都……” 楚陽娿想到清水清嵐幾人,忍不住紅了眼睛。她們照顧她這么多年,她本來想著給她們找個老公嫁出去,也好安安穩穩生兒育女。 誰知道一場大難,人就沒了,她實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對這個事實。 老太太嘆道:“都是些忠心耿耿的丫頭,可惜命不好。哎!索性你平安無事,待小子們平了叛亂,誅殺了那些野人,再去找了尸身回來好好安葬也就是了。她們爹娘哪里,也要好生撫恤,不過此事不急,等日后回京再說?!?/br> “是,謝老太太提點?!?/br> 這些楚陽娿心里當然早就有打算,但老太太是長輩,只要話是她說的,就是她的提點。 “好了,快去歇息吧??蓱z你吃了這么大的苦頭,如今安全了,便不要再胡思亂想?!?/br> “那我爹爹那里,有消息么?” “已然是派人出去找了,官姐兒別憂心,說不的過幾日就有消息了。你如今不是回來了么?你爹爹必然也會回來的?!?/br> “謝老太太提點,是官官想差了?!?/br> “去吧?!?/br> 楚陽娿高比了老太太,在丫鬟的引領之下,會屋里休息。 等她走了,三雅婆才哼道:“也就是你們家寬大,要我說,這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女人家在外面這么長時間,也不曉得除了什么事,如今被找回來,也是你家容人,但這壞了名聲的,總不能就這么算了,總要留個清白才成?!?/br> 所謂懷了名聲,意思是指一個女人獨自在外,不管有沒有被男人碰過,只要有人華裔這種可能,那她就是不干凈。 所謂留個清白,是想讓她一根白綾把自己吊死,好成全楚家女兒的貞烈名聲。 三雅婆對楚家這么容忍楚陽娿,十分不解。 老太太卻不愛聽她的話,沉聲道:“官姐兒有云將軍保護,自然安然無恙,再者,她到底是安國府的人,就是再如何,也輪不到旁人指指點點?!?/br> 三雅婆瞧出老太太不高興了,立刻訕笑著起身告辭。 她女兒旬氏面上也不好看,也只能跟著出來了。 母女兩人走到外面,這才呼出一口氣,開始抱怨。 三雅婆道:“你們家這老太太,也太沒規矩了,這么樣的女人,怎么還能接到家里來。那可是在外頭跟男人待了一個月的人,你們家,可有不少閨女,尤其是我那外孫女兒,水靈靈的,多好一個姑娘,可千萬別被這些人給帶累了?!?/br> 三雅婆是旬氏的生母,跟楚家是親家。 自女兒嫁入楚家之后,她總是三五不時地借口看望女兒,來親家家中小住。老太太不怎么待見她,旬氏那婆婆,倒是很與這個親家母合得來。也是因為這原因,三雅婆才這么大膽子,敢當著人說那話。 她倒不是故意針對誰,而是真心覺得楚家不讓失了名節的女認自殺以證清白,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旬氏聞言,解釋道:“娘您有所不知,這位楚小姐雖然姓楚,但她是京城安國府的小姐,跟咱們徐州本家的姑娘是不一樣的。兩家分家可不少年了,就算她有什么,要處置,也是那邊兒的事兒,輪不到咱們這邊插手?!?/br> “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要咱們徐州楚家沒資格插手,那她出了事,為何不回京,偏要來徐州楚家?既都是姓楚的,自然就能管?!?/br> 旬氏一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 然而楚家的情況,可不是她想的那么簡單。旬氏小聲告訴三雅婆:“娘您說的雖然沒錯,但這話,以后還是不要再說的好。我嫁進來得晚,但也早就聽說了,安國府四老爺,對這唯一的女兒,那可是寵愛到天上去了。前不久,她要跟丈夫鬧和離,弄得天下皆知,楚家也由得她去了,可見就算她不清不白,那邊也不會說她什么?!?/br> “你說的那四爺,不是失蹤了么?這兵荒馬亂的,這么久早不回來,必然是死了。既然父親死了,做女兒的哪里還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要是要族里說了算才是?!?/br> 對于寵愛女兒的男人,三雅婆是很不喜愛的。 她的父親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她的丈夫對女兒們也從來不聞不問。所以在她心中,男人不喜歡女兒,那才是天經地義的。 但凡一個男人,居然寵愛女兒,那他就不能孫作一個男人。 旬氏苦笑:“娘您有所不知,這楚四爺雖然失蹤了,可他還有個兒子呢。他兒子是這位楚小姐的親弟弟,十分有才干,如今才十九歲,就已經是戰功赫赫的小將軍了。有他在,誰敢處置他的親jiejie?!?/br> 三雅婆聽了她的話,當場就震驚了。她臉上一閃,驚詫道:“這楚姑娘到底多大的能耐,竟能將自己的父親與弟弟都拿捏的死死的,莫不是個妖孽吧!” 旬氏被她的話嚇的一臉煞白,趕緊捂住她的嘴,埋怨道:“娘你你可別胡說,人家可是親女兒,親jiejie,斷然不會如你想的那般不堪!” “什么斷然不會!就是你沒見過世面,才以為天下人都干干凈凈呢?!比牌艥M臉不屑地說:“楊夫人家的事兒你沒聽說過吧?那家一個庶出女兒,為了幫她娘爭寵,居然自己爬了父親的床。父女兩人安通款曲好幾年,知道肚子里弄出了孩子,才被楊夫人發現。楊夫人差點沒氣死,當天就剃了頭發進庵堂里去了……” 旬氏聽得臉上青一會白一會,對自己這個口無遮攔的母親,可真是無能為力了。 三雅婆絮絮叨叨說完了楊家陰私,悠然突然回到楚家上頭。 她捧著瓜子兒一邊吐殼一邊問:“你說那楚姑娘有個弟弟,才能十分了得?” 話題總算正常了,旬氏終于松了一口氣,說:“那是自然,我聽老爺子說,楚家這一代里頭,就數那位哥兒出挑?!?/br> “這是好事呀!”三雅婆雙手一拍,說:“咱么家正好有你幾個meimei,這親事還沒定下來,這要是能親上加親,可不是美事一樁?” “娘,求您別再胡思亂想,癩蛤蟆先吃天鵝rou了。人家安國府的哥兒,且是將來有可能要承爵的哥兒,如何會娶我家的閨女?!?/br> “還有可能承爵?”三雅婆眼睛更亮了。 旬氏簡直生無可戀,她怎么攤上這么一個親娘來。 “人家哥兒,許是早有親事在身,輪不到咱們,您就別想了吧?!?/br> “哪有什么?承爵的哥兒,那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咱們怎能拜拜放了這個機會?你這有機會,趕緊替你meimei們謀算謀算,她們好了,你的腰桿不也直了?再說,不就是定親嗎?這世上,定下來,成不了的親事多著呢?!?/br> “娘,你你剛才不是還看不慣人家楚姑娘呢,如何又上趕著與人家做親?” “蠢貨,你懂什么!正是要等你meimei進門了,才能規勸你妹夫清理門戶?!?/br> 這八字偶還沒一撇呢,已經叫上妹夫了,正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旬氏翻個白眼:“早就說了,楚家姐弟兩人感情好得很,您不喜歡楚姑娘,可人家楚姑娘說句話當弟弟的自然要聽的,到時候哪有meimei們的機會?簡直是異想天開了!” “正因如此!”三雅婆拍了拍手,激動道:“正因如此,你才要早日與楚姑娘打好關系,若能讓她喜歡你的meimei們,事情自然就事半功倍了。死丫頭,趕緊的,拿了東西送過去,多多與她走動?!?/br> 旬氏:“……” 楚陽娿突然發現,自己在楚家的人緣好的不得了。 老太太日日派人過來,噓寒問暖,看她有沒有少了什么,有沒有突然想要玩什么吃什么。 堂姐妹們每天也會來找她完,看她精神不好,安慰一番也不會多作打擾。 堂嫂要管家,對她也細心周到,還有一位以前不曾見過面的堂嫂,更是日日到她院子里來,一待就是大半天。 楚陽娿身邊的丫頭,都是老太太新給她指派來的,對府里的事情知道的十分清楚。楚陽娿一問,才知道這位堂嫂乃是徐州本地一位鄉紳的女兒,兩年前才嫁進門,由于嫁的是楚家庶子,所以平日并不怎么搶風頭。倒是最近她丈夫被族里委以重任,開始帶兵了,這才有了一些存在感。 除此之外,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了,楚陽娿想不明白她為什么對自己這么在意,想了半天想不出來,也不繼續想了。 她現在心急萬分,日日等著父親的消息,可是怎么等也等不來。連弟弟的信都送到了,派出去的人還是沒有找到父親,折讓楚陽娿很是心驚膽戰。 慢慢的,她竟然開始害怕聽到找人的人傳回來的消息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是噩耗。 再這樣的煎熬與等待中,楚陽娿胃口越來越小,在深山老林里都沒有減下去的體重,短短十幾天的時間,就掉了不少。 就在她都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時,外面的人終于有了消息。 父親楚域還活著,之前身體受了傷,在一個隱秘地方養傷,所以才沒有找到。 現在消息傳回來,楚家上下大松一口氣,都喜慶地張羅著,等待迎接他的回來。 一塊石頭落地,楚陽娿放心至于,頭一件事就是大吃一頓,然后屋子一鎖,蒙著被子大睡一腳。 等她吃好了睡好了,終于滿心歡喜地等著父親歸來。 楚玄陽傳來的消息,說父親已經在路上,還有三天就到。 楚陽娿掐算著時間,帶到那日,天海沒亮就起來了。 從清晨等到日出,從日出等到艷陽高照,又從艷陽高照的正午等到太陽偏西,這才等到馬車入府的消息。 楚陽娿激動地跑了出去,正紅著眼睛想要確認爹爹安然無恙,誰知她剛出來,就看到自己那年過四十的爹爹,懷里正摟著一個十幾歲的紅衣少女,正黏黏糊糊鬧成一團。 “哎呀夫君,這就是咱們家嗎?是我們以后要住的地方?” 女孩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紅色長裙,要上系著黑色狼尾束帶。她眼睛上挑,薄唇高鼻,頭上還扎了滿腦袋的小辮子,一看就不是晉人。 她的膚色比晉人要稍微黑一些,但因為年紀小嬌嬌俏俏的,顯得有幾分春色撩人。 更加重要的是,她正抱著年紀比自己大了二十幾歲的男人叫相公,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這個老男人是楚陽娿的爹爹。 而在今天之前,他們父女兩人一路從京城來徐州,本是準備去武夷山接她母親回家的。 “這到底……”楚陽娿驚愕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沈著臉看了一眼那紅衣少女,然后問父親:“爹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誰知道楚域竟然沒有理她,人家正摟著紅衣小少女,一臉寵溺你解釋道:“這里是楚家祖宅,并不是我家。我家在京城,府上的宅子,比這里可大多了,也華麗多了?!?/br> “真的嗎?那真好,那我們什么時候去京城呀,我都等不及了!” “自然是要等我們成婚之后的,你知道我們晉人成親規矩多,一點也錯不得?!?/br> “那當然,都聽你的,相公!” 這一下,不光是楚陽娿,就連聞訊前來的老太太,都瞪著楚域好半晌,然后轉頭去看楚玄陽,想知道他到底是從哪里接來的人,怎么好像被人掉了包? 楚玄陽聳聳肩,表示自己任務完成,長輩的事情小輩不好插手,要回去休息了。 然后人家拉著自己爹媽就走了,老太太氣呼呼,也回去了,留下楚陽娿,一個人看著自己的父親,跟未來很可能會變成自己后媽的紅衣少女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