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 倪簡臘月二十七回到北京。 程虹的現任丈夫肖敬是一位成功的跨國企業家。他上頭還有位老母親,今年八十高壽,免不了要大cao大辦。 作為兒媳的程虹理所應當地攬下了重任。 倪簡七歲跟著程虹到肖家,喊肖老太太一聲“奶奶”,祖孫情沒有幾分,面子上的事卻總是避不了。加之程虹又格外在意這些,倪簡除了順從她,沒有其他選擇。 壽宴定在臘月二十八,地點是程虹選的,在國貿的中國大飯店。 倪簡一聽這地點,就看出是程虹的手筆。 程虹好強,好臉面,沒有人比倪簡更清楚了。 所以,倪簡也清楚,程虹這一生有兩大敗筆,一是和倪振平的婚姻,二是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倪簡記得,剛來肖家那幾年,程虹的處境挺尷尬,大半原因在于帶著個拖油瓶。 而且這個拖油瓶還是個聾子。 在肖家,倪簡從來都不是招人喜歡的孩子。 當年被程虹強行帶來北京,倪簡的自閉越發嚴重,頭幾年幾乎不在家里說話,只在做語言訓練時練發音。 因為這個,倪簡的繼妹肖勤一直喊她“小啞子”。 后來,她的弟弟肖勉也跟著喊。 倪簡跟這一對弟妹沒什么感情,去國外讀書后,他們跟著程虹在紐約,她一個人縮在西雅圖,一年也見不上幾次。 那幾年倒是最自在的日子。 現在,倪簡回國了,肖勤剛畢業,也回了北京,只有肖勉還在讀書。但祖母八十大壽,子孫輩無論如何都是要回來的。 肖勉和倪簡幾乎前后腳到。 而肖勤早就坐在肖老太太身邊奶奶長奶奶短地哄著了。 肖勉在宴廳門口看到倪簡,淡淡喊了聲“大姐”就進去了,正眼都沒瞧她。 宴廳里賓客滿堂,肖老太太被一堆人眾星拱月地圍著。 倪簡看得眼暈,站了一會,走過去給肖老太太送了禮物,喊了聲“奶奶”,客氣而疏離。 肖老太太有兩年沒見過倪簡了,對她也沒什么印象,混濁的眼睛盯著倪簡看了好一會,記起來,說:“是小簡吧?” 她這么一說,旁邊人才把目光朝倪簡投來。 那些婦人、小姐,老的、年輕的,倪簡一個都認不出來,索性都不叫了,只看著肖老太太,嘴邊掛著一絲僵硬的笑容。 一旁,妝容精致的肖勤笑容燦爛地介紹:“大家還不認識吧,這是我大姐,她一向忙得很,今年難得露面給奶奶賀壽,剛好趁此機會給大家介紹一下?!?/br> 說完,對倪簡說,“來,大姐,你跟大家打個招呼吧?!?/br> 倪簡抿唇看了她一眼,移開目光,簡潔地說:“大家好,我叫倪簡?!?/br> 眾人笑著朝她點頭。 倪簡不是傻子,那些笑容里包含的沒有言明的意味,她都懂。 她姓倪,不姓肖。 她知道,這些人都注意到了。 倪簡也笑了笑,閉上嘴不再說話。 但肖勤很熱情。 她幫著介紹:“啊,我忘了說,我大姐比較特殊,她耳朵聾了,聽不見,所以你們跟她打招呼要站在她面前,這樣她就能看到了?!?/br> 肖勤說完對倪簡笑了一下。 倪簡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她,人群里的竊竊私語,她聽不見,也不想費力地一個個去看。 這一刻,她發現,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見自己不想見的人,待在自己不想待的地方,比預料中更令人疲倦。 她盡力了,沒辦法做到更好。 程虹要是再不滿意,她也沒辦法。 倪簡默默站了幾秒,一句話也沒說。 肖勤覺得無趣,懶得理她了,很快帶出一個新話題,又把一堆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去了。 倪簡找了個稍微安靜的角落坐著,活生生熬了兩個小時。 期間,她的目光遠遠跟程虹碰了幾眼。 倪簡想,這算查過崗了吧。 然后,她從宴廳的側門溜走了。 夜里十點,倪簡仍在長安街上游蕩。 北京的風比南方更烈。 倪簡沒有戴圍巾,風裹著光溜溜的脖子,從衣服縫隙里鉆進去,冷得人牙根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