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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載坐在屋檐上托著下巴瞧著下頭的百姓們起舞,那曲子跟她們那時候很不一樣,卻很奇妙,衛載不由自主地跟著搖擺。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聽個幾回,衛載也能跟著唱了。千年后的天下是真的很不一樣了。五六十歲的百姓青天白日里就能在園子里跳舞玩耍,應該是個特別太平的朝代吧。她想。 她已經意識到她的大周或許已經亡了,但也罷了,天下大勢起落興替自來都是如此的,沒什么不接受的,她能管好她那一朝,就已經很好了。這么一想她又有些小驕傲了,她得的廟號是憲宗呢,這很不錯了,這很中興?,F下這個朝代給她配的解說立牌上有好幾種文字,第二段是她熟悉的文字寫法,她便看懂了,前面講她勵精圖治、修律法、重文教、養民生,后半截講她愛享樂愛賺錢也重商貿,商路走到非洲,非洲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但聽起來這個朝代對她喜歡賺錢這件事還挺認可的,她那個時候不知多少臣子指責她與民爭利重商誤國,勸諫的折子年年都有。哈哈,后世蓋棺說我做得對呢,享樂怎么了,朕的百姓都有錢花都能享樂又有什么不好呢?瞧瞧外頭這些日日載歌載舞的百姓,滿面紅光,多么快活,這樣的王朝又是多么強盛啊。 天色暗了一些,跳舞的又換了一波,這回是兩個人捉對跳的舞了,多是一男一女,當然也有兩個女的。哎呀,貼得好近啊,衛載湊過去跟著晃悠,左腳、右腳,嗨,這不是很簡單嗎?可惜只有我自己,沒有人跟我跳。那個誰要是在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跳這個舞,光明正大地貼得這么近……哎呀呀,羞死了。 觀察了一段時間,衛載已經很熟悉這些在她的園子里玩耍的百姓了,這邊這一圈是跳廣場舞的、跳拉丁舞的,西邊小樹林那邊是吹薩克斯的——這些奇奇怪怪的詞都是衛載從人們口中聽來的,往北過去一些是唱歌的、唱戲的、吹笛子的,再過去是打拳的、耍刀槍棍棒的、玩石鎖的,東邊安靜些,下棋的、打牌的、寫字的……她的園子足夠大,這么多人這么多玩法都能放進來,十分熱鬧,衛載每天都有瞧不完的樂子,她很喜歡。 靠著學校的那片有年輕學生背書,到了晚上林子里就有不少男女學生卿卿我我。沒眼看!衛載頭回看見的時候嚇死了,真是世風日下,現在的年輕男女怎么回事。但她又好奇,仗著沒人能看見她,偷偷地去聽那些年輕男女談情說愛。哇,好直接,是兩個女郎!怎么怎么就親上啦!一千多年以前的老魂了,哪里懂現在年輕人的開放,直看得嘖嘖稱奇。她不由地想,我那會兒在外頭最是大膽也不過是借著寬袍大袖遮掩偷偷牽一牽她的手罷了。 到底……到底是不一樣了。 衛載有些想她了。她坐在離她最近的那座墳塋邊上,那是個幽靜的地方,藏在層迭的樹叢之后,倒沒有百姓在她的墳頭瞎蹦。這很不錯,她好清凈,別擾她安眠了。 衛載沉默地看著墓碑上的名字,萬千的情緒都藏在心里,無人可訴。 許晴初。許晴初。 衛載在心里喚著這個熟悉的名字。 那是她的長史,是她的左相,是她的臂膀,也是她深愛的人。 “許晴初,字見悠。豐州栗縣人。新周名相、政治家……” 衛載聞聲猛地回頭,一個年輕女孩站在許晴初的介紹立牌前邊看邊念。衛載愣愣地看著她:“阿悠?” 那個女孩回過頭,看向衛載:“你是在叫我嗎?” 衛載愣住了:“你,能看見我?” 女孩困惑地點頭,仿佛她在明知故問。 “你是誰?”衛載吸了口氣,又問。 女孩回道:“我叫許見悠?!彼c了點立牌上的字,又道:“我的名字跟這個大人物的字一樣呢,所以我來看看她。你又叫什么呢?” “衛載,我叫衛載?!毙l載恍惚極了,猶在夢中。眼前這個人何止與許晴初的字一樣,她們長得分明也一模一樣! “這么巧?我和許晴初的字一樣,你跟周憲宗同名同姓唉?你也是因為這個來看憲宗陵的嗎?”許見悠笑起來。 “……嗯,對,是這樣?!毙l載想了想,點點頭。 “那我們一起逛?搭個伴?這樣的緣分可不常有?!痹S見悠向她伸出一只手。 衛載屏住呼吸,手指動了動,卻又很快放下,裝作迫不及待的樣子引著許見悠往前走:“我們走吧,主殿往這邊?!?/br> 她好似不怎么識路,走一會兒就要翻手上的小冊子。 衛載便問:“你是頭回來?” “是呀,我今年剛考上熠陽大學的研究生,本校保研的同學告訴我隔壁就是徽陵公園,里頭有個歷史上的大佬的字跟我的名一樣,我特意來看的?!痹S見悠很健談,真當衛載是個有緣分的同伴,“你呢?你也是熠陽大學的學生嗎?” “不是?!毙l載搖頭,心里偷笑,她早一千多年就不用上學堂了。 許見悠邊走邊與她搭話:“我瞧你穿的是周制的漢服?這樣的天氣,不覺得熱嗎?” 衛載瞧了瞧自己,她死的時候穿的是帝王常服,但不知為何魂體穿的卻是她年輕時最喜歡的一套襦裙,華貴艷麗,她初見許晴初穿的就是這一身。后來許晴初說,那個時候的衛載趾高氣昂,那身貴氣的衣服極稱她,從里到外寫滿了傲氣。她說這話的時候衛載接了什么來著?哦對,她問,你怎么會選擇這樣一個嬌縱的小公主做你的主君呢?許晴初含著笑意道,因為你好看。衛載才不信!許晴初這個人心思深得很,她們相遇的那一年,許晴初不過是個新科進士,不知走了哪里的門路自己要來衛載的公主府做個七品主簿,一路做到長史,管著她提點著她,不知不覺就成了衛載最信任的人。待到后來衛載回頭看,卻發現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有許晴初的助力,不如說是許晴初一步一步把她推上了帝位。 衛載從回憶里抽身,復又將目光落到笨拙地翻看導覽手冊的許見悠,她們長得一模一樣,但這個許見悠瞧起來并沒有許晴初那般多智近妖,甚至于,有些笨。她都沒有發現自己不是個人呢。 但,她太久太久沒有見過許晴初了,哪怕只是個樣子,她也想多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