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此時此刻,音樂廳的觀眾席中,所有人都表情柔和,已然沉浸在這唯美動人的旋律中,而坐在第一排的格拉特先生卻顯然是個例外。 作為比利時國寶級的樂評家,自從格拉特先生上了六十歲以后,他基本上只為柏愛、維愛、紐愛等幾個世界頂尖的樂團寫樂評,而其他樂團的音樂已經很難讓他發現更多需要去描繪傳達的東西了——那些東西他已經在過去六十多年里內,寫過無數遍。 其實今天當格拉特大師進入德拉莫內歌劇院的時候,他也沒有多大的期待,只是抱著“來聽一聽維愛今年巡演的第一場會是什么樣”的想法,便接受了維愛的邀請,入座第一排。 維愛這些年也是進步不小的,可是與充滿生機、活力的柏愛相比,卻顯得落入俗套了一些。今年維愛的新年音樂會格拉特大師也是去了的,他承認,沒了里昂·扎耶夫以后,這個樂團并沒有退步,反而有了一些進步,但是…… 這并不代表維愛值得讓他在三年之后的現在,再寫一篇樂評。 直到,他聽到了這場音樂會。 一個人的力量看似很渺小,但是這并不代表一個偉大的人沒有辦法改變一個樂團!這是奧斯頓·柏特萊姆第一次指揮柏愛,卻讓我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柏愛……這場演出讓我相信,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個樂團,甚至可以改變整個世界! 不知道為什么,格拉特大師的腦海里突然浮現起了這樣一段話。 這是他十一年前聽過柏愛的一場音樂會后,情不自禁地寫在樂評里的話。 而如今,當他仔細地聽著維愛這位年輕俊秀的副首席的琴聲時,他卻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那個同樣年輕俊美的柏愛第二指揮,也就是如今的柏愛首席指揮——閔??! 作為一位國家級的樂評家,格拉特大師自然有著常人無法匹敵的耳力和音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個青年的小提琴聲宛若是高山流水,從清幽的山谷之間流淌出來,但是卻并不顯得孤獨。在這琴聲的四周,有小鳥鳴躍,有百花綻放,讓這首《爆炸波爾卡》更顯得輕快愉悅! 這個青年的技術也很精湛,他的顫音已然精細到了手指顫動的幅度,他的跳弓也精準得讓人無可挑剔!格拉特絲毫不懷疑,這個年輕人能演奏出一曲絕妙的帕格尼尼,甚至……能演奏得讓人嘆為觀止! 這是一個眼光毒辣的樂評大師的評測,而這段話在之后也出現在了格拉特大師今年初的維愛比利時音樂會的樂評上。在那封洋洋灑灑數千字的樂評中,這位大師將維愛的整場音樂會描繪出了一種新興的氣象,他稱之為—— 希望。 在加演時間中,維愛表演了一首《爆炸波爾卡》、一首柏遼茲的《匈牙利進行曲》。這兩首激昂熱烈的曲目絲毫沒能降低觀眾們興奮激動的心情,反而讓那滔天的掌聲更維持了十分鐘之久。 舞臺上,戚暮和樂團一起鞠躬致謝,他的神情十分鎮定冷靜,俊秀的面容上也沒有絲毫的變化。但是如果有人仔細觀察卻會發現,此時他緊握著琴弓的手指正在微微顫抖著。 細細密密的汗水從掌心里滲透出來,即使是在初春并不溫暖的夜晚,戚暮的掌心也流了一手的汗。他并不是不會緊張,而是習慣了用冷靜的心態去應對一切事件,不讓這種不好的情緒打敗自己。 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維愛的成員們有秩序地退場。 戚暮剛剛來到后臺還沒站穩,忽然便感覺自己被人一把抱住,只聽一個激動的男聲在他的耳旁響起:“哦小七!真是太棒了!你聽到了嗎,到現在舞臺下的掌聲還沒有停止!” “小七!我真沒想到你會表演得這么出色!你真的是第一次和大型樂團合作嗎?” “我剛才一不小心錯了一個節拍的時候都嚇得快暈過去了,謝謝小七你把我帶回來??!” …… 這些剛剛還在舞臺上表現得極其紳士、淑女的成員們,一離開聚光燈的籠罩,立即“現了原形”。他們一個個激動地與自家可愛的副首席擁抱著,互相鼓勵、慶賀,直到安東尼先生一聲叱喝,他們才撇撇嘴四散開去。 戚暮終于獲得了解放。 他將自己的小提琴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琴盒,還沒將琴弓放好,便聽安東尼先生說道:“小七,剛才在演奏《華爾斯坦》的時候我好像聽到卡爾錯了一個節拍,是你把他帶回去的嗎?” 聽了這話,戚暮笑著抬首,點頭道:“是的,卡爾在第五樂段一不小心慢了半拍,不是什么大事,我擔心他有點緊張,就用琴聲把他帶回來了一點?!?/br> 戚暮說得風輕云淡,仿佛做得只是一件再微小不過的事情,但是安東尼卻知道,想要在舞臺上安撫一個樂手的情緒、并且讓他最快地回歸樂團的合奏里,這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滿意贊賞的目光在青年的臉龐上停留了許久,安東尼先生感慨道:“小七,你這樣謙虛讓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獎勵你好了。你說,該怎么獎勵你?” 戚暮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當面問“我該怎么獎勵你”的,他仔細地想了想,語氣正經地問道:“……要不,您能讓我聽聽您珍藏的那張上世紀卡拉揚大師和維愛合作的唱片嗎?” “免談!這個免談!” 戚暮:“……”明明是你說要問我要什么獎勵的??! 見著青年無可奈何的模樣,安東尼仿佛看到了自己可愛的小孫子,也是這么一個俊俏……咳,好像沒有小七長得這么漂亮,當然都一樣的可愛! 他想了想,笑道:“對了小七,你知道咱們維愛里,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嗎……” 聞言,戚暮倏地一愣,下意識地搖首道:“不知道?!?/br> 他上輩子都沒來得及和這個樂團合作演出,而這輩子也是第一次,因此還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了一個奇怪的規矩。 只見安東尼先生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小七啊,你是第一次進入樂團,這也是第一次和樂團一起演出,當然得有個紀念了啊……”說著,安東尼拉長了音調,看向維愛樂團的成員們,“嘿,大家,你們說今天晚上什么時候讓小七表演比較好???!” 話音剛落,一整個后臺都徹底炸開了鍋! “上帝啊,我竟然忘了小七是第一次和樂團公開演出?!那必須表演??!” “就是就是,趕緊地讓小七表演!” “哈哈哈哈,不知道小七能表演在幾分鐘以內呢!會不會創新我們樂團的新紀錄?!” …… 越聽,戚暮越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是不是好像在哪兒曾經聽過這樣的話? 只見安東尼先生淡笑著轉過頭,語氣調侃道:“小七,不是我們欺負你,咱們維愛每個成員在第一場演出過后,都得表演一首《無窮動》。你要是能在3分33秒內表演完,那沒什么問題。但你如果超出這個時間的話……” “小七!我要你的親筆簽名,我家外甥女可喜歡你了!” “嘿你不要搶我的臺詞啊,小七簽名我就不要了,我要抱抱!該死的,剛才都沒讓我抱上可愛的小七?!?/br> “喂喂喂,杜拉,你兒子都比小七大了,你這個女人怎么還想吃人家小七的豆腐??!” “不行嗎?我就是喜歡可愛的小七,怎么樣?!” …… 戚暮將樂團成員們的話語都聽入了耳中,而安東尼先生則笑瞇瞇地說:“3分33秒實在不是我們折騰你啊,小七,聽說這是當年克多里剛進入柏愛的時候,在面試時候演奏出來的成績。他們這些小家伙可被克多里的成績給折磨了多年,要是沒有人能夠打破克多里的記錄,那么咱們維愛豈不是永遠都要低他們柏愛一頭?”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安東尼先生的語氣里可沒有一絲同情的意思,他反而已經開始在想到底要給自家副首席提什么樣的要求。 表演時間一旦超過3分33秒,那就必須答應在場所有樂團成員一個要求。當然只會是非常簡單的、立即可以實現的要求,并不會刻意為難人。 只見在耀眼燦爛的燈光下,青年俊秀昳麗的臉龐仿若天人一般,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后臺里嘈雜的聲音漸漸隱匿下去了不少,卻聽戚暮微微一笑,問道:“是3分33秒嗎?” 安東尼先生也覺得為難一個這么可愛的孩子,確實有點太過了:“要不……3分35秒?” “不,既然要打破克多里的記錄,那就不用修改時間了?!本S愛眾人齊齊一愣,卻見戚暮淡定從容地說道:“那就……3分33秒吧?!?/br> 第一百八十二章 當多倫薩先生從休息室里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番奇怪的景象—— 寬敞明亮的后臺大型準備室里,一個俊秀挺拔的青年正站在中間的桌子旁邊,認真地將自己的小提琴放好。而在他的周圍,所有樂團成員都驚悚駭然地瞪大雙眼,各個都往一旁站了三米不止,在中間留出一個圓形空圈。 多倫薩先生詫異地左右看了看,最后找到了安東尼,他走過去問道:“怎么了,安東尼?剛才不還看你們一個個地和小七擁抱、互相慶賀的?怎么現在居然開始排擠小七了?不能這樣啊安東尼,小七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他是做了什么……” “多倫薩先生?。?!不是人?。。。?!” 不是人的多倫薩先生:“……” 那個插嘴打斷多倫薩先生說話的小提琴組成員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歧義,他立即改口:“不是不是,多倫薩先生,我是說小七太恐怖了??!他……他他他居然32秒??!32秒??!這還是人嗎?。?!這不科學、這不正常?。?!我以前的最高成績也就36秒??!” “查理你就別和小七比了,人比人要氣死人?!?/br> “就是,32秒已經不是一般人的成績了好嗎!我記得這已經是世界一流大師的記錄了吧?” …… 聽著成員們嘰里咕嚕的話,多倫薩先生隱隱地想起了什么,還沒等他回憶起來,便聽安東尼先生長嘆了一聲氣,道:“唉多倫薩,你剛才是沒看到啊,小七他在我們的要求下演奏了一首《無窮動》,就是咱們總是拿克多里的記錄來為難新人的那首……” 在不遠處站著的、耳力極好的戚暮:“……” 您也知道這是在為·難·新·人么…… 安東尼繼續說道:“本來我們以為這次又可以捉弄一下小七,但是沒想到……唉,如果你能看到那一幕就好了,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每個按音也相當準確。雖然我沒有看過當年克多里面試柏愛時候的視頻,但我認為小七演奏得不會比他差,而且……還比他快了一秒!” 原本多倫薩先生還想指責一下安東尼他們,怎么又拿這種無聊的事情來“為難新人”,但是當他聽到戚暮竟然超越了克多里的記錄之后,他驚訝地向戚暮看去,只見后者也正微笑著向這邊走來。 俊秀漂亮的青年無可奈何地皺了眉頭,笑道:“其實安東尼先生,我每天回家都有練習《無窮動》的。去年我從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畢業的時候,我的老師曾經給我演奏了一首《無窮動》,那時候他希望我能夠超越他的記錄?!?/br> 安東尼當然知道戚暮的導師是誰了,那可是世界三大小提琴家之一的里德·阿卡得! 阿卡得大師這句話的意思當然不僅僅是希望自己的學生能在《無窮動》上超越自己,而是希望他能夠在小提琴一道上,真真正正地超越自己、成為最耀眼的存在! 那可是上個世紀末最杰出的小提琴大師! 那是被稱為“當代帕格尼尼”的大師! 安東尼先生完全沒想到,阿卡得大師竟然對自己的學生抱有如此深厚的希望,甚至很有可能這并不僅僅是一種希望,而是—— 信心! 安東尼神色復雜地看著眼前清俊挺拔的青年,深深感到了一種“再次被拍死在沙灘上”的無力感。但是除此以外,他更多的是一種微弱的遺憾和深深的慶幸。 他遺憾自己沒有多少年可以看著戚暮、克多里這些優秀的年輕人在古典音樂界大放光彩,他又慶幸自己還能見證這些孩子的崛起,讓世界的小提琴水平在這個時代再次登頂一個巔峰。 安東尼先生現在想的東西,戚暮自然完全不知情,事實上他還在心底遺憾,自己這一次仍舊沒有突破老師的記錄。 里德·阿卡得在29歲的時候創造了個人《無窮動》演奏的最高紀錄:3分32秒,而戚暮多次在琴房里練習的時候,最多也只能達到這個成績,始終無法再向前一步。 雖然阿卡得教授最為擅長的并不是演奏速度,而是繁復的花樣炫技,所以在《無窮動》演奏時間方面,他并不如同為世界三大小提琴家之一的法勒大師,要知道后者可是演奏出了3分30秒成績! 戚暮在心中嘆了口氣,無奈地暗自想到:果然,他還是太嫩了一點嗎?嗯,還是要多多練習??! 要是被維愛的成員們知道了自家副首席此刻的想法,恐怕他們都要吐血三升、長嘆“上帝不公”了! 你這都叫太嫩了?! 那他們叫什么? 不要說他們了……連克多里都要哭了好嗎! 在音樂會結束后的第二天下午,維愛成員們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起程再飛往隔了一片英吉利海峽的曼徹斯特。碧海藍天在飛機舷窗外將天地都變成一面淺淺的蔚藍色,戚暮單手撐著下巴,目光游離地看向窗外。 ……現在,柏愛的巡演應該進行到米蘭了吧? 傍晚,米蘭。 絢爛深紫的晚霞在夕陽的渲染下,將天際線上一道道繾綣綿長的允許沾染成了瑰麗的顏色。整片天空都泛著一位初春獨有的淺紅色,在蒼穹之下,被綠色擁躉的米蘭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綠寶石。 一棟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的頂層,碩大的落地玻璃窗反射著迷人的晚霞。坐在咖啡廳最角落的位置上,閔琛低首攪動著黑色的咖啡,在他的面前,克多里將今天樂團排練時的一些小問題匯報給他。 今天晚上就要演出了,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問題,基本上也不是大事,所以克多里也沒有能說上幾點。不過片刻,卻見金頭發的樂團經紀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哈哈笑道:“閔,克多里,你們看了比利時最新的《國家音樂殿堂》了嗎?” 一邊說著,丹尼爾一邊搖晃起手中厚厚的雜志。 克多里聞言,微笑著說道:“《國家音樂殿堂》?我記得今天好像是30號吧,他們應該在這幾天就會發行新一期的雜志了,不過我還真沒看過?!?/br> 《國家音樂殿堂》是比利時最頂級的古典音樂雜志,甚至在整個歐洲范圍內都有一定的影響力。能夠登上這樣一份雜志,是每一個音樂家的夢想,比如克多里,他在剛剛出任柏愛首席的時候就曾經接受過該雜志的一次專訪。 克多里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了,但是閔琛卻抬眸看向丹尼爾,眉頭微挑:“昨天晚上,維愛在布魯塞爾的巡演剛剛結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