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當然,這可是阿卡得教授的私人福利,其他琴房可就不一定有這么好的效果了。比如,當阿卡得剛剛跨入走廊的時候,一道激烈昂揚的小提琴聲和鋼琴聲便在整個走廊里回響,激蕩出動人心魄的旋律。 阿卡得腳下的步子一頓,下意識地自語道:“這小提琴……是小七?!” 他心中一喜,還沒高興一會兒,忽然又意識到:“等會兒,哪兒來的鋼琴?這聲音肯定不是cd,有人在現場演奏?” 要知道這里可是小提琴系的大樓,基本上沒有鋼琴系的學生會出沒。但是只是想了一會兒阿卡得教授便記起來了:“對了,隔壁德蘭那小子會彈鋼琴,肯定是那家伙在和小七合奏?!?/br> 一邊摸著下巴,阿卡得教授一邊邁著步子向德蘭的琴房走去,順便還低聲感慨道:“嘖嘖,德蘭這水平真不錯啊,有這水平還來小提琴系干什么?鋼琴系的那些家伙怎么沒把他捧起來?” 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琴房門口,阿卡得教授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而房間里,戚暮正面朝著鋼琴的方向站立,他微微閉著眸子,也沒有發現阿卡得教授的到來。 阿卡得教授微笑著欣賞了會兒,然后轉首看向那邊正在演奏鋼琴的人??上У氖?,從他這個方向,那位鋼琴演奏者的模樣被鋼琴黑色的面板遮擋了大半,讓阿卡得只能看到一個線條俊朗的下顎。 德蘭這家伙還真會彈鋼琴啊,要不然……以后把他推薦給法勒試試?這水平去德累斯頓應該綽綽有余了吧。 ——阿卡得教授在心里暗自想到。 琴房里,戚暮一點都沒注意到有人竟然開了門、并且暗自窺視偷聽了許久。 好不容易抓住這難得的感覺,戚暮自然不想有一點分神。他的手指在琴板上飛速的滑動、按下,右手的琴弓時而快速地拉動、時而控制有條地彈跳。 帕格尼尼的曲子實在是太適合炫技了,這樣華麗優美的技巧讓一個俊秀精致的青年來演奏,就算是阿卡得教授看著,那也覺得是心曠神怡。 當然了,雖然看不清德蘭的臉,但阿卡得教授也不得不承認,彈鋼琴那家伙也足夠的是在炫技了。居然還改變了“炫技狂魔”李斯特的《第24號》版本,硬是用更加華麗炫目的技巧想要壓住自家學生的琴聲。 但是,小七哪是德蘭想要壓住就能壓住的了? 六分多鐘的琴聲里,小提琴的聲音與鋼琴聲互不相讓,到最后也沒有爭得一個最終的誰上誰下。 當最后一個尾音結束時,阿卡得教授忍不住地鼓起掌來,大喊一聲:“bravo!” 戚暮這才忽然醒悟過來,他怔然地看向站在門口不知道多久的阿卡得教授,驚喜地說道:“老師,您怎么現在就回來了?不是說明天的嗎?!” 阿卡得教授走上前,仔仔細細地看了戚暮一會兒,然后說道:“提前一天回來,突擊檢查你有沒有偷懶。小七啊,想不想吃巧克力?老師從意大利給你帶了一些回來,哈哈!”說著,阿卡得還舉起了手中的巧克力禮袋。 戚暮哭笑不得地將那盒巧克力接了過來,道:“謝謝老師了?!?/br> 阿卡得教授滿意地點頭,說:“只是我沒想到,這才幾天,你的水平已經提升到這個層次了啊。真是不錯、不錯,小七,你提前三天就完成了我給你的任務,剛才那首《第24號》你表現得非常出色!我想,你應該明白你到底欠缺的是什么了?!?/br> 戚暮沒想到會突然獲得老師這么高的評價,他愣了愣,然后笑道:“老師,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br> 阿卡得教授欣慰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只要你搞清楚這一點后,別說一年了,我覺得半年,你就可以超越奧斯頓那個家伙了,讓他明白……” “老師……” “讓他明白,你的實力到底超越他多少……” “老師……”戚暮無力地說道。 “放心吧小七,奧斯頓那家伙想要拿下的東西太多了,他太貪心了……” 戚暮明白此時再說什么也無法挽救了,他只得無奈地伸手掩住面龐,低嘆道:“老師,您……” “我看他這些年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練習鋼琴,說不定他現在早已退步得連德蘭都比不上了。對了,說到德蘭,我沒想到那個傻大個鋼琴彈得這么好啊,不錯不錯,小七啊,你是……” “嘿!阿卡得教授,七!你們都在這兒呢?!” 突然高起的男聲從大門的方向傳出,阿卡得教授和戚暮順著那聲音看去,只見大高個的瑞士小伙德蘭正撓著頭發走了過來,一邊說道:“剛才我正好出門買了點漢堡,沒想到就看到你們了,阿卡得教授,您回來了啊?!?/br> 阿卡得教授聞言,點點頭,說:“哦德蘭啊,我剛剛才說到你來著。你的鋼琴彈得不錯啊,怎么突然想到來學小提琴了呢?以你的鋼琴水平,完全可以勝任德累斯頓的……額……” 阿卡得教授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驚駭地轉首看向戚暮。只見后者無奈地露出一抹笑容,然后輕輕搖頭,看向了三角鋼琴的方向。 阿卡得教授的心里陡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浮現,這個小老頭吞了口口水,還沒出聲,便見到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從鋼琴后伸了出來,輕輕地沖他晃了兩下。 緊接著,那張俊美而又熟悉的臉龐倏地出現在了阿卡得教授的眼前。 閔琛輕輕搖手:“嗨,里德,好久不見?!?/br> 阿卡得:“……” 戚暮:“……” 思索了會兒,閔琛一臉正經地說:“我這些年每天都有在練習鋼琴,你別污蔑我?!?/br> 阿卡得:“……” 第七十一章 里德·阿卡得活了七十多年,是什么樣的情況沒有見過? 他與閔琛認識了十多年,雖然沒有像與法勒大師那樣交心知底,但是偶爾開開玩笑也是沒有問題的。而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 裝傻。 沒錯,就是裝傻。 只見這位聲名赫赫的小提琴大師狀若無事地與閔琛打了聲招呼后,就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的一樣,轉首看向了自己可愛的學生,說道:“小七,你的《第34號》進步很大,真是出乎了我的預料?!?/br> 所有還站在原位上的人:“……” 閔琛淡定沉著的坐在黑色的鋼琴凳上,也不說話,只是目光悠長地看著他們。 而戚暮則是哭笑不得地說:“老師,不是34號,是24號……” 阿卡得教授用力地咳嗽兩聲、用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他說:“好了好了,小七,你快把這首曲子單獨演奏給我聽一遍吧,如果你還能保持剛才合奏時的水準,那你已經不需要再在這首曲子上多花費時間了?!?/br> 既然阿卡得大師已經豁出老臉做到這份上了,作為他可愛的學生,戚暮自然也很給老師面子,相當配合地開始單獨演奏了一首《第24號隨想曲》。 這兩天和閔琛合奏的時候,戚暮很少有單獨演奏這首曲子的機會,但也不是沒有。而如今,他卻沒有一點點緊張,反而十分期待自己到底能表現到什么樣的地步。 沒有了鋼琴的伴奏,他一個人……會演奏出怎樣的曲子呢? 結果自然是讓戚暮驚訝的,他全然沒想到在缺少了鋼琴帶領的情況下,他竟然絲毫沒有覺得阻塞桎梏,反而感覺徹底釋放出來,依舊能夠抓住那原本細微的靈感。 聽完一曲《第24號》后,阿卡得教授也是點頭,贊許道:“雖然沒有剛才那首合奏的沖擊力強,但是你掌控得很好,就以這首曲子來說,你已經可以單獨舉行一場獨奏會了?!?/br> 戚暮將小提琴放下,笑著道:“謝謝老師?!?/br> 其實以戚暮的水平,哪兒需要到現在才能舉行獨奏會? 他上輩子就已經有了舉辦個人演奏會的水平,甚至也有音樂廳邀請過他。只是因為阿卡得大師的要求太高,在他的耳中,戚暮能演奏的曲子里目前只有這一首《第24號》才能算是真正的優秀出色。 阿卡得教授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除了這一首《第24號》的話……明天上課的時候,我再給你一份曲子。我希望你在一周之內完成,可以嗎?” 沒等戚暮回答,站在一邊的德蘭倒是驚呼出聲:“天哪!一周?!只有七天嗎?這怎么可能有人能在七天內將一首那么有難度的曲子練習完美?” 德蘭并不知道阿卡得教授給戚暮的將會是那首曲子,但是他猜測,至少這首曲子的難度不會比帕格尼尼的《第24號》低。 要知道,德蘭自己如今還在練習施特勞斯的曲子,所接觸過的帕格尼尼的曲子不過兩三首。而且,德蘭的導師給他的練習時間都是至少兩個星期,就這樣,德蘭還覺得時間太緊促了。 聽到德蘭的驚呼聲,戚暮無奈地勾起唇角,笑著看了他一眼,然后說道:“德蘭,你還年輕,我的年齡可是比你大上兩歲啊?!?/br> 之前戚暮在華夏的時候,他可都是樂團里最小的成員。而如今到了學院里,22歲的他已經可以算是“大齡學生”了,距離畢業沒有幾年的期限了。 阿卡得教授加快他學習的速度那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再過幾年的話,戚暮恐怕得成為小提琴系最年長的學長了。 大高個子德蘭摸摸鼻子,憨笑了幾下。阿卡得教授嫌棄地上下掃了這傻大個一眼,又繼續對戚暮說道:“小七啊,今天時間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準備好到琴房,我們自己的琴房,知道嗎?” 刻意加重了“我們的琴房”這幾個字,阿卡得教授郁悶地看了眼那個還坐在鋼琴旁的男人。只見閔琛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手指輕輕地在鋼琴蓋上敲打著。 戚暮無奈地笑道:“是,明天早晨八點我會準時在琴房的,老師?!?/br> 阿卡得教授滿意地又夸了戚暮幾句后,戚暮便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他剛轉過身打算叫上閔琛一起走的時候,阿卡得教授忽然說道:“對了小七,你就一個人走吧,我和奧斯頓……還有點事情要聊聊?!?/br> 戚暮聞言一怔,他抬眸看了閔琛一眼,接著便笑著離開了。走之前他還十分懂事地帶走了在一旁干瞪眼的傻德蘭,順手將琴房的門關上。 清脆的一道關門聲后,安靜的琴房里頓時只剩下了閔琛和阿卡得教授兩人。 前者正悠閑自在地坐在琴凳上,舉止隨意地將琴蓋蓋上。而后者則有些躊躇地在屋子里干踱步,過了許久,阿卡得教授才好像下定了決心,抬步走到閔琛的身旁。 “那個……額……奧斯頓,有件事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 阿卡得教授吞吞吐吐的聲音讓閔琛眉頭一挑,他抬首向對方看去,語氣十分溫和地說道:“里德,我們之間什么時候這么生疏了?有什么事你就說吧,能幫上忙我一定會盡量做到的?!?/br> “……”阿卡得教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臂,抹去一身的雞皮疙瘩。 良久,他才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閔……其實這件事和小七有關。你知道的,七他剛來到學院不久,而且走的是特招的路子。他的年齡如果與進樂團相比算是很小了,但是在這個學院里,他絕對不是最年輕的那一輩?!?/br> 忽然聽到熟悉的名字,閔琛原本隨意的神情倏地鄭重起來。他微微蹙了眉頭,道:“所以……?” “最多再過三年,小七就到了畢業生的平均年齡,但是這段時間我覺得他不需要走這么久,他在學院里幾乎就是浪費青春。所以我想……讓他和你以及克多里一樣,走提前畢業的路子?!?/br> 聽到這話,閔琛敲打著鋼琴鍵的手指忽然停住,長眉一蹙,他抬首看向阿卡得教授,直言不諱地說:“里德,戚暮的情況和我以及克多里有些不一樣,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以前沒出過提前畢業的學生,這里不是萊比錫,也不是慕尼黑?!?/br> 阿卡得教授卻是搖頭:“那閔,在你之前,萊比錫有提前畢業的學生嗎?” 這話讓閔琛忽然一下停住了聲音,他面色復雜地思索了許久,最后才說道:“克多里是有先例的?!?/br> “但是,你并沒有這個先例?!卑⒖ǖ媒淌谏袂閲烂C,自信地說道:“閔,既然你能做到,那我的學生也能做到。任何事情都會有先例,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的先例或許就該由小七來開創了?!?/br> 閔琛沉默地斂了眸子,沒有再吭聲。 見著對方這副“已然認同”的模樣,阿卡得教授笑瞇瞇地點點頭,然后語氣討好地說道:“既然你也覺得……小七應該早點畢業,那么,閔,你這么照顧我的學生,是不是……也該出點力呢?” 說到最后,阿卡得教授的狐貍尾巴終于是露了出來。 閔琛抬眸看他,薄唇微勾:“怎么幫?” “之前我和學院方商量好了,要是小七在每學期兩次的測評中都能獲得90分以上的高分,那么在一年后,他可以直接從學院畢業。所以……” “好,我去當評委?!?/br> “所以可不可以請你……誒?!你怎么知道?!”阿卡得教授驚駭地睜大了眼睛,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閔琛一會兒,問道:“你什么時候還會占卜了,閔?!” 閔琛淡定冷靜地垂眸,搖搖頭道:“在你回來的前一天,德斯瓦院長曾經邀請我,讓我擔任學院本學期第一次測評的主評審。原本我還在猶豫,現在的話……那就答應了吧?!?/br> 阿卡得:“@#%@$#^@%$@……” 晚風徐徐地吹過,今天巴黎的天空布滿了一朵朵厚厚的云彩,將夕陽的光芒遮擋了大半。閔琛將鋼琴稍稍擦拭了一番后便將其徹底蓋好,然后起身打算離開了。 他一邊收拾著,只聽阿卡得教授在一旁小聲嘀咕著,那聲音實在太細微,如果不是閔琛的聽力實在太過卓越,否則連他恐怕都不大聽得清:“好嘛……閔,其實你還是個不錯的人啊?!?/br> 閔琛挑起一眉:“什么?” 阿卡得教授直截了當地說道:“之前你在倫敦幫埃弗拉的事情我已經聽他說了,沒想到那個叫賈思科的小胖子居然蠢到連譜子都保存不好,幸好你在?!?/br> 閔琛這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么事情,他輕輕頷首:“嗯,不是什么大事?!?/br> 正說著,兩人便打算一起向琴房外走去。阿卡得教授一臉躊躇地猶豫了許久,最后還是說道:“其實,閔……就算你是同性戀,我也沒有一點歧視你的意思。我并不歧視同性戀,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其實我后來想了想,似乎你這些年也好像沒和哪個女孩子在一起過,那你以后如果能找到一個愛人相伴一生,那也是很幸福的事情?!?/br> 閔琛腳下的步子一頓,他轉首看向阿卡得,反問道:“我不是同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