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已經算不上是對手了,那更談不上輸贏了。 盛彥輝也不知道這到底算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戚暮雖然覺得盛彥輝真是莫名地有些“呆傻可愛”,但是在他的心里,還是正事要緊。他漸漸地斂下了唇邊的笑意,認真地看向對方。 明明盛彥輝還比他現在的模樣大了幾歲,可是不知怎的,戚暮說起話來就讓盛彥輝有了種“正在接受長輩教育”的感覺。 “盛彥輝,所以到現在……你覺得,你已經能夠完全放下了嗎?” 下一個演出者從后臺里走了出去,而盛彥輝也放下了不停鼓掌的手,他鄭重地頷首,說:“我之前很不服氣,你到底為什么要讓我,這讓我感覺自己勝之不武,而且這個去慕尼黑的名額應該是你的、而不是我的,這讓我一直不踏實。但是現在我想,這就是每個人的命?我到二十四歲才能夠找到卡爾教授收我做學生,這是我盛彥輝的路。而你,戚暮,我不知道你會找什么樣的導師,也不知道你的未來怎么樣,但是這是你的選擇,這也是我們不同的路?!?/br> 聽著盛彥輝的話,戚暮微笑著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無論我的過程如何,我不應該動搖我的目標、我的夢想。我想要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小提琴家,我想成為古典音樂界唯一的王者,我以后再也不會迷失方向了。這一點……真的要謝謝你?!?/br> 戚暮越聽盛彥輝的話,越覺得有點不對勁,他皺了清挺的眉頭,側開身子指向某個正坐在觀眾席中間的男人,小聲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想打敗他?” 原本戚暮以為盛彥輝只是開個玩笑,誰料這熊孩子竟然還認真嚴肅地點頭:“對,我要打敗他。即使我現在不打敗,我以后也會打敗他的!” “……”戚暮沉默了半晌,問道:“你是打算改學鋼琴,還是打算改學指揮?哦對了,作曲也行,你以后打算主攻作曲?” 提著小提琴盒的盛彥輝:“……” 戚暮忽然噗哧一聲笑出聲來,他笑看這個眼睛已經轉成蚊香圈的熊孩子,說:“好了不逗你了,聽說閔琛小時候也學過幾年小提琴,你要是想在小提琴上打敗他……嗯,我覺得這個日子應該很快了,或許你現在就可以去約戰?!鼻嗄隁馄鹑藖?,可是從來都不落下風的。 盛彥輝:“……” 眼見著盛彥輝已經郁悶到不說話的地步了,戚暮便不再逗他玩了。他將自己的小提琴溫柔地放進琴盒中后,便放入臨時存取的保險箱里。戚暮揮了揮手指間的鑰匙,看向盛彥輝:“一起回觀眾席?” 盛彥輝輕輕點頭,在這個比他小幾歲的青年面前,他卻沒有一點年長的優勢。 兩人并肩向著觀眾席的方向躡手躡腳地走去,戚暮的座位在東區,而盛彥輝的在南區,兩人走到了兩區分界點的時候,戚暮還未轉身,便聽到盛彥輝忽然低聲說道:“那戚暮……我以后的目標就是打敗你?!?/br> “……” 良久,戚暮才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他可是什么話都沒有說,就成為了別人想要打敗的對象。不過仔細想想,戚暮突然意識到對方竟然把自己和閔琛放在同一個等級上了,戚暮不由一樂。 他想了想,問道:“你想怎么打敗我?” 盛彥輝好像沒想到戚暮會問這個問題,他忽然一愣,過了很久才試探性地問道:“我們比賽看看……誰會第一個開始自己的全球巡演?” 聽著這話,戚暮愣了愣,然后無奈道:“那真是要讓你失望了,我短期內不想成為獨奏小提琴家,我想專心成為樂團……小提琴家?!逼菽簩ⅰ笆紫眱蓚€字改了口,他并不想直白地暴露自己的目標。 戚暮的回答真是讓盛彥輝愁白了頭發,過了一會兒,他才又說:“那我們就比比,誰會第一個登上世界級的舞臺?維也納音樂廳、米斯蘭卡拉歌劇院……這些都可以?!?/br> 眼見著盛彥輝如此認真的模樣,戚暮眸子一轉,問道:“你說的這些我都覺得可以,但是……我為什么要和你比呢?”說著,戚暮勾唇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盛彥輝:“……” 論剛剛才建立起來的偶像目標如何最快地在心里幻滅的,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現在的戚暮絕對不知道,多少年后,當他在歐洲再遇見盛彥輝的時候,他竟然給對方留下了這么大的“心理陰影”,請計算盛彥輝的心理陰影面積? 太平洋都不夠大了! 而此時此刻,戚暮卻沒有想過這么多,他和盛彥輝道別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巧臺上的豎琴家正表演結束,他一邊輕輕地鼓著掌、一邊坐了下來。 還沒坐穩,只聽一旁的杜勝小聲說道:“小七啊,你早說你和那個盛彥輝要進行比賽,我就拿你們做宣傳了啊?!?/br> 戚暮微微一愣:“杜哥您說什么?” “哈哈,沒什么沒什么,那盛彥輝也是,這種事情到了最后關頭才肯說,真是太壞了。咱們華夏音樂界都是純樸的孩子,哪兒有這種壞水啊,肯定是那個來自慕尼黑的大胡子教他的,準沒錯!” 戚暮:“……”還真給您猜對了。 接下來戚暮并沒有再說什么,這一場音樂會中間發生的插曲也看似只是個催化劑,讓全場的氣氛更融洽和諧了幾分。等到最后杜勝和幾位老朋友上場進行表演的時候,那熱烈的掌聲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表演的四個人都是b市著名的音樂家,他們以前就經常組成樂隊進行室內演出,而這次也依舊表現出色得讓觀眾席足足安可了三次,才肯罷休。 其一確實有老音樂家演出精彩的緣故,其二也有觀眾們給他們面子,刻意多安可的成分。但是總而言之,這次的室內音樂會是正式結束了,并且劃下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作為一場市級的室內音樂會,即使邀請了來自全國的不少音樂家參與,這場音樂會的效果卻都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全場一共兩次高潮,幾乎每次都能讓參與者此生難忘。 一次是戚暮所演奏的《e小調協奏曲》和《茨岡狂想曲》,這個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讓在場所有人的音樂家、音樂人士、專業樂評人都忍不住地鼓掌安可——因為他真的值得。 還有一次便是杜勝四人的演出,多年的演出經驗和練習讓他們的樂曲越來越和諧相襯,即使是對聲音挑剔到極致的閔琛都在最后認真地鼓掌,投以贊許的目光。 這是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絕不會因為它較小的格局而讓人輕視! 就算是到了最后結束的時候,許多人也意猶未盡地互相笑著交流著,將自己對音樂會的感觸分享給四周的人。他們穿著正式的西裝、禮服,相諧著向門口走去。 大概是華夏的禮節,戚暮是第一次在音樂會結束的時候站在門口與這些來賓們交談、目送他們離去。在歐洲的時候基本上主辦方舉行完一次音樂會后,大家便是各自離開,而這次作為主辦方的譚老和杜勝,卻將戚暮這個勞動力給拉了回來—— 就算站在門口吹吹風、亮亮相,也能顯示咱們b市交響樂團的臉不是! “你可是咱們的門面擔當??!” ——剛從閨女那兒學了新鮮詞的杜勝如此調侃道。 門面擔當小七:“……” 第二十五章 “老譚,你這次組織的這場音樂會確實是不錯??!很好、很好!” “老杜,你最后和老王、老李他們的那首《卡農》真是不錯啊,水平有進步!” “這就是你們b市交響樂團的小七?嗯,聽老陳說這小伙子水平很高,今兒個一聽,果然是名不虛傳??!” …… 頗有些沉住氣的音樂人士笑著與譚老他們交談過后,便會先行離開走人。也還有一些比較跑題的人會裝作不在意地多看一旁站著的戚暮幾眼,接著笑道:“你們b市交響樂團的吉祥物長得真是俊啊,難怪聽我外孫女最近老在說你們的演奏會了?!?/br> 門面擔當吉祥物小七:“……” 送走了一大波的人以后,就算是年少力勝如戚暮都感覺到了一絲疲累,偏偏這觀眾們還總是喜歡調侃他、拿他逗趣,這只能讓戚暮提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恭敬有禮地回答他們的問題。 進入11月的b市的夜晚,氣溫早已降到十度以下,暈黃的路燈打在地面上都好像生了一層霜,平白地就有些寒氣。天上掛著一輪彎彎的細月,城市絢爛迷人的燈光將天空照耀成了瑰麗的玫紅色,不見一顆星星。 戚暮一開始只穿著室內表演時的那件小西裝,等送到最后幾人的時候,他忍不住地取了自己的大衣套上,這才將漫天漫地的寒氣杜絕于外。這件大衣其實戚暮并不是非常喜歡,他覺著這顏色實在是太過艷麗,但是令他無奈的是這已經算是原主衣柜里最厚的一件大衣了。 要風度不要溫度,這個原則在原主那兒實行得算是淋漓盡致了。 當閔琛看到那一抹鮮紅色的影子時,他腳下的步子倏地一滯,過了半晌才又走了過來。閔琛抬起鳳眸看去,只見鮮紅色的翻領大衣將青年白皙的面龐襯得仿若透明,在燈光的照耀下,好像連皮膚上細小的絨毛都可以看見。 從藝術學的角度來說,紅色是最引人注目的顏色,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地點,只要你放眼看向四周,你都會發現全場所有顏色之中,紅色永遠都是最少的一個。 這個顏色太過張揚艷麗,很少有人駕馭的住。 不巧,戚暮就是其中一個。 他的皮膚太白,不知是凍的還是天生的,閔琛下意識地覺著是后者。他的目光從青年精致的面容上掠過,最后在他那雙縮在大衣袖子里的半截手指那兒停留了一瞬,接著又抬首看向對方。 閔琛慢慢啟唇,道:“我……” “天哪,我的上帝!小天使你穿紅色居然也這么好看?真是熱情如火??!”丹尼爾激動而夸張地喊道:“我可從來都沒見過有人將這個顏色穿得這么好看,你真是能給人帶來驚喜呢,小天使!” 被打斷的閔?。骸啊?/br> 門面擔當吉祥物小天使小七:“……” 丹尼爾作為柏林愛樂樂團的王牌經紀人,自然不會浪得虛名,他感慨的話語和欣賞的目光只在戚暮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轉移到了一邊的譚正輝的杜勝身上。他用一口別扭的中文笑著說道:“這場音樂會……很成功……我,我很高興再來!” 閔琛面無表情地睨了丹尼爾一眼,道:“不是再來,是能來?!?/br> 丹尼爾:“……”反正我聽不懂,隨你怎么說! 知道自己這個經紀人一旦到了華夏的土地上等于是個“文盲”,閔琛便沒有再想讓丹尼爾說話,而是自己看向了譚正輝和杜勝。他輕輕地頷首示意后,道:“音樂會很好,表演都很好,感謝你們的邀請?!?/br> 之前丹尼爾夸獎戚暮的那一段話都是用德語說的,譚老年紀大了連英語都聽不利索,杜勝雖然算是精通英語,卻也沒神通廣大到連德語都聽懂的地步,于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家作為門面擔當的吉祥物小七,又有了個小天使的外號。 但是閔琛的這段話,兩人卻是聽得仔仔細細地。譚老笑著頷首,說:“原本以為你們不會來的,你們能來這次的音樂會,是我們的榮幸,謝謝你的贊美了,閔琛?!?/br> 閔琛一直是個好交流的人,括弧對不熟悉的人。他有禮貌地點點頭,身體動作的每一個細節都宛若中世紀歐洲的紳士一般,讓人感到一陣迎面吹來的春風,即使眉眼間依舊沒有一點表情,譚老竟也沒覺得尷尬。 “最后柴可夫斯基的op.48《弦樂小夜曲》也十分出色,在第三樂章的終止式部分,第二小提琴有點過快了,如果再改進一下我覺得會更為出彩?!遍h琛看似隨意地進行了一些點評,杜勝卻收起了臉上隨意的笑意,認真地聽著。 他比閔琛年紀大上一輪還要多,但是他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說得恰恰是他們經常會忽視的地方。 閔琛說話的順序明眼人一下子便能看出,眼看著杜勝與閔琛交流了一番后,閔琛轉首向自己看來,戚暮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 戚暮兩輩子加起來接受過最高程度的點評來自于艾伯克·多倫薩先生,他是維也納愛樂樂團的首席指揮,更是世界四大指揮家之一,當年戚暮在維愛進行排練的時候便與多倫薩先生交流過多次,也受到了一些啟發。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他是柏林愛樂樂團的首席指揮,年紀輕輕同樣擁有世界四大指揮家之一的榮譽。 最重要的是,他還是被業內公認的古典音樂之王。 閔琛從十六歲寫下第一首奏鳴曲后,短短十幾年創作了數十首的曲子,這些曲子大多是交響樂曲,在全球范圍內都有樂團進行演奏,甚至前幾年他還親自指揮柏林愛樂樂團演出了一場“柏特萊姆之夜”,演奏的全是自己譜寫的曲子。 而現在,戚暮正在等待這個人的點評。 戚暮恍然間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好像下一秒就能從喉嚨里跳出來一樣。這與之前近距離的接觸不同,這一次……是真正的點評。 他再也沒有樂團作為自己的依靠,這是屬于他的獨奏,所以這一次的點評完全是針對他個人的,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因素可以影響。 蕭瑟微寒的夜風從馬路的另一頭吹了過來,拂過音樂廳前小小的人造湖畔,將月色的倒映吹出了一層層的漣漪,恍若戚暮此刻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茨岡》的技巧很好,如果你演奏帕格尼尼的曲子,我想也能勝任?!秂小調》單個來說并沒有什么太突出的問題,但是你在第二樂章的第三小段有點偏快,如果是在樂團進行演奏,那你的副首席將會很困擾?!?/br> 磁性低啞的聲音在森瑟的晚風中響起,戚暮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就抬首向對方看去。這一抬頭,忽然一下就對上了視線。戚暮顯然沒想到能夠正好對上,而閔琛也沒料到戚暮會突然抬頭看自己。 音樂廳燦爛輝煌的吊頂水晶燈光透過高高的大門照射過來,照耀在這個青年的臉上,不知怎的閔琛仿佛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戚暮的眼睛濕漉漉的,好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貓正在眨巴著眼打量著他,讓閔琛倏地心中一顫,喉嚨間也有些發澀起來。 他的語氣有些僵硬:“總體來說,你演奏得不錯?!?/br> “不錯”兩個字幾乎是閔琛給出過的最高評價了,這讓丹尼爾不由地多看了他好幾眼。丹尼爾見閔琛竟然看小天使看得這么專注,他心思一動,一下子想到:難道閔也想把小天使給挖過去?!這可是潛力股??! 丹尼爾趕緊道:“戚暮,你想不想來歐洲進修?我這有不少學院的名額,巴黎國立、英國皇家、科隆萊茵都沒有問題,我可以為你推薦。我真是非常喜歡你的琴聲,讓我很感動??!” 丹尼爾說的是英語,他的中文實在是不流利。他之前為閔琛尋找戚暮的專輯時曾經了解過,戚暮的英文說得還是很不錯的,可以正常交流。 聽著丹尼爾的話,戚暮卻是連想都沒想,直接笑著回答道:“多謝您的好意了,丹尼爾先生,我短期內并沒有進修的打算?!?/br> 丹尼爾一愣,又勸了好幾句,戚暮卻始終是有禮貌地一一回了過去,不留下一點把柄,但也沒有答應。到最后丹尼爾也只能無奈地放棄了這個讓自己吃虧的“推薦進修”計劃,與杜勝和譚正輝聊了起來。 戚暮其實知道,他與丹尼爾·杜克并無任何淵源,對方不會平白無故地給自己推薦學院。丹尼爾表面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但是戚暮還沒單純到相信這些什么“非常喜歡你的琴聲”、“我很感動”這種話。 丹尼爾是想借用這次的機會將他的未來與柏林愛樂樂團捆綁在一起,他想要以培養未來成員的名義推薦他,而戚暮雖然目標是在樂團里奮斗,但還沒想過現在就要把自己和某一個樂團永遠地捆在一起。 即使,那是柏林愛樂樂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