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末將曾經沙場鏖戰,用的是砍頭的陌刀,如今太平盛世,血光陌刀早已塵封,我也改用其他兵器,是無鋒劍?!?/br> “無鋒?誰鑄的?沒聽過呀……” “并非名家之作,只是未曾開刃的普通鐵劍,無鋒不傷,鈍劍殺不了人?!奔o玄微略有悲涼地幽幽嘆道:“我以前殺戮太重戾氣過盛,總是傷人傷己,逼走了不應該走的人。只愿以后能如無鋒平和內斂,也許這樣,她……會回來罷?!?/br> 他把視線挪走,又朝著婆娑樹。 孟棋楠挫敗極了。你說你一個正氣凜然粗獷豪放的大將軍深更半夜在院子里對著棵破樹傷春悲秋是唱的哪一出??!寡人以為看上的是個豪邁糙漢,卻不想紀將軍您是多愁善感的西施姑娘! 她恨得捏碎了手中樹葉,牙關咔擦直想立即把紀玄微就地正法,擱嘴里咯嘣咯嘣嚼碎了完事兒??墒乾F在不能啊。論武功她這具嬌滴滴的rou身肯定打不過戰場下來的將軍,論以權壓人她更不是個菜,這是別人的地盤,她一介罪臣之女還能翻天? 只有隨機應變了。孟棋楠越挫越勇,硬著頭皮說:“素聞閣下身手了得,小女子在家也學了些皮毛的拳腳功夫,愿與將軍切磋,還望將軍不吝賜教?!?/br> 紀玄微聞言皺起眉頭,遲疑道:“這……呵,恐怕不大妥當?!?/br> 孟棋楠也知道在對方眼里自己這種人的花拳繡腿被他一拳頭就能打死,不過又有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也許她跟紀玄微過著過著招,就過出感情來了呢?過日子還不是這么個理! “將軍不必怕傷到我,咱們點到為止,順便讓我用宵練見識一下您的無鋒,如何?” 再三勸說慫恿,紀玄微終于勉強應下,吩咐隨從取來無鋒。 孟棋楠開頭的架勢挺像回事兒,她穩扎馬步舉著宵練,出聲提醒:“得罪了?!?/br> 紀玄微對戰前脫掉身上的舊衣,小心翼翼疊好放在角落,然后才拿著無鋒從容應戰。普通鐵劍在他手中如同獲得神力澆灌,綻放出刺目寒光。 孟棋楠雙指抹過劍刃,作了起勢:“手捉夜影,欲刃曙天??凑?!” 紀玄微眉心一跳。 光如流火,破風嘯影。兩人只比招式不拼內力,卻也攪得此地飛沙走石風,婆娑樹葉簌簌掉落。 孟棋楠作為帝王文武兼修,自身功夫不差,但是郡主rou身是個繡花枕頭,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細腕無力不說,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渾身痛。她勉強應承著紀玄微劈下的重劍,虎口震得發麻,心里想時機差不多到了,下一招她就裝作接不住,然后受個不大不小的傷…… 英武將軍,榻前伺候噓寒問暖,寡人就全指望你了!咱們日久生情你又心懷愧疚,以身相許也是可以的! “這套劍法誰教你的?” 孰料紀玄微遲遲不出下一招,卻是盯著她眼睛追問,從容面色露出罕有焦迫神情。孟棋楠一愣,如實回答:“我爹?!?/br> “敢問令尊又是從哪里學得?” 紀玄微干脆收了無鋒,無心再比的模樣,對這套劍法的來歷執拗非常。孟棋楠不備他驟然收勢,前傾的身子沒了倚靠,頓時摔了下去。 “哎喲——” 宵練被扔出老遠,孟棋楠掌心都磕破了,還吃了一嘴的灰。這種狗爬式的姿勢實在不雅,她急忙撐坐起來,從懷里套出手絹摁住手心傷口,抬眼微怒:“要比就好好比,啰里吧嗦問這些干嘛!痛死我了……” “抱歉,是末將的不是?!奔o玄微俯身扶起她,口氣竟是十分卑微,“請郡主告知實情,這件事對我十分重要?!泵掀彘桓吲d地揉著胳膊,沒好氣道:“我又沒問過我爹,反正他教了我就是了,說不定劍法是家傳的呢?!?/br> “不可能?!奔o玄微斬釘截鐵地否定,“不瞞殿下,這套劍法乃末將所創,名為霜影。霜葉不眠,紅映流火,手捉夜影,欲刃曙天?!?/br> “我為她創了這套劍法,又教給了她。世上會這樣劍法的人,只有我與她二人。如今我只想知道她身在何處,過得……好不好?” 孟棋楠看著他哀慟的雙眸,火氣被澆滅一大半,她也嘆道:“我是真不知道。這樣吧,以后有機會我幫你問問我爹,保證打聽出他師從何人,行了吧?” “那……也只能如此了,末將在此謝過殿下?!奔o玄微語氣中都是無奈不甘。孟棋楠拿手絹包好了手,很豪邁去拍了拍他肩頭:“別客氣!紀將軍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不在話下。對了將軍,聽說你還沒娶妻,那有中意的姑娘沒有呀?” 看你抿著嘴不吭聲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沒有對不對?英武將軍,你看寡人怎么樣?當你意中人好不好哇? 雖然孟棋楠腦子里是這么想,嘴上卻還矜持著沒說出來,一味含笑望著紀玄微。紀玄微沉默片刻,許久才抬起下巴。 “有?!?/br> 孟棋楠擱在他肩頭的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她垂下眼角悶悶不樂:“哦,是誰?” 好不容易碰上個長相英俊官位顯赫潔身自好還不是親戚的男人,老天你居然安排他暗戀別人!成心跟寡人過不去是不是! “她曾與我朝夕相處三年,我們每每靠近彼此,卻又因誤會離得更遠……當我終于開口說要娶她,她卻不再給我機會。她走了,只留給我寥寥幾語。君恩于心,君顏不見……呵,她說再也不要和我相見?!?/br> 他揚起的唇角流溢出絲縷苦澀,孟棋楠恍然瞥見他夾雜了霜雪的鬢角,猛地發現這個男人竟已蒼老如斯。他還不到三十歲吧,為什么就像活了三百年的行尸走rou? 此時此刻,孟棋楠竟如鯁在喉,吐不出安慰人心的只言片語。 紀玄微斂起惆悵,淡淡回眸瞥向搭在肩頭的纖手:“夜深了,郡主請……” 繡著芍藥的手絹突兀跳進眼里,紀玄微一把抓住孟棋楠手腕,驚眸錯愕。 “痛痛痛!”孟棋楠吃痛哀嚎,“將軍大人有話好好說,快放開快放開,男女授受不親啊大人!” 喜怒無常的大將軍,寡人吃不消你的怪脾氣了,不要你了還不成么? 哪知紀玄微一反常態,大力鉗著她的腕骨,小心翼翼地解下手上絹帕。孟棋楠的傷口被碰到,愈發疼得齜牙咧嘴。 難道紀將軍是憐香惜玉?不對啊,拿著塊破手帕看甚么,她的傷口在手心好不好! 要不紀將軍想辣手摧花?也不像啊,他看著手絹雙目泛光泫然欲泣的樣子又是為那般? 孟棋楠想不明白,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堅定:再不招惹這煞星了,寡人跟你八字不和! “哪兒……來的?哪里來的!” 紀玄微喉頭哽咽,幾乎是費盡力氣才勉強迸出這么幾個字。孟棋楠心頭咯噔一跳,倒不是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就是覺得他怪可憐的,于是據實相告:“別人送的?!?/br> “誰送的!” 誰送的來著?孟棋楠回想一番,恍然大悟。那日去祖父母家避雨,自己摔跤弄濕了裙子,好心的祖母拿了套衣裳給她換,這條手絹就夾在其中。她喜愛手絹繡花精致妍麗,又想是祖母的東西,于是悄悄留下權作紀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