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枇杷出了王家就見自己的車已經停在了二門外,又有幾十人兵士在一旁護衛著,枇杷剛上去坐下還沒放下簾子,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王澤騎著馬帶著一隊從人走了過來,在車前勒住馬道:“是要小心一些,我送你回玉家吧?!?/br> 枇杷本要下車,卻見王澤搖頭便停了下來,只在車上問:“你也知道了?” “說是大祖父傷很重,你三哥也傷了,就近送到你家,現在正忙著請大夫熬藥,也不方便進去探問,想到你今天來了,我便回來看看?!?/br> 枇杷想告訴王澤王大人和三哥都不要緊的,可是周圍人這么多,怕走露了風聲,便只簡單地說:“謝謝你想到我,不過我娘讓他來接我回家了,應該無事的?!闭f著指了指王淳。 王澤看看車旁跟著幾十個兵士,倒也放了心,點頭道:“那也好,你們走吧,一路上注意點?!?/br> 王淳也向王澤點頭道:“多謝兄長,我剛告訴了家里的管事,要加強戒備,兄長回去后再安排一番,總要小心為上?!?/br> 王澤點頭,“有什么消息帶給我?!?/br> 王淳便拱手道別,一步跨上車坐了下來。 玉家的車子只是普通,里面的空間并不大,枇杷先前也只與娘同乘過,現在與王淳擠在一起讓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可是她也明白眼下的情況王淳必須隱瞞行跡,于是便向自己那一邊又靠了靠。 王淳上車后也緊靠著另一側車壁坐了下來,于是并不寬大的車廂中間竟然空出了一塊很大的地方,足夠還能坐下一個人。 兩人同坐一車原本就很不自在,枇杷現在倒覺得更尷尬了,因著今天自己的誤會,倒讓她覺得根本沒有必要這樣躲著他,尤其現在王淳冒著危險到王家來接自己,她還是領情的,也不想讓王淳以為她介意同車。 于是枇杷便悄悄向中間挪了挪,沒想到王淳這時也向中間挪過來,結果兩人的手一下子疊到了一起,馬上又同時再向兩邊挪,將之間的空地留得更大了…… 氣氛好像更不對了,枇杷是個大方的性子,她決定說說話緩解一下,便客氣地輕聲道:“你過來坐一點吧?!?/br> 沒想到王淳也同時說:“你過來坐一點吧?!?/br> 枇杷怔住了,見王淳沒動,便坐了過去,結果也不知為什么這么倒霉,王淳也突然坐了過來,而車子又偏巧猛地晃了一下,兩個的頭撞到了一起…… 疼倒是不疼,可是枇杷的頭發卻掛到了王淳的發簪上,攪成一團糟,結果兩人頭頂著頭又分了半天……枇杷在心里暗念,難道同年同月同日同辰生的人想什么做什么也都是一樣的,才會一次次地撞上? 這一次枇杷說什么也不坐過去了,她緊緊地靠著車壁,就差一點把自己掛到車壁上了,心想就是車翻了她也不會再撞到王淳身上。 可是王淳卻說:“你的頭發……” 王淳的頭發其實也有些亂,但是只略顯蓬松而已。但枇杷的頭發卻有半邊完全亂得不成樣子,她自己也知道,可又有什么辦法?沒有鏡子沒有梳子她根本不能重新梳頭的好不好?只得低聲說:“今天頭發梳得有些松,所以一碰就亂了?!?/br> 不過,枇杷還是忿忿不平地看了看王淳,她怎么會想到頭發會被掛到別人的發簪上呢? 王淳想了想鼓起勇氣說:“我幫你重新梳頭吧?!币粫号c頭發散亂的枇杷一起回玉家,大家會怎么想?要知道現在玉家門外人流不斷,來探問情況的,報告消息的,到時候問起來可怎么說,還不如提前將頭發梳好了呢。 枇杷也知道王淳的建議是對的,只能同意了,小心地靠過去一些。王淳便將枇杷一側的頭發打開用五指梳理一下,然后按照另外一側的樣子用緞帶重新綁起來——好在枇杷梳的是垂練髻,兩邊完全一樣,可以參照。 想起來很容易,但其實做起來很難。王淳緊張極了,他的手第一次這樣不聽話,一直抖著,他一次次地告訴自己要鎮靜,就當給自己梳頭,因為他從小就學會了照料自己,梳頭只是其間的一件。但是那怎么能一樣呢? 玉枇杷的頭發打開后就像黑色的瀑布掛在他面前,帶著淡淡的馨香,用手指攏過去還能碰到她的側臉,這本就夠他難堪的了。而且她的頭發那么厚那么長,而且還帶著微微的發卷,就像她的人一樣特別的淘氣,實在難以管束。 枇杷當然也不好受,就是少年營的小伙伴們也沒有這樣靠近過,王淳半跪在座位上幫她梳頭,雙手在她頭上來回動著,衣袍就拂在她的臉上,弄得她癢癢的。 她悄悄地嘀咕,“要不是你個子太矮,我的頭發怎么會掛在你的發簪上呢?”王淳與枇杷同齡,而且他是男孩子,但與玉枇杷竟然一樣高,所以撞到一起就是結結實實地撞上了,而且頭發也纏上了。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王淳雖然有玲瓏心思,但在這個時候一點也沒有意識到枇杷是因為太緊張才這樣說的。不滿地解釋,“我祖母說男子長個子晚點正常,將來我一定能長得像祖父一樣高的?!?/br> 祖父就是又高又瘦的身材,諾大年紀腰板卻非常挺拔,就像一株傲雪而立的青松。王淳一向最佩服的就是祖父,也特別想成為祖父一樣的人。 可枇杷才不管他以后會長多高呢,她只是糾結,“你要是高一點我的頭發就不會亂了,當然再矮一點也行啊?!?/br> 王淳氣噎,也不理她,只左一下右一下地擺弄著,好不容易將玉枇杷的頭發綁上了,將緞帶系好,結果剛一松手,緞帶的花就開了,發髻也垂了下來,與另一側的頭發根本不一樣。 枇杷伸手摸了摸,對王淳頓時失去了信心,“算了,我都打散了編麻花辮吧?!毕惹霸跔I州時,枇杷自從留頭起最常梳的就是麻花辮,非常容易梳理。只是進了京城,娘就不讓她再那樣簡單了事,每天都要正式把頭發梳好,而其中很麻煩的發式,枇杷自己也梳不出,所以她倒也沒有埋怨王淳。 “我再試試?!蓖醮緦⒕剮Р痖_,又重新梳了起來,直到第三次,覺得總算過得去了,再說他們就到了玉家的門前,也沒有時間再弄,便松了一口氣,“比原來的略緊一些,但不細看已經看不出兩邊不同了?!?/br> 枇杷終于也松了一口氣,“是很緊,你揪得可真用力,疼死我了?!?/br> “那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要是說了你更梳不上了?!?/br> 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亂說,王淳也想回玉枇杷一句,可這時車子已經停了下來,玉枇杷下了車,王淳只得沉默著跟了上去。畢竟他們平安又順利地回來了,而且還將剛剛的尷尬事解決掉,再不會像他們打架一般被人發現,而且還時常有人提起來笑話。 王淳心里又慶幸,虧了來接的人是玉枇杷,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雖然報怨了幾句,但聲音都非常小,根本不可能傳到車外,要是別人,像表妹那樣的,早叫得人人盡知了。 其實枇杷也有同感,總算平安無事地與王淳分開了,尤其是她一下車就見家門外擁著幾十個人,家門里面到處是兵士,還有幾個醫者,正往來穿梭著熬藥,更覺得聽了王淳的話把頭發梳好了是對的。 但是眼前一片亂糟糟的形勢,即使王淳已經告訴自己真相,枇杷難免還是心里一緊。直到進了屋子,見王大人與三哥都在榻上坐著拿著卷宗看,雖然有手上臉上有傷,但都已經包裹妥當,也不甚嚴重,枇杷放下了心又問起了事情的經過。 跟著過來的王淳答道:“前些天軍械庫丟了東西,伯父怎么查也沒查到原因,便請祖父過去幫忙,祖父一查,倒發現一件奇怪的事,似乎有人想陷害伯父。正順著找原兇時,今天就遇到了行刺?!?/br> “什么人要害我爹?”枇杷吃驚極了,“我爹又沒有得罪過人?” “是很奇怪,進忠的性子怎么會有仇人?”王大人也說:“進忠調入京城宿衛之事本就有蹊蹺,我托人將他要到了軍械庫,想著那里是個與世無爭的地方,也不會攪入朝政,沒想到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所以我也想不通?!?/br> 噢,原來爹能進軍械庫是因為王大人找人幫忙了,枇杷才知道。 王淳顯然早就清楚的,又接著說:“伯父在軍械庫里也沒有礙誰的事,我們一定找出兇手,弄清事情的原委?!?/br> 枇杷急道:“那么我們趕緊去抓兇手??!” 王大人笑了,“已經布下了網,我們在等將證據查實好抓人?!?/br> 想起王大人辦案時不急不徐的從容風度,枇杷知道自己又焦躁了,但因為知道老大人對自己的包容,也顧不上難為情,又問:“我爹呢?” 王淳又告訴枇杷,“世伯今晚就留在軍械庫,我爹回家里守著祖母她們。因為軍械庫不同其他地方,我們不方便都過去,則在這里等著?!闭f著又派人回家傳話,只說他買過弓就去玉家,又留下吃飯了,晚上與一玉三哥一起讀書不回去了。 枇杷見王大人也只是微笑著看孫子布置,三哥也一副不著急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早已經安排好了,就好比圍獵時,大家都準備妥當,只等獵物進入圈子里,過急反倒將獵物嚇走了,枇杷于是才真正放下心。 三哥突然笑問:“淳弟去接枇杷怎么用了這么久?王大人和我剛剛還在擔心你們路上遇到那伙人了呢?!?/br> 王淳看一眼枇杷,明明自己當時已經向她使了無數次眼色了,可是她除了狠狠瞪自己兩眼外,就是怎么也沒反應,因為不想祖母擔心,才又拖了很多時間。 枇杷有些不好意思,王淳那樣明顯向自己示意,可是自己就是沒有意識到他找自己有事才耽誤了時間。其實平時自己是個非常機靈的人???怎么今天這樣遲鈍?枇杷想了想,終于承認自己一直對王淳有偏見,就連他那樣明顯的暗示都想偏了。 王淳出于好心才去接自己,可自己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他不安好心,還想要揍他一頓,真是不應該。 ☆、第93章 春夢有痕 枇杷和王淳不約而同地沉默了,王大人與玉守義便明白他們一定又鬧什么誤會,但小兒女間的事情他們都不會多問,便都笑著說:“回來就好,只怕在路上被那伙人發現了有危險?!?/br> 枇杷也急于掩飾,就笑道:“不會的,就是真遇到我們也不怕他們。而且自從老大人任了京兆尹,京城里比過去安靜多了,到處秩序井然,就連東、西市上那個騙子無賴都不敢再出來了?!?/br> 沒想到王大人卻搖頭道:“我也只能是治得了標,卻治不本,現在京城表面卻被繁華安定,但其實整個朝廷形勢很嚴峻。別看民亂平了,突厥也和親了,可內憂外患皆隱藏其下,不知什么時候又會暴發出亂子?!?/br> 又再三嘆道“如今皇上暗弱,權臣當道,妖魔橫行,不知什么時候還會發生不虞之變,甚至天下大亂。你們年青人一定要記在心頭,小心警惕,千萬不要大意了!” 枇杷聽了也不禁開始憂心,但想了想就有了辦法,笑著勸道:“大人,如果真的天下大亂,就和我們一起去營州吧,大人不也喜歡營州嗎?” 還真是孩子話,如果天下大亂,營州也不會是一方凈土。但是枇杷真誠的心意卻讓王大人心里非常妥貼,真是熱心腸有俠氣的好孩子,與她父親一樣。不知不覺心情就好多了,點頭笑了,“好,那時我們就都去營州?!?/br> 這時楊夫人帶著劉嬤嬤和侍女進來送東西,枇杷便趕緊幫著給大家送茶點,就連王淳的面前她也客氣地擺好了點心,又為他斟了茶。 又有兩個衙役進來報告案情,王大人、三哥與王淳遂認真聽了起來,枇杷在一旁聽了一會兒,可是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沒有什么頭緒,便悄悄退了下去,趕緊將頭發松開,對著鏡子自己重新梳好,實在是頭發綁得太緊,頭皮拉得好疼,當時王淳大約是用了全身力氣給她梳頭。 到了晚上,王澤過來探望大祖父,送了傷藥,又特別進內室拜見楊夫人,“大祖父的事情給夫人帶來麻煩了?!?/br> 楊夫人只說:“因離我們家近,就送過來了,哪里有什么麻煩的,倒是魏國公太客氣了?!?/br> “太夫人知道了很惦記,特別差我前來?!蓖鯘捎值溃骸扒笕侍脙鹊娜爽F在倒都不知道,安穩的很,夫人放心?!?/br> 楊夫人確實一直擔心老夫人,聞言果然心安,“魏國公主管派個下人過來,哪里用親自來呢?!?/br> 又說了幾句,魏國公便告辭,枇杷趕緊站起來道:“我送你?!闭f著將他送了出去,又悄悄告訴他,“你別擔心,沒事的,過幾天就應該有結果了?!?/br> 王澤釋然地笑了,“還真嚇到我了呢,雖然與大祖父不甚親近,可也不愿意他出事?!?/br> “只是千萬別說出去?!?/br> “我知道的,”王澤笑看枇杷,“你和王淳別再鬧別扭了,現在他住在你們家,不要總顯出來,大人們會擔心的?!?/br> 枇杷一直覺得掩飾得很好呢!現在才知道原來只是外人的王澤都看出來了,便低頭說:“我們可能天生就不合吧,我就是想好好跟他相處,也會遇到倒霉的事?!敝劣谧驳揭黄鸬膶擂问?,枇杷自然無法細說。 王澤看左右無人,用手點點枇杷,“你呀,有時聰明,有時糊涂?!闭f著又道:“這幾日安生在家里,別隨便出來了?!辈烹x開了玉家。 幾天之后,兇手就都陸繼找到了,可是并沒有解開大家的疑問,因為這些人不是受傷死掉了,就是被人滅口了,而所有的錢索又全部被掐斷。 辦案經驗特別豐富的王大人這一次竟然撲了個空,也非常意外,只能根據一些細節分析出雇傭他們幕后人來自北地。最后大家都一致疑心劉宏印,畢竟當年他想將玉家人留在范陽卻沒有成功,而且后來玉將軍進京城后曾將劉宏印有反相之事奏報朝廷,雖然朝廷并沒有就此做出什么決定,但仇怨早就結下了。 可是劉宏印盤居營州,天高皇帝遠,就連朝廷都對他無可奈何,王家和玉家更是沒有辦法。 玉進忠氣得大罵了了一通,又說:“只是連累了老大人?!?/br> “我們兩家還分什么彼此,”王大人道:“而且此事也未有定論,我們以后就多注意范陽的消息?!?/br> 玉守義也道:“以后我們兩家人都出行都要謹慎些?!?/br> 王家本就是世家,門戶重重,防衛極森嚴的,而玉家也將私兵調回家宅數十人,至于家人出行,也都要帶了從人。 但此后一切又歸于風平浪靜,且范陽也沒有什么異動,大家也就將過去的事情慢慢放下了。 倒是一天王淳過來請安時,在楊夫人面前問枇杷,“你什么時間有空?” “什么事?” “陪我買弓?!?/br> 當時王淳撒了謊才將自己叫出來,所以現在是該把謊圓了,楊夫人聽說了趕緊說:“枇杷,你若空了趕緊陪淳哥兒把角弓買了,好讓老夫人看看?!?/br> 枇杷看看天色,“你等我一下,我們現在就去?!奔热磺废碌膫?,就應該盡快還了,她趕緊跑回房里換了男裝,跟王淳出門了。 這一次他們都騎了馬,枇杷小心地與王淳保持了足夠的距離,終于平安地到了西市,接下來馬不能進了,兩人只得下馬步行,之間足足離了幾尺遠。 那天梳頭的事,當時著急并沒有覺得什么,可過后兩個心里又都不自在了,但也都明白不能對別人說起。只裝做忘記,但是遇到時就立即想起來,仿佛還在那個尷尬時刻,便不自覺地躲閃著。 走了半晌,枇杷終于忍不住了,“你說的店在哪里?” 王淳急得汗都快出來了,“我聽別人說就在西市,但不知道為什么找不到?!?/br> 其實王淳本可以自己隨便買一張角弓回去交差,但是就在幫玉枇杷梳過頭的那天晚上,他突然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夢。 夢中正是他與玉枇杷坐在車中梳頭的情景,黑黑的發,拿在手中光滑得像緞子,像白玉蘭花般的臉就在眼前,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淡淡香氣縈繞在鼻端,他神志慢慢恍惚了,熏熏然地湊了上去,然后在無比的愉悅中醒了過來。 雖然費嬤嬤說沒什么,只是自己長大了,可以考慮娶媳婦的事了,可是王淳還是羞愧極了,然后他不避免地時常想到玉枇杷,甚至在國子監聽課時第一次心不在焉,完全沒有聽到夫子叫自己的名字。 王淳有生以來從沒有這樣丟人過,從國子監出來后他痛下決心將玉枇杷忘掉,將那個荒誕的夢忘掉。于是他每天更早起來練武,晚上讀書到更晚,白天幫著祖父做事,將自己忙得像陀螺一樣。 果然接連幾天,他上床時幾乎渾身脫力,躺下便睡著了??墒蔷驮谧蛱焱砩?,那樣的夢又一次不期而至,還是一樣的情景,只是他更近了一步,湊上前去用手摸了摸玉枇杷的臉,似乎還真摸到了那細嫩的肌膚…… 王淳破天荒地沒有一早起床,躺在被窩里想了好久,終于得出一個結論,除非他把自己累死,否則恐怕避免不了夢到玉枇杷了。 那么就去看看她,找機會與她在一起。這個念頭一出現在他的頭腦中就如一棵瘋長的野藤,馬上將他所有的思維全部占據了,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去看看玉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