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就這樣,樂安公主就如一道輕風一般地從她們身邊拂過,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枇杷與大家恢復了過去習武射獵的生活,并兼顧著懷遠軍。 幾天后,被派去巡視保定折沖府的陳博接到急信回了節度使府,見到驚魂未定的母親和meimei,才知道了事情的整個過程。 他忍不住指著meimei罵:“玉枇杷又沒有礙你什么事?你為什么要去害她,結果害人不成,險些把自己也害了,你怎么就這么蠢!” 看著meimei依舊嚇呆了的樣子,他又問:“母親,meimei一時糊涂,你也不知道這其間的厲害嗎?” “我哪里想到會如此?”陳夫人后怕極了,女兒險些就被公公送到突厥去,再也不能回來,“我原也以為不過是小女孩間鬧鬧而已,哪里想到你祖父就這么狠心,為了將玉枇杷送去和親,連親孫女也不要了?!?/br> “只要為了陳家,meimei算得了什么,”陳博苦笑著說,他完全明白為什么正好在樂安公主到達營州時祖父將自己派到了保定折沖府巡視,那時他大約就已經確定了拼著犧牲meimei,也要將玉枇杷送到突厥王廷。 而后呢?陳博也能猜想到,自然是進一步打壓玉進忠,玉將軍沒了女兒的助力,又兼傷心,哪里還能再帶好懷遠軍。祖父有可能規劃了更遠的將來,只要朝廷與突厥有任何一點的沖突,玉進忠的下場肯定不會好好。 當然在那之前,自己的meimei肯定是要先死在突厥的,陳家一定不會要這么個拖累。甚至如果沒有玉家竭力阻止了這一場陪同公主和親的事情,meimei有可能已經死掉了,因為祖父不會愿意有個去了突厥王廷的孫女,那會影響陳家的。 “你們呀!就是自以為聰明,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害人者終害已?!?/br> “你不要再埋怨我們了,”陳大夫人見到了兒子,心里已經安穩多了,“接下來我們應該怎么辦呢?” “現在樂安公主已經走了,總不會再讓meimei去和親,”陳博雖然恨meimei害人害已,但總歸是他的同胞meimei,依舊要為她謀劃,“母親,meimei的親事議了這么久,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我看就她這樣的腦子,還是不要想嫁入高門大族了,免得到那里被人算計了去還不知道呢。趕緊找一個忠厚良善的人家嫁了,也免得以后祖父想與哪家聯姻,將meimei隨便許出去?!?/br> 這也正是陳夫人所擔心的,她馬上就同意了兒子的話,“你meimei還是嫁在營州吧,好歹將來有你能依靠?!?/br> 陳博見母親已經醒悟過來,meimei也一聲不吭不敢反對,便放緩了聲音道:“母親只管幫meimei選人家吧,我自然會照管meimei的?!?/br> 但一轉身,陳博的憤怒重新冒了出去,大步去了前院的書房。 ☆、第40章 銅魚調令 陳節度使正在庭院里拿著竹剪修著一株盆栽夾竹桃,見他回來了,笑哈哈地放下了竹剪道:“保定府那邊的事情都完了?” 陳博怒目而視,“祖父,明明你當時答應我不再針對懷遠軍的!” “不是我要針對懷遠軍,而是玉枇杷一直嚷著要重建盧龍折沖府,前些天她還帶著那群野小子野丫頭們去了盧龍折沖府的廢墟?!标惞澏仁故樟诵θ?,擺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問:“你說,如果她看出了什么要怎么辦?” 那么父親和陳家都要徹底完蛋了。 “我這次只想將她送到突厥王廷?!标惞澏仁共敛潦肿讼聛?,“等玉進忠回營州,一定也會再老調重彈,他就是要重建盧龍折沖府,這半個月他已經在我面前說了不下五次。再動手我只能將玉家人直接除掉了?!?/br> “祖父,你要是真害了玉枇杷,我就,就,”陳博又是悲涼又是無奈,最終只能說:“我也不活了,讓陳家徹底完蛋了吧!” 陳節度使雖然先前答應了孫子不再為難玉家,但其實,在他的心中從沒放棄將玉家解決的了想法。 甚至這種想法因為孫子的玉家的極力維護反而更加強烈,因為他已經確定孫子不會對玉家強硬,那么如果自己不在了,那么只陳博極有可能一退再退,甚至毀掉陳家。 趁著自己掌握著大局,將玉家徹底打掉,也就是為陳家的興旺發達奠定堅實的基礎,因為只除了對玉家小姐的感情,陳博做為陳家的繼承人并沒有別的弱點了。 對于孫子,陳節度使當然并沒有說實話,事實上是他本想直接對玉守義和玉枇杷動手,將他們用武力滅掉,只是這對兄妹本身武藝都很高,身邊又時常圍著不少的人,再者營州城內到處都是軍士,想做成功并不被人發現很難。 這一次樂安公主和親,給他提供了一個突如其來的好機會,他甚至已經準備好犧牲親生的孫女,只要將玉枇杷送到突厥王廷,玉家就徹底毀了,只可惜功虧一簣。 對于陳博的威脅,陳節度使亦有對策,他擺擺手說:“博兒,你要知道不是祖父要針對玉家,而是玉家一直要重建盧龍府,他們已經將我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眼下我還有一個辦法,不但能保全陳家,也能保全玉家,只是你也要幫忙?!?/br> 陳博將信將疑地聽了,不由得問:“玉將軍離開營州了,那突厥人再來進犯怎么辦?” “朝廷已經送公主和親,所以最近不會打起來的。再者,玉家人走了,我們掌控了全部營州軍,真有戰事,也一樣能守得住營州城?!?/br> “也好,”陳博想了想也覺得祖父的辦法可行,畢竟他亦不想枇杷知道陳家的過往,但是他也提了一個條件,“密庫里的東西要給我一半?!?/br> 陳節度使完全明白孫子要錢財做什么,便無奈地答應,“好吧,只要能把玉家送走,我肯定會給玉進忠一大筆錢,讓他到京城能過上好日子?!?/br> 于是,玉進忠兩個月后從突厥王廷回到營州時,就接到了門下省頒發的銅魚符調防的命令,他被調入京中左千牛衛任從四品中郎將。 “真是很奇怪啊!”玉進忠拿著調防專用的銅魚符向家里人說:“我聽祖父說過,好多年前朝廷調府兵輪流到京師宿衛,但后來就停止了,連祖父都未曾經歷過,如今我怎么能被調入千牛衛呢?” 楊夫人雖然出自官宦人家,但楊家一直只出文官,所以對武將的各種制度并不十分的了解。 但“左千牛衛”屬于京城南衙十六衛中的一衛還是知道的,且原本都由公侯蔭封子弟充當,而且還要先姿容美麗者,花鈿繡服,宿衛皇宮左右。只是天寶之后,南衙已經衰敗,宿衛皇宮已經由北司主管,原來聲名赫赫的左右千牛衛早徒有虛名,而左千牛衛中郎將這個職務更是成了虛銜。 現在玉進忠調入京城左千牛衛,很是不合常理,楊夫人也奇道:“若是因為你守過營州,京城想調你過去守城,那為什么是去千牛衛呢?” 想了想又問:“你在京城過一年多時間,可是有誰說過這個話?” “不曾,”玉進忠搖頭道:“我在京城,除了王家,只與管給懷遠軍撥錢糧的戶部兵部幾司打過交道,并沒有人提起到京城任職之事?!?/br> 京城那邊不會有人想調玉進忠過去,而營州這邊按說也一直倚重他守城打仗,那么這次調動還真是令人覺得一頭霧水。 玉守義從父親手中接過銅魚符,仔細地看著,又問:“爹,我們怎么辦?” 既然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會調入京城,但是可以慢慢想,不過接下來怎么辦確實是就要下決定了,軍中的調動都是有時間限制的,違期會受到處罰。 雖然并不想離開營州,但是玉進忠還是立即得出了結論,“當然還是要遵從軍令,盡快入京?!?/br> “那么懷遠軍呢?” 這一次再入京與先前那一次臨時的任務不同,玉將軍也沒有再留住懷遠軍的道理,他沉吟著說:“我們進京不能帶太多私兵,其余的只有交給節度使了?!?/br> 懷遠軍雖然在父親手中不斷壯大,但究其根源并不是玉家的,玉家在營州時自然一定要保住懷遠軍的軍權,但是離開了也只有交上去。對此大家也覺得如能這樣了。 楊夫人又問:“將軍,你是一個人先赴任還是帶著我們一同進京呢?” 這一點玉進忠并沒有猶豫,立即說:“送嫁那次我自已在京城真特別想你們,這一次也不知會在京城留多久,我們全家都一起過去吧?!?/br> 丈夫既然下了決定,楊夫人便笑著說:“其實到京城也很好,守義的傷可以請京城的名醫診治,沒準能好了呢。還有枇杷,不是一直想到京城見識見識嗎?” 是的,玉枇杷以前每次提到京城都帶了些艷羨,但這一次真要去京城了,她反倒不覺得開心,而是在想她就要與少年營的小伙伴們分開了,于是她馬上問:“爹,我們什么時候還回營州呢?” 還沒走就想回來了,其實還是舍不得啊。枇杷這樣一說,一家人都沉默了下來,剛剛勉強顯露出的一點歡快之意馬上都消散了。 就在這時,陳博到了玉家,玉進忠聽了外面傳話進來,就趕緊去了外院,玉守義便道:“我也出去看看?!辫凌俗匀灰埠闷?,剛站起來要陪著三哥到前面,卻讓玉守義攔住了,“你去了倒不便,就留著陪娘收拾東西吧?!?/br> 枇杷不覺得自己去了有什么不便的,但見三哥的表情很是嚴肅,只得由著他去了,可是她到底還是想知道,就趁著娘不注意時離了正屋,溜到了前院的后窗向里看去。 玉家的小院并不大,前廳后窗正對著內院,只是后窗略高了些,但枇杷只要站到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就能清楚地看到前廳里的情況,結果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正中間放著的兩口大箱子,箱子已經打開了蓋子,露出了滿滿的金銀錠,晃得枇杷眼睛都快花了,她從沒有看到過這么多的財寶。 枇杷忍住沒有叫出聲來,平靜一下心神才又看向廳內的幾個人,只見父親坐在正位,只露出背影,而陳博和三哥分列左右,都向父親側著頭,也正對著自己的方向。 好在陳博和三哥都看著父親,并沒有仰頭看到自己,枇杷便閃到了窗邊的墻后,就聽陳博笑著說:“玉將軍,一定要收下這些金銀,畢竟這么多年來懷遠軍的軍餉就沒按時足額發過,養兵的費用都是你拿出來的,現在要離開營州,節度使府上總要補償一二?!?/br> 陳節度使才不會給自家補償呢,一定都是陳博的主意,枇杷心里很高興,就在剛剛母親還發愁到京城應該怎么過日子呢。如果得了節度使府的補償,那么玉家到了京城就不至于太難了。 可是三哥卻冷冷地問:“那么說銅魚符調防之令是你們陳家搞的鬼了?” 枇杷心里一驚,然后也醒悟過來,朝廷已經有幾十上百年沒有調過外面的府兵入京了,而父親在京城也沒有聽到任何消息,確實有可能是陳家想辦法將父親送走的。她趕緊伸長脖子向廳內看去,就見陳博難堪地低下頭,并不回答,只是說:“這些東西你們收下吧,到了京城總要用上,長安那里什么都很貴?!?/br> “我在營州任職這么多年,自認守土衛國不落人后,為什么節度使會要將我調出營州呢?”父親這時也明白過來,氣憤地站起來道:“我去當面問節度使去?!?/br> 陳博這時已經一個箭步上前跪到父親面前,“玉將軍,你不要去了,京城繁華,玉家帶著這些財物,一定能過上很好的生活,就算我求求你了!” “這不干你的事,我要向你祖父問個明白!”父親一把推開陳博向前走去,卻又被三哥拉住了,“爹,節度使豈能對你說什么,我們還是問問陳將軍吧?!?/br> 是啊,陳節度使才不會承認呢,更不用說告訴父親什么了,而陳博一定會知道原因的,而且他一向正直。 可是陳博只是反復懇求父親不要去節度使府,又說:“我一定用玉將軍的方法好好帶兵,守住營州,玉將軍就放心吧?!逼溆嘣俣嘁痪湓捯矝]有了。枇杷心急起來,抬腳便要到前廳去,冷不防娘拉住她的胳膊,低聲說:“趕緊跟我回房去!” 枇杷便在楊夫人嚴厲的目光下回了正屋,卻跳著腳說:“娘,你一定沒聽到剛剛的話,原來是陳節度使想辦法讓父親到京中調防的!” “其實我剛剛就猜到了?!睏罘蛉税醋⌒∨畠赫f:“你爹和你三哥會處理好的,你只管和我在一起等著就好了?!?/br> ☆、第41章 離開營州 父親三哥在前廳里一直坐到很晚才回來,枇杷見了他們馬上問:“結果到底怎么樣了?” 三哥淡淡地看了枇杷一眼,“又去偷看了吧?!?/br> “陳節度使倒底是為什么???”玉枇杷還是不解,“只為了我們不把懷遠軍交給他“可是懷遠軍是父親一手壯大起來的啊,再說又不會與他作對?!?/br> “但總歸不如陳節度使一家獨大為好?!庇袷亓x也只能得出如此的結論,然后他又勸父親,“爹,你不要氣悶了,府兵調防一般就是幾個月,至多一年兩年,到時候我們再回營州還能重新拉起新的懷遠軍,或者就直接到盧龍,將盧龍折沖府重新建起來呢?!?/br> “守義說的得有道理,”楊夫人也笑著贊同,已經接到了銅魚符也只能進京了,她便勸道:“近幾年營州一定會很平靜,我們趁著這個時候進京也算是好事吧,我剛就說守義的傷正好請京城里的名醫看看,我們營州還真沒有好大夫?!?/br> 然后她又看了玉枇杷一眼,向丈夫和三兒子示意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來,小女兒要是借此機會能到京中,也許會有機會與王家來往,而當年王大人和夫人都提過兩家要結親的。如果枇杷能嫁到如此的名門世家中,正是她一直盼望著的。 玉進忠脾氣急了些,但一向胸懷寬大,先被陳博死纏爛打地抱住求了半晌,又被妻兒一番勸說,也慢慢釋懷,只是向兒女道:“守義枇杷,你們拿紙筆來,把分給懷遠軍上下的金銀都算好寫出來,明天一早趕緊發下去?!?/br> “那些金銀沒退給陳將軍?”枇杷問道,她以為父親一定不會收的呢。 “爹是要退回去的,后來還是我攔住的,”玉守義道:“節度使府確實欠了懷遠軍很多軍餉,我們收下再發給大家有什么不好?” 玉將軍這時也笑著向楊夫人道:“我們家的守義就是比我聰明,今天的事還多虧了他呢?!庇謱鹤觿袼脑捯灰徽f了出來。 枇杷本也認為不應該收陳家的東西,但是轉念一想也覺得收下這些財物并不錯,不只是自家今后的生活會寬裕些,懷遠軍的將士們也能得到很大的實惠,為什么非要為了一時的氣憤非要退回呢。 于是她趕緊研了墨,聽父親口述,記下懷遠軍各部的將領及下屬軍士人數,并在后面附上每人應得多少金銀,楊夫人和三哥在一旁幫著父親查對人員名冊,核算總的數目。 用了一整個晚上,又幾經刪改,最后枇杷抄出了一份清楚的明細,箱子里的金銀也都分配妥當,她又向父親要了一些金銀,單獨寫了一個名單,給少年營的小伙伴們也分了一份。 接下來玉進忠與節度使府交割懷遠軍的軍務,楊夫人收拾東西,玉守義和枇杷也要幫著父母打點雜事。 就在忙碌而又沉悶的氣氛中,玉家帶去京城的兩百私兵已經確定,馬匹車輛安排妥當,細軟小件的東西打好包要帶到京城,而大件的家具已經分送他人,只待他們離開后由各家取走,至于他們住的房子,本是營州為將領們安排的,并不是私宅,也無需交待。 而玉家真正的祖屋是在已經毀掉了的盧龍府,因為房子已經倒了,又沒有直系親人,自然也沒有必要回去。 總之,這一去,他們應該在營州完全沒了牽掛。 但其實不是的,玉進忠在營州軍中幾十年,交下的朋友不計其數,他要離開的消息傳出去后,想請他喝酒道別、贈送皮毛特產的將士們絡繹不絕,就是陳節度使也專門為他舉辦了很隆重的送別酒宴。 楊夫人與玉守義也與交好的朋友們道別,而枇杷則與小伙伴們每天都到城外打獵習武,因為她說:“趁我們還能在一起的時候,更要珍惜眼前的時光,盡情地做我們喜歡做的事,將來就是分別了也不后悔!” 最后離別的日子還是到來了,枇杷騎在馬上忍住淚,笑著向送行的伙伴們揮手,“我會給你們寫信,捎東西回來!” 直到再也看不到大家的身影,枇杷的眼淚才流下來,她垂著頭,放松韁繩,由著馬兒跟在車隊后面,無比的難過。 “枇杷,別傷心了,也許過幾年玉將軍又會回營州了,大家還能在一起?!?/br> “阿魯那?”,枇杷透過一雙淚眼,就見到那張熟悉的黑圓臉,大吃一驚地問:“你怎么在這里?” “我要跟著你們去京城啊?!卑Ⅳ斈球T著他的大黑馬,燦爛的向枇杷笑著說:“通往京城的路只有一條,今天一大早我就出營州城了,在這里等你們過來,現在果然等到了?!?/br> 怪不得一早上阿魯那沒有來送行,當時枇杷還以為他太過傷心而到哪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哭了呢。之前他就要隨著玉家到京城,但是玉家在選私兵時,他的年齡不夠,所以沒能入選,沒想到最終他還是偷偷跑來了。 “阿魯那,這樣偷跑出來,你爹和你娘他們都會擔心的!” “不會,我已經告訴他們了,他們也愿意我跟著玉將軍出門,”阿魯那懇求道:“枇杷,你就帶著我去京城吧?!?/br> “可是你現在太小了,還不夠當兵的年紀呢?!?/br> “我已經想到了,”阿魯那笑了,“先前你們不是說京城里女孩子出門不能騎馬,只能坐車嗎?那你到京城肯定需要一個趕車的人,以后我就替你趕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