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多謝了,枇杷!”陳博道,又一把將枇杷拉到了身后,原來又有一個突厥人登上了城墻,揮起刀向枇杷劈下。 枇杷正要撥出橫刀迎上去,緊跟在她身后的阿魯那已經過來,大聲道:“枇杷,交給我!” 大家在一起早練熟了,枇杷便將身一閃,讓出位置來, 阿魯那天生神力,他的刀法其實并不出眾,但是刀卻是特別加厚的,在這樣狹窄的城墻上勢不可擋,果然一道風聲自枇杷耳邊忽嘯而過,那突厥人便被連人帶刀一起砍斷,掉下城墻。 趁著這個時機,枇杷已經靠到城墻上張開弓,對著云梯上最接近的突厥人就射。又不忘向大家喊道:“兩人一組,一人持刀守護,一人放箭!” 在東城墻時,大家主要是配合懷遠軍守城,所以只負責射箭,但是到了南城墻,形勢已經不同了,改變方法是必然的,先前少年營的人也都練習過,便迅速散成幾十個二人組,分布到各個城垛后。 就比如枇杷與阿魯那,阿魯那執刀護住枇杷,不讓攻上城墻的突厥人傷了她,而枇杷專心放箭,將云梯上的突厥人射下。 幾百懷遠軍和少年營的人有如一波大浪沖過,將城墻上的突厥人全部殺滅,就在在云梯上距離很近的人也慢慢被射落,這一次突厥人的沖鋒終于被打退了。 “多虧你們了!”陳博的形象更加糟糕了,可他也顧不整上理一下,而是從城墻一邊向另一邊走過去,一路向大家拱手道謝,“多謝!多謝大家!一會兒會有獎賞發下來!” ☆、第23章 營州圍解 這時枇杷他們已經背靠著城墻休息了,一場作戰,體力消耗特別大,略一放松下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根本不想動,所以她明白陳博一定也是在硬撐,便低聲道向身邊的阿魯那道:“現在看他也不那么討厭了嘛?!?/br> “是啊,”阿魯那同意,“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會劍術呢,雖然不怎么樣?!?/br> “他大約沒和人對打過,所以都是華而不實的花架子?!?/br> “對,明明一劍出去就可以直接把人刺中,卻偏偏劃了個圈子,豈不是給敵人時間殺自己!” “不過,也是他的力氣不如你,所以有些最直接的招術用起來可能會大折扣,這個我深有體會?!?/br> “但是,他可不如你會用巧勁?!?/br> 就在兩人議論間,陳博走了過來,“枇杷,你真了不起!” 枇杷擺了擺手,“你也別硬撐著了,趕緊靠著城墻歇一會兒,我看突厥人沒多久就會再攻上來?!?/br> 陳博看著眼前的玉家小姐,皮甲已經看不出牛皮的本色了,而所有鑲邊的紅緞子也都臟污不堪,如果不細看她的臉很容易就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兵。但是細看她的臉后,其實也差不多,因為那臉上已經完全被血跡和灰塵弄花了,遮住了她的花容月貌。 不過,毫無形象地靠在城墻上的玉枇杷眉眼間流露出的疲憊是那樣特別,混雜了美麗、英氣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不管怎么說也不是陳博在書中看到的窈窕淑女,但是他的心就是驀然被擊中了。 心似乎被人握住,一時間連呼吸都不能通暢,陳博就那樣怔怔地立在當處,忽然又聽到枇杷身邊的那個黑小子向他大聲道:“你要是嫌這里臟就走好了,不用為難這么久?!?/br> “不是,不是,”陳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想起枇杷剛讓自己坐下歇一會兒,便馬上就在枇杷身旁坐了下來,他身著鎖子甲,馬上就發出了叮當的響聲和與城墻撞擊的悶響,然后又覺得身下硌得難受,抬起身來一看,原來剛坐下的地上零散地堆著幾只從城下射上來的箭,還有半把刀,一個槍頭。 其實這已經很不錯了,畢竟沒坐到一段砍斷的胳膊上或者一灘血上,而這些壞掉的武器在城墻上到處都是,他伸出手將這堆東西推到了一旁,終于重新坐定,想向枇杷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說什么好,“枇杷……” “嗯?”枇杷聽到陳博叫自己,“什么事?” “噢,沒什么?!标惒┩蝗徽f:“我其實早就挺不住了,就在今天那個突厥人的刀壓住我的劍時,我當時真想,如果就這樣過去了也不錯,起碼不用這么累了?!?/br> 坐在枇杷另一側的阿魯那聽到這樣的奇談怪論,噗地笑了,“你可真傻,死了哪有活著好!” 陳博甚至沒有去看阿魯那張純樸的臉,就知道他是不懂得自己的,也不解釋,只是看向枇杷,只見她已經閉目養神,但聽到自己這樣一說,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自己看了過來,“阿魯那說的對,還是活著好?!?/br> 只這一眼就讓陳博明白,枇杷是懂自己的,可是她并不贊成自己頹廢的想法,又趕緊解釋,“我,我并不是一直那樣想的,就是那一瞬間而已?!?/br> “所以,趕緊歇一會兒?!辫凌苏f著又閉了眼睛。 剛剛陳博雖然是坐下了,但他一直沒有真正放松,現在學著枇杷將頭靠到了城墻上,四肢攤開,身子放軟,馬上有一種百骸俱舒的感覺,而且就是滿是血腥的空氣中,他還聞到了淡淡的香氣,一定是枇杷身上的!他用力嗅了嗅,又想要是一直就這么坐著該有多好! 可是陳博覺得自己也只是剛剛閉了一下眼睛,就聽到負責警戒的將士們擂起了戰鼓,突厥人又開始了新的進攻。他想一下子跳起來,卻被沉重的鎧甲拖累得又坐了回去,冷不防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臂,他借著這只手送來的力量站了起來,臉已經紅透了。 幫忙的人自然是枇杷,但她根本沒有在意,只是隨手拉上一把,而眼睛正向城外看去,“南城墻這邊的突厥人比東邊的多了很多??!” 說完已經搭好了弓,瞄向走在最前面的突厥人,只等他們進入射程就一箭射過去。阿魯那也已經站好,將他的橫刀放在城墻的箭垛上,拿出了角弓,與枇杷做出了一樣的姿式。 陳博收回了目光,在城墻上來回走了一遍,讓將士們做好準備,自己也將劍撥了出來做好戰斗的準備。 突厥人應該是瘋了,他們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沖鋒,甚至上一次被打下去的突厥還沒有撤下去,就又有一波新人沖了上來,枇杷早已經停止了思索,只是木然地發出一箭又一箭,看著一個又一個突厥人倒在她的箭下。 “枇杷!” 她恍若未聞,直到手臂被拉住,“別打擾我!” “ 是三哥要你過去!”陳博向她說道。 不遠處,三哥正向她招手,“枇杷,你過來!” 枇杷收了弓,趕緊跑過去,“什么事?” “你看那邊,”三哥正坐在木輪車里靠在一個城垛下,臉上卻還很干凈,神情也平靜,他指著城下一處飄著繡金大蠹的地方,“那是左賢王的王旗,那個穿著明光鎧的人應該就是左賢王,他剛剛走進射程之內?!?/br> 枇杷細看一下,果然如此,又明白左賢王一定發現了南城墻是營州城最弱的地方,然后選定這里做為主攻之地親自前來,看樣子因為戰局太緊張左賢王也坐不住了,他離開繡金大蠹向前走了幾步,正揮著手說著什么,“可是他周圍的人太多了,還拿著盾牌時刻準備擋住城墻上射去的箭?!?/br> “我先射三只透甲箭,將他身前的執盾武士射倒,你再發出三只長垛箭,全部射向左賢王的臉,他全身上下只有臉上沒有被鎧甲包圍?!?/br> “在我的箭還沒到的時候,你的箭就要發出去,在其他人趕去護衛的左賢王之前就要射到!”三哥看著左賢王處,冷靜地命令枇杷,“記住,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 枇杷突然覺得口干舌燥,雖然一向自詡箭法不錯,但是她一點也沒有把握射中!畢竟距離還是太遠,左賢王他們也就是勉強進入射程;而且目標也太小,戴了兜鍪后只顯露出來半張臉;再有時機也太難把握,不能早,要在三哥射倒武士之后才有機會,但又不能晚一點,免得別人沖過來擋在前面,“要不然我把父親找過來吧?” 說完后枇杷也知道不可能,父親那里脫不開身不說,就是時間也等不起,萬一左賢王再退了回去呢,“阿魯那的力氣比我大,箭法也不錯了?!?/br> “枇杷,不是因為你是我meimei我才叫你來,要知道在這里你是除了我以外箭法最好手最穩的人,比阿魯那要好得多,而且你還最熟悉我的箭術,最能把握住合適的時機?!比缦蛩恍?,“別怕,我知道你行!” “枇杷,你肯定能行!”陳博亦在一旁道。 行還是不行,兩個念頭在枇杷的內心斗爭著,仿佛很久,但其實只過了一霎間,她的心已經不慌了,“三哥,你放心吧,我一定行!” 玉枇杷上前一步,站在了三哥的身邊,輕輕地張開了弓,將三只長箭拿在手中,全神貫注地聽著三哥弓弦的聲音,隨著琤琤琤三聲弦響后,她隨即發出三箭,一箭追著一箭,有如連珠般地向左賢王的臉上飛去。 她的眼睛霎也不霎地一直盯著目標,左賢王身前護衛的三個人突然一起倒下,接著那穿著明光鎧的人捂著臉也倒下了,那一刻,后來回想時,枇杷總覺得有些不真實,似乎左賢王故意給她看一般地慢慢倒下,過程是那樣的漫長。 隨即,突厥人亂了,他們呼喊著,叫著左賢王的名字,用披風將他抬了起來,有如天邊的一陣風般地離開了營州城。 枇杷聽到三哥對她喊道:“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陳博向她喊道:“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然后周圍無數的人向她喊著,“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 她神志已經有些恍惚了,只記得好多人向著她笑,然后她便坐在父親的肩上回了家,向母親和家里又講了一遍剛剛的事,“三哥發現左賢王急于督戰走進射程了,就先用三箭將左賢王身邊的武士射倒,然后我才射中左賢王的?!?/br> “不管怎么樣,左賢王是我們家的枇杷射中的!”三哥笑著說,然后他拿手按住枇杷的嘴,“你聽外面?!?/br> 整個營州城都沸騰了,院外傳來陣陣地高呼聲,“左賢王被射殺了!” “營州無事了!” “我們的仇報了!” “不管是誰射中了左賢王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營州無事了!”枇杷明了地笑了,然后她就靠著三哥睡著了。 夢中她的手被拿起來輕輕揉搓著,依稀聽到母親在說:“這孩子的手,比起過去我們家的粗使婆子都不如!” “可是小姐親手射殺了左賢王??!”劉嬤嬤笑著說:“多了不起的小姐??!” ☆、第24章 陳氏母子 此后,出兵追擊左賢王的兵馬掃平整個營州境內,又向北將突厥人趕出了幾百里,這些事情枇杷并沒有參加,因為從城墻上下來,她在家里足足睡了三天,也錯了懷遠軍出擊的時候。 枇杷非常遺憾,她怎么就忘了突厥人退了,懷遠軍一定要追擊呢!自從射中左賢王之后她就傻了,連父親只是將她送回來就要出城的事都沒想到! 不過,不管是母親還是三哥,他們都說不論她當時睡沒睡著,都不會讓她出征的,畢竟她還太小了,又是女孩子。 少年營的人自然也都與他們的首領一樣留在了營州城里。不過,大家后來湊到一起卻多少都有些不甘,因為陳博帶著盧龍軍隨著玉將軍出征了。 陳博其實也沒多大,而且他的武功還不如少年營大多數的人呢。 阿魯那最為不平,每次見面時都聽他在說:“如果那天我不去找你而是直接跟著懷遠軍出城,玉將軍一定能要我的,守城時他就說我將來一定是最勇猛的將領,還特別獎勵我了呢?!?/br> “嗨!阿魯那!”枇杷覺得忍無可忍了,“又不是只你一個人沒出征,我們整個少年營都沒出城!” “我不是怪你啊,”阿魯那急了,“我就是,就是覺得我比陳博功夫還要好,而且我們正好同歲!” “如果你要是陳節度的孫子,你也能帶著盧龍軍出城了?!蹦径湓谝慌詣竦?。 她本是好意,可是這樣一說卻更讓阿魯那垂頭喪氣了,就連他的大黑馬也垂下了頭,沒精打采的樣子。 “其實我也是因為我爹才能成為少年營首領,”枇杷的話馬上被大家打斷了,所有人紛紛道:“才不是!枇杷,你的箭術最好,你還射殺了左賢王呢!” 其中阿魯那叫得最響。 “我當首領時還沒有射殺左賢王呢,”枇杷壓住了大家的聲音,“可是正是因為我當了首領,我才要更努力練箭,才能射殺左賢王?!?/br> “我想陳博也是一樣,他能帶領盧龍軍是因為他的祖父,可是他帶了盧龍軍后他一定非常非常地努力,一心想把盧龍軍帶好?!?/br> 確實如此,沒有人再反駁,枇杷看著大家,“突厥人一定還會再來的,我們還有好多機會,下一次我們一定能成為懷遠軍的主力!” 營州少年們的心思都簡單,很快就把剛剛的失落都放下了,轟然響應道:“好,到時候我們少年營一定勇冠三軍!” 懷遠軍和盧龍軍過了一個多月才大勝歸來,而左賢王的死訊是更久后才傳過來的,據說他中了箭后苦苦地熬了半個月后終于歸西了,在他身后留下了巨大的權力真空,引起了突厥各部的爭奪,使得突厥在幾年內都沒有精力南下,就是后話了。 營州城解圍后,與四方漸漸都重新通了消息,這時營州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英勇幸運,原來在營州被圍的同時,整個帝國的北部邊境都受到了突厥的進攻,很多地方被突厥人攻城掠地,幾為廢墟,就是京城也曾被突厥人攻陷,而皇帝確實跑了,跑到蜀中去了。 可以說,整個北部邊塞,營州是損失最小的一處,唯一保住了府城和大部軍民的節度府。 就連在蜀中的皇帝也給營州特別下了表彰的旨意,陳節度使守城有攻,加封同平章事,相當于宰相的職位,相當榮耀,只是以邊事未定,令其仍節度營州。玉將軍升為副節度使,陳小將軍亦得加封為鎮國將軍,下面諸將,也都各有加官晉爵。至于沒有實際的賞賜,大家也都明白,皇帝已經丟下京城跑到蜀中,怎么可能再有東西賞大家呢。 至于玉家兄妹射殺左賢王之事,自然也隨著戰報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格外優容,封了三哥為游擊將軍之封號,雖然不過是個空頭將軍,但也總歸出仕了,有官位和俸祿。而玉枇杷因是女子無法封官,只得了一紙詔書表彰。 雖然也會為殉國的將士和百姓悲傷,但是整個營州已經基本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節度使府里,陳博由著母親為他臉上的傷擦著藥膏,聽她不住地嘮叨著,“這疤要是不掉下去怎么辦?這是破相了!” 陳博笑著安慰她道:“兒子已經是鎮國將軍了,不會再做文官,破相又算什么!” “怎么不算什么!”陳夫人氣惱不已,“我就勸你不要跟著玉將軍出城追擊突厥人,要是那時候就每天擦藥,這疤可能早就沒了!” 陳博大笑起來,“母親,這疤比起追擊突厥人可實在算不了什么,我不是給你講過嗎?看著在城下耀武揚威的突厥人被我們追得像喪之犬一般,那時心里痛快極了!” 兒子經歷了這次戰爭,立即就長大成熟了,陳夫人看著削瘦了許多的大兒子,說不出的歡喜,在他的臉上不住地撫摸,“兒,你比你父親強多了!” 陳博在剛剛過去的一年中,一步步地認識到了營州人是怎么看他的父親的,那種帶著蔑視的目光讓他這個為人子者的簡直恨不得再也不出門見人,但是現在,不只是人們不再向他投來那樣的目光,就是有,他也不怕了,因為他用自己的血將先前的恥辱洗掉了。 就是先前總是嘲笑他不懂指揮的人們,在知道左賢王親自在南城墻外督戰后,也都懂得當時他在南城墻上受到了多大的壓力,人們看到他總是發自內心地笑著,恭敬地叫他“陳將軍”。 他們不知不覺地去掉了“小”字,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將軍了。 但是,陳博總不會說親生父親的任何一句壞話,他拉住母親的手沉聲道:“母親,兒長大了,你以后就靠著兒子吧?!?/br> “我知道,我知道,”陳夫人忍不住落下了淚,急忙拿帕子擦了,強笑著道:“只是得趕緊給你娶親了?!?/br> 原本太原王氏那門親事就要成了,偏偏營州被圍,王家豈能等一個被突厥人圍困的營州節度使之子?于是就在這期間,王家小姐定了親。陳夫人就是再懊惱也沒用,而且兒子破了相,也很難在世家中結到滿意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