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而盧牙婆無疑是里面的佼佼者,她的線搭在了整個北狄最有權勢的地方,即使只是管窺蠡測的一點牛毛,已經足夠她在行里面橫著走了。 然畢竟是從外地到了這大都落腳的,她從來沒有得意忘形,即使高調和張狂都是恰到好處的高調。 “你找誰?”她手里捏著個淺口白瓷瓶,身上披了件百鳥翎壓邊的大氅,皺著眉頭看著寧卿,“去去去,要飯別在這里要?!?/br> “婆婆?!睂幥湮⑽⑿辛艘欢Y,舉止有度,還有些濕潤的亂發下面,隱隱一雙盈亮的眼睛,盧牙婆正眼看上去,然后慢悠悠的習慣性的從頭到腳將她掃了一圈。這一圈下來,她心里立刻有了底。聲音也緩和些:“姑娘看樣子不像是大都人?!?/br> “婆婆?!睂幥湟桓背蓱z的模樣,“小女子是從大烮來,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彼0椭劬?,眼圈微紅,嘴巴扁起來,“這是來求婆婆給條活路的?!?/br> 盧牙婆心里暗贊一聲,竟然天上掉下這么個大餡餅。 然而還不能這樣掉以輕心,她看了看真是饑腸轆轆的寧卿:“老身正要去拿后巷的竹林接露水,一起來罷?!?/br> 繞過一條小小的暗巷子,再拐上兩彎,然后直接往前走,穿過一塊禁止入內的石碑后,前面赫然一片茂密的竹林,隱隱還可以聽見曲水流觴,半片竹林被矮墻圍起來,還有大半卻是坍塌了,站在外面,隱隱可以看見這篇茂密的竹林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大都這樣的草原竟然還有這樣一大片竹林。 走進去一看,林間厚厚的落葉,已是不知道荒廢了多久盧牙婆徑直往里面走著,漸漸已經快要隱沒在茂密的竹林中,寧卿剛剛走進去,便覺得陰寒刺骨,里面蔓延著一股說不清的腐朽味道,沉甸甸的竹葉不知道堆了多少層。 她看著盧牙婆,咬咬牙跟了進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竹林越來越茂,越來越低矮,甚至伸手已經可以觸及柔軟的新葉,她的一身衣衫已經濕了大半。走過最后幾叢茂林,頭頂是參天巨木,虬結盤根,不知道長了多少年,而巨大的樹冠下面,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一大片奇異的妖艷的花朵,顫巍巍開了一地,飽滿的花冠,鮮嫩的花瓣,張揚的顏色,擠擠攘攘,開滿了整片大地,迎著清晨的陽光,花瓣上滾動著晶瑩的露水,盧牙婆顯然已經見怪不怪,她慢悠悠的挨個接著露水。 很快,接滿了半瓶,寧卿袖手站在外面,看著這一大片妖艷的紅色,上面剔透的露水,恍若最華麗最純正的紅寶石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真美?!本拖裨浛催^的,那漫山遍野的雪蓮花。視野的極致。 盧牙婆見怪不怪,搖了搖瓶子:“走吧?!?/br> 寧卿立刻不再多看一眼,舉步跟上她。 盧牙婆聽著身后穩定的腳步聲,滿意的翹了翹嘴角。 回到宅子,大門卻是微開的,她頓時面色緊張起來,也不管寧卿,幾步搶進去,張口就喊:“蘇生,蘇生?!?/br> 沒有人應,盧牙婆面色微微一變,轉身將手里的瓶子往寧卿手里一放:“去門口等我?!比缓笏w快的小跑進去,年紀大了,屁股上的rou上下抖動,看的寧卿眉頭一跳。 她走過去,站在闔上的大門口,一顆茂密的七郎樹越過圍墻,蓋住了小半個門,清晨的陽光從地平線上升起來。 她聽見盧牙婆在里面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喊著:“蘇生。蘇生?!庇志o張又擔憂。 寧卿的眼睛從地上的陽光,到影子,緩緩抬起頭,仰面看見茂密的樹蔭下一張戲謔的臉龐,白皙,干凈,帶著惡作劇的笑意。 眼看她仰頭,仿佛等了很久,他猛地一揚樹枝,大顆大顆露水濕答答的砸下來。寧卿猝不及防,被砸了個滿頭滿臉。 樹上的少年卻是滿意了,兩只腳勾住樹,拍拍雙手,倒掛下來。 “你叫什么名字?” 寧卿下意識的捂住瓶口。 他的眼睛滴溜溜在瓶子上滾了一滾,恍然:“哦,你是阿姆新騙來的小丫頭?!?/br> 他倒掛在樹上,黑黝黝的頭發從頭上全部垂落下來,好像無數的水草從他身上長出來,襯的那張臉愈發的白,他定定看了寧卿兩眼,她的臉上是露水淌落后的瑩潤,凌亂的長發,帶著原始野性而又克制的美麗。 他忽的心思一起,雙腳一蕩,整個身子就往前晃去,米分嫩的雙唇眼看就要碰到她的,但是這一刻,寧卿卻伸出右手,握手成拳,他一臉撞在了她的拳頭上,嗡嗡一聲回想,他倒摔在了地上。 聽見響聲的盧牙婆慌忙跑出來,看見摔在地上的蘇生,幾乎連滾帶爬跑過去:“小祖宗,你這是做什么?病還沒好,又開始作?!?/br> 蘇生笑嘻嘻的爬起來:“早上起來,沒見到阿姆,這才出來透透氣?!?/br> 盧牙婆一看他的眼睛在寧卿身上掃,立刻起身擋在他們中間。 再看向寧卿的眼神,就沒有了剛剛的熱情,寧卿看著她母狼一樣護衛領土的眼神,頓時明白了這個少年的身份。大烮也曾有公主豢養面首,但是那都是有錢有勢的侯王貴婦的特權,什么時候,在北狄,一個下賤的老婆子竟然也可以這般肆無忌憚了。 北狄對于男女之防沒有大烮嚴格,女子改嫁尋常之事,在部落里面,哥哥死了,弟弟娶哥哥的老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是,血性的草原男子,卻是絕少愿意屈居婦人儒裙之下的。 她掩住眼里的情緒,待盧牙婆安置好這個叫蘇生的少年,這才出來,身后跟了兩個人,一人拿著紙筆,一人拿著印泥。 “看清楚沒有問題,就在這里畫押吧?!?/br> 寧卿想求得,不過是有一份雜工,到大都的尚食間里面幫忙。盧牙婆巴不得她立刻趕緊走,本來還想抬舉抬舉她,將她放到好些的宮室,也能看見上人,如有一天飛黃騰達也不一定,但是剛剛蘇生看她的眼神——盧牙婆只想她之后最好一輩子都老老實實呆在尚食間,天天就見見羊rou牛rou就夠了。 寧卿自賣自身,得了一份還算不錯的銀子,被心生嫉妒的盧牙婆送到了尚食間,北狄的皇室沒有大烮那般,對出生門第身份的各種講究,只要卻是身子清白,通過初步檢查,有保薦人,那便是可以進去的。 只是進去了,要想到什么宮室,什么樣的身份,卻是要看是出身了。 尚食間無疑是她非常滿意的一個地方,即使要做一些粗活,但是不用和太多的人接觸,也不用擔心會突然被某個上人看上,惹來一身麻煩。最最關鍵的是,通過尚食間的做飯品類,多少,成分,可以大致推斷出這是給誰吃的,給多少人吃的。 那么多的修羅暗騎牽著貴族少女的馬神秘進了宮,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只要找到他們,那找到司馬也會更加容易。 只不過幾天,寧卿真的發現了一些不對勁,赫連太后居住的永園飲食非常奇怪,常常前一天還有大量的素食需求,第二天突然就少了十之一二,接下來又是十之一二,最后突然回歸平常,然后突然又開始猛地增加。 她按住砰砰的心跳問旁邊一個年輕的小宮女:“咱們太后信佛嗎?” 那宮女跟被刀切了一樣,迅速退了一步,轉身去做別的事情了。 寧卿疑惑的看著她,發現小宮女竟然微微有些發抖。 這日的下午,到了晚膳前,小宮女都沒回尚食間,說是生病了。 送膳的宮娥不夠用,最后一趟總管交給了寧卿:“靈性點?!蹦莻€三角眼太監斜睨了她一眼,“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只當自己是個啞巴,瞎子,聾子。不然,真變成那樣有你后悔的?!?/br> 寧卿聽的心頭發寒。 她看著手上的食盒,沉甸甸的盒子里,裝滿了白面饅頭和青菜,還有珍貴的銀耳蓮子羹。 東西太多,需要用宮中的小滑車來推。這么多東西,是給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