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廣袤的戈壁灘,一直都是讓人望而生畏的存在,而夜幕中的戈壁,月光如水,星子稀疏,寒氣從四面八方滲透出來,穿過冰冷的月光照射在斑駁的大地上,滿天滿地的寂靜,只有篝火牛油的噼啪和巡邏的兵士發出的腳步聲。 夜色已深,不知道是從哪里開始,有人拍起了平仄的節拍,更遠的地方,有長笛的曲調,悠揚而又悲愴。 寧卿因為扮作慕容昕的親兵,此刻順理成章坐在他的寢帳里面,重新纏好的止血布條裹滿了手臂。 慕容昕在別的軍帳和將領議事,她聽著那長笛之音,只覺得心里有一種奔涌之意不吐不快,四下看去,只見帳中案上一處放著一個筆筒,似乎是塤的模樣,她舉起一看,果真是宮中的精致玩意兒,乃是象牙所制,鑲嵌玉石。樂之始祖,此刻卻被用做擱置毫管,真是暴殄天物。 塤之為器,立秋之音也。 塤的聲音,向來以蒼??諘缰Q,此刻和這笛聲倒是相襯,她曾經纏著幼弟的西席學過一段時間塤,當下,興之所至,便取下那筆筒塤,撩起軍帳,走了出去。 白日里寂寞荒涼的沙石,柔和了起伏的天際和夜色,仿佛踩在巨大的虛空中,無法觸摸,卻又切實存在。 寧卿執起塤,鼻尖嗅到淡淡的墨香,第一個音飄揚開來,隨著空曠的夜風,和那笛聲遙遙相對,一應一和,她的曲子是楚國流下來的殘譜,并沒有名字,寧卿自取為哀楚,是故國追思和憶往昔之聲。 她的噓聲吹出第一段曲樂,那笛聲便開始似斷似續,卻又執著的吹著,然而其中的孤獨頓減,憑空卻是多了幾分安詳。 這些時間以來,諸多種種,所有的茫然,失落,堅定和勇氣都變成樂聲洶涌而出。 到了最后,笛聲徹底停下,似在靜靜聆聽。曲高和寡,知音難尋。寧卿吹完最后一個音符,長風吹起她的斗篷,她摸了摸胡子,微微翹起嘴角。 回到帳中,慕容昕仍然未歸,寧卿將塤按照原樣擺好,被放的歪掉的管毫筆頭,她隨手用茶水潤了潤,捋好了□□筆管塤中。 暴殄天物啊。她拍了拍精致的玉面浮雕。 慕容昕進帳時寧卿睡的正好,打簾進來的劍雨眉頭皺了皺,不輕不重的咳了一聲,但是寧卿毫無反應。 他臉色難看,剛要氣沉丹田使勁再咳嗽一聲,卻聽慕容昕道:“你們先下去?!?/br> “可是……”劍雨還要說話,被霜風一胳膊撞過去打斷了:“屬下告退?!?/br> 兩人出了營帳,還聽見劍雨不服氣的嘀咕什么,被霜風說了一句,閉上了嘴。 慕容昕走過寧卿睡的那個侍從小榻,停下腳步,她的身子向里,只能看見白皙的脖頸,耳背后一朵海棠盛放如初,烏云般的長發,一片小胡子因為睡的迷糊粘到了旁邊的枕頭上,他看了一小會,神色柔和下來,然后蹲下來,撿起了那片小胡子。 在昭元城的事情,他沒有問,寧卿也沒有說。關于慕容恪說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話,他當然知道不能全信,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隱隱總是有軟刺一般蜇人。 他不知道怎么開口問,寧卿覺得沒有必要開口說。在某種程度和角度,他們只是合作關系,而非隸屬。隱隱更讓他不愿承認的是,她超過了他的掌控。 這撇小胡子用了一點秘制的黏膠,被壓在枕頭上,他費了點力氣,終于扯下了它。 慕容昕微微一笑,剛剛準備起身,忽的雙手一緊,只見一雙拎著腰帶的手在他兩腕間簡單一繞,他錯愕瞬間,女子靈巧連貫的雙手已經迅速完成了一個漁夫結。然后,下一秒,慕容昕被直接一拉,整個身子一偏,倒在了硬邦邦的小榻上。 與此同時,她一個利落的翻身,已經居高臨下的站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他茫然之后瞬間有絲惱怒。 “我只是…本能反應?!彼敢獾男π?,顯然沒有誠意,“王爺這樣大半夜的站在寧卿身旁,難免會舉止失常?!?/br> 什么本能反應,根本就是說他是意圖不軌的登徒子,慕容昕面色有些難看,向來舉止有度的他此刻有些狼狽,自小在皇朝禁宮長大,幼承庭訓,儀度得體,怎么能忍受在自己的地盤被一個小女子如此羞辱:“給本王解開!” 寧卿本來移動的腳步停了下來:“寧卿只是一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不小心冒犯了王爺。如果王爺解開之后要治寧卿的不敬之罪,寧卿也無話可說?!?/br> 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竟然將堂堂的慕容三皇子捆在了床上,這件事,說出去,他也沒臉承認。 真是謝謝這個弱女子的提醒,慕容昕咬牙:“本王恕你大不敬之罪?!?/br> 寧卿笑靨如花:“謝王爺?!?/br> 他整理衣衫從榻上起來,寧卿一副小心客氣模樣,但是言行中卻是話里話外的提醒,她睡覺淺,很容易誤傷“不小心”靠近之人。 哼,剛剛劍雨嗓子都咳破了,怎么沒見醒? 他捏著那抹小胡子,面色難看的走到書案旁,上面還有幾份例行公文,他取出管毫,然而剛剛舔了一點墨,卻發現筆似乎不對,他心中一動,去看那筆筒塤,塤口干凈整潔,慕容昕的緊蹙的眉頭慢慢松緩開來。 他再抬頭看去,那小榻上的女子已經安心的和衣而睡,此刻正發出細微的呼嚕聲。 過了許久,他慢慢走過去,將那小胡子輕輕放在了她的枕頭邊。 第40章 禍水東引 戈壁的天空亮的比長安更早,不過是寅時,天空的天際線已有蒙蒙的光亮。 寧卿這一覺前半夜睡的警醒,但是在第一次警告過慕容昕之后,他便“老實”的遠離了她的“地盤?!?/br> 多日來的奔波,稍微松懈下來,她便沉沉睡得不知冬夏春秋。 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余火的木炭安靜地燒著,帳篷中空無一人。 她簡單梳洗一番,走出帳篷,霜風站在門簾處,軟靴上潤濕的露水,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見她出來,他淡淡一笑:“王爺讓我轉告姑娘,小公子已經成功帶出來,現正秘密送往北營?!?/br> 寧卿連忙一禮,臉上多了幾分寬慰:“謝風大人?!?/br> 霜風客氣:“寧姑娘多禮?!?/br> 寧卿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以后,還是叫我阿恒吧?!彼男∽珠L恒,少為人熟知。 霜風頷首一禮,不卑不亢的態度顯示著他對這個王爺身旁新貴的重視和自己的本分。 遠遠的,號角聲起,清角吹寒,整個營寨頓時驚醒了,霜風面色微微一變,急行一禮,然后向著議事廳快步而去。 寧卿虛起眼睛,看向營寨的更遠處,那里燃燒的青煙明顯少了很多,她意料之中的抿了抿嘴,那是司馬無情和整個暗部的所在。 果然,不過片刻,便有親兵過來轉告寧卿:“司馬叛逃,沿著西北線離開,王爺下令,立刻整裝,全軍追擊?!?/br> 寧卿便回到營帳中,守著自己的本分整理慕容昕的貼身物品。 她秘密被替換和現在在慕容昕營帳中為親兵的事情,整個隊伍只有不過四個人知道,慕容昕,霜風,劍雨,還有司馬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