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蕭琮又認真地算了一下:“明天才算第一天的話,今天從現在直到子時都還是……可以的?” 冷寂云怔住。 蕭琮想起之后漫長的七天,一刻也不愿耽誤。剛剛才系好的衣帶又落回了榻邊。 當晚,蕭樓主抱著鋪蓋睡進書房。冷公子怒火滔天,談好的七天變得遙遙無期。 ☆、第93章 殺局 有蕭琮居間斡旋,風波漸漸平息。 冷寂云隨后傳令各派,整飭人馬,校閱兵器物資,定下了開戰之期。 各路盟軍早就迫不及待,熱血沸騰之下,可謂一呼百應。不需多少時日,江湖群豪畢集,兵分五路朝血閣總壇進發。 五月廿八,夏至。 龍棠山披紅掛翠,風景極好。杜鵑花朵朵盛放,望之好似炸開的鮮紅火團,一片片,一重重,自山腳燒到山腰上。 西面山坳后忽傳來馬蹄聲,一支兩百人的馬隊緩緩行來。 一行人風塵仆仆,神態疲憊。 為首其中一人解下水囊,仰頭倒了倒,卻涓滴不剩,隨手丟了開,罵道:“蘇枕河這惡賊好狡猾!有種的站出來打,躲著當縮頭烏龜,算什么本事?” 另一人比她沉穩些許,“吁”地一聲勒住了韁繩:“周師妹,咱們在山里兜了幾天,連條人影也沒見過,其中定然有詐,不如先行返回,再做打算?!?/br> 對方默了半晌,回望身后隨行的弟子,看她們個個腳步虛浮,確是有些撐不住了,不由重重嘆了口氣。 “這么無功而返,也忒窩囊了!聽說朗月樓和幾大門派的人馬也正趕來,倘若在途中遇上……鄭師姐,咱們往后還有何面目在江湖立足???” 說話的正是周、鄭兩位掌門,因有些家學淵源,故以師姐妹相稱。 兩人早先離開后,眼看朗月樓不肯作為,任由血閣作威作福,一腔熱血難抑,干脆也不返回各自門派,就地扯起了大旗。 她們召集門中弟子,并一些門派遭到蘇枕河迫害,正求告無門的江湖子弟,風風火火地攻上龍棠山。 不料才一上山,就像踏進迷魂陣,盡在原地兜圈,幾天下來反要將自己拖垮了。如今落得進退兩難的境地,兩人也微覺后悔。 正猶豫不決,忽聽一陣喧嘩,四周的山坡上立起數桿黑旗。 旗幟搖蕩間,喊聲震天動地。 “有埋伏!” 一行人大驚,紛紛抽刀相對。坐騎卻因這巨響受了驚嚇,踢踏著馬蹄向后退縮,長嘶不絕。 轉眼間,旗幟下冒出許多血閣人,高聲吶喊著,包圍了她們的馬隊。 天光漸昏,眾人一時也看不清有多少敵人,只覺黑壓壓連成一片,哪處也沒有生路,一顆心不由砰砰急跳,手中緊握兵刃,背對著背,擺開防守的架勢。 喊聲忽停,一名血閣堂主排陣而出,命令道:“放箭!” 弓箭手應聲上前,只聽一陣破空聲響,數百支羽箭同時向眾人射了過來。 兩派弟子忙揮舞兵器格擋,但敵人居高臨下,人數又眾,幾輪箭矢射完,已有不少人倒下。 “撤!快撤!” 兩位掌門各中一箭,在門人的掩護下勉強沖開包圍,邊打邊退,直到了聳立的絕壁下。 周掌門忍著劇痛,一掌劈斷箭桿,游目四望,情知大勢已去,多半是要死在這了。 她運起內力,抬手將斷箭狠狠擲了出去,但聽“噗噗”兩聲,竟從兩名血閣人胸前對穿而過。 眾弟子在旁見到,不由齊聲喊好。 她們方被圍困時還頗為驚懼,此刻山窮水盡,真正插翅難逃了,反倒生出一股視死如歸的悍勇來。 鄭掌門歪頭吐出口血沫,揮刀向天,厲聲喝道:“臨死能殺幾個血閣小賊祭刀,也不枉了!”說罷長刀一立,率先迎著箭雨沖去。 周掌門咒罵一聲,用未受傷的左手握劍,緊隨而上。 身后眾人亦是心神激蕩,勇氣倍增,齊聲呼喝著舉刀而前。紛沓腳步聲里,喊聲如雷大作,巨大的響動竟蓋過了人數多出一倍有余的血閣部眾。 那血閣堂主佇立高處,見她們勇武異常,也暗暗心驚,換下了看好戲的表情,揮手連聲下令:“再放箭!通通射死了一個不留!” 弓箭手再次彎弓搭箭,弓弦吱吱絞緊。 兩大門派的子弟見這情形,不禁心如死灰,全都聚攏成一圈,勉力抵抗著等死。 這時候,忽然有人驚呼道:“掌門,那個人……那個人不是冷……冷……” 眾人一齊抬頭,只見南面更高的山坡上霎時間驚鳥四散,塵頭大起。 相隔雖遠,卻分明瞧見一人身影卓然而立。 落日余暉下,深青色長袍染著金紅的光暈,袍袖寬大,迎風鼓起。 兩方人馬同時驚呼:“冷寂云!” 絕望之際救兵忽至,兩大門派弟子的臉上皆露出喜色。 而血閣堂主也只驚了一瞬,隨即低低冷笑道:“不出閣主所料,果然是來了?!?/br> 她手勢一變,弓箭手即刻調轉方向,箭頭齊齊指向了冷寂云。 這邊廂,正疲于抵抗的白道弟子壓力陡輕,混亂的陣型重又排布開來,將負傷的兩位掌門護在中央。 周、鄭兩人有了喘息之機,頭腦清醒過來,心下卻大感震動。 先前反對冷寂云的人中,一向以她二人最為堅決,雙方雖沒有正面交鋒,梁子也結得頗大。 她們素來知道冷寂云的行事做派,開罪他的人鮮少有什么好下場,此番他沒有落井下石已算難得,沒想到竟能不念舊嫌,搭救她們的性命。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想,是我們自己沖動冒進,才落入敵人的陷阱,理應一人做事一人當才是。冷寂云肯出面相救已是大仁大義,絕不能再連累他白白送命。 主意已定,兩人當即猛提一口真氣,直朝那血閣堂主掠去,喊道:“小賊,先跟咱們分個高下再說!”意在擒賊擒王,逼她下令罷斗。 血閣堂主早看穿了她們的用心,只撥出若干人手,急射一輪箭矢將人逼退。轉頭又傳下號令,齊力朝冷寂云猛攻。 周、鄭二人忙于躲閃,前進不得。方才那番急進已牽動了傷口,加上血氣急涌,本來還未止血的創處便不停淌下鮮血,很快染得衣衫斑斑駁駁,好不滲人。 與此同時,幾百支箭一起射向冷寂云。 下一刻,但見那高挑的身影一晃,眨眼便被流矢穿成刺猬,倒頭跌下山坡! “冷公子!”眾人驚得一聲大叫,只恨鞭長莫及。 周掌門大受打擊,雙眼通紅地搶前一步,慘聲呼道:“是我害死了他??!”氣息一岔,拄劍跪倒。 鄭掌門亦臉色慘白,默然立在當地,半晌方道:“鄭某難辭其咎,當以死謝之?!闭f罷竟然回刀一橫,就要當場自裁。 “掌門!”眾弟子沒料到她如此烈性,皆是大驚失色。 卻聽“咣當”一聲,長刀被顆石子打落在地。 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一條人影從天而降,雖改換了衣著打扮,可借著黃昏的微光看去,來人長眉斜挑,目光冷如利刀,不是冷寂云是誰? 周掌門大張著嘴,雙眼直直看他:“冷公子你……你不是……那方才中箭的是誰?” 冷寂云對她哪有什么好臉色,冷冷答道:“血閣的人?!?/br> 眾人恍然大悟,心知那人定是被點住xue道,扮成他的模樣,用來引開敵人的注意,好讓他有機會趕來救人。 鄭掌門暗罵自己魯莽,險些就死得不明不白,幸得他及時趕到。 想起往日種種,周、鄭二人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正待謝他救命大恩,便聽他口中一聲呼哨,一匹矯健白馬篤篤奔來。 冷寂云翻身上馬,道了句:“跟我來?!倍嘤嘣挷恢v,調轉馬頭就走。 兩人自知理虧,不敢多說話,忙吩咐門人弟子跟上。 此刻天已昏黑,血閣人朝著“伏兵”所在的方向施放一陣亂箭,不久箭支用盡,那處卻毫無聲息。待血閣堂主命人找回“冷寂云”的尸首,點燃火折子一照,登時勃然色變。 “傳令下去,兩翼左右包抄,別給她們跑了!”血閣堂主親率一支人馬,從山坡上急沖而下,攔截冷寂云等人。 才奔到半途,右方的陡坡上忽然響起一陣銅鑼擊打聲。響聲在空曠山谷里回蕩,重重疊疊,聽不出是多少人一起發出的。 血閣眾弟子如臨大敵,紛紛停住腳步。 方一猶豫,左首山丘上也陡然喧鬧起來。眾人忙又向那方望去,卻聽響聲一陣緊似一陣,遠遠近近的山頭都爆發出刺耳響動,彼此應和,交織共鳴。 血閣人一時間左顧右盼,手舉著兵器卻不知要往何處進攻。 血閣堂主心下一凜,聽這動靜好似四面八方都有伏兵,難不成自己反被包圍了? 轉念又想,幾個月前閣主命人在龍棠山腳下栽種樹木,放置亂石,此刻早已布成迷陣。外人一踏足進來,必定立刻迷路,困死在里頭,這些人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地攻上山來? 一個念頭還未轉完,忽聽“砰”地一聲,空中炸開個紅色火團,是傳遞消息用的煙信。 過得一陣,又是“砰砰砰”三聲連響,三枚信號依次升天,在不同的方位散開來。 耽擱了這片刻,冷寂云一行人已左轉右行,漸奔漸遠,竟全不受迷陣阻礙。 血閣堂主驚疑半晌,聽得頭頂上煙信又起,瞬時明白過來,叫道:“她們定是攀到高處瞭望,看清陣中方位后,再用煙信傳訊?!鞭D頭叫來一名弟子,吩咐道,“快通知其余堂主,敵人已上了山,我怕是阻不住她們多久!” 兩側山坡上鑼鼓之聲不絕,擾得她心神微亂,卻無暇兼顧這許多,率人繼續追趕兩大門派而去。 再說冷寂云等人在陣中暢通無阻,跑得卻并不算快。 馬匹經過方才幾輪亂箭,早已死的死傷的傷,剩余的也在混戰中脫韁奔逸。這當口,十個人中倒有八九個沒了坐騎,只能徒步跟隨。 冷寂云也不管這些,一味縱著馬在前疾馳,激得身后沙土飛揚,塵氣莽莽然。他半途中回頭望去,發現眾人遠遠地綴在后頭,不由皺了皺眉,停下稍待。 眾人好容易趕上來,方才松出口氣,哪知冷寂云淡聲道:“跟緊了?!贝蝰R又奔。 這回瞎子也瞧得出來,男人是懷恨在心,故意整治她們。偏偏這里方位難辨,若沒有人指引,哪里走得出去? 眾人不敢有怨言,腳下更不敢稍慢,悶著頭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等到了蕭琮面前,個個像在灶膛子里打過滾,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周、鄭兩位掌門雖有馬匹代步,但本就失血過多,再經過一陣疾馳顛簸,下得馬來,雙腿都已發軟,站也站不穩。 蕭琮自然猜出個中緣由,嘴角抖了抖,抱拳道:“辛苦諸位?!泵藢邘У揭慌辕焸?。 她轉頭望見冷寂云倚樹而立,正自笑而不語,不由搖了搖頭,啼笑皆非:“她二人也算江湖上數得出名頭的人物,如今被你耍弄成這副模樣,我看往后可沒人敢得罪你了?!?/br> 冷寂云道:“看在蕭大樓主的面子上放她們一馬,你還有不滿?” 蕭琮牽著他的手,低頭輕笑。 這人嘴巴不饒人,心卻是軟的,知道她不能眼看著兩派弟子送死,就算再氣再恨,也還是出手相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