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冷寂云依言將手指搭在她脈門上,送了道內力進去,不消片刻,便感覺到蕭琮體內有股強勁的內力反沖過來,竟生生彈開了他的手指。 “你……”冷寂云睜大眼睛,先是一喜,又是一驚,“你體內至少增加了十五年功力!” 蕭琮在武學方面確實根骨奇佳,是不可多得的練武良材,但不過幾日工夫就有這般進境,實在是太過邪門了。 蕭琮笑道:“我起初也不敢置信,自進入第六重境界以來,練功時就總覺困難重重,有幾次甚至真氣走岔昏厥過去。來到蘇家之后,這種情形雖仍有發生,但每次醒來,我不但不覺得疲憊,還能感覺到體內真氣充盈,內力猛增?!?/br> 冷寂云仍自吃驚,暗想天底下竟有這等怪事。 蕭琮又道:“蘇前輩近日助我練功,耗費了不少精力,常常臉色蒼白,步伐虛浮。我與她非親非故,只不過沾了師傅的一點關系,她便能如此待我,倒讓我心中不安?!?/br> 冷寂云聞言心里一顫,試探地問道:“這么說你已經完全相信她?” 蕭琮不妨他有此一問,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拉住他的手道:“寂云,我知道你們之間有頗多嫌隙,但……” “我明白了?!崩浼旁坪鲇X心中煩躁不已,不等她說完,便猛地站了起來,轉身走到窗邊。 蕭琮不解他為何說變臉就變臉,上前攬住他肩膀道:“怎么生氣了?” 冷寂云閉目深吸口氣,才漸漸冷靜下來,抬手拍了拍蕭琮的手背,輕聲道:“沒有,我大概是有點累了?!?/br> 蕭琮半信半疑,卻也看不透他的心思,沒再追問下去。 “對了,你剛剛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冷寂云猶豫了一下,勉強笑道:“沒什么,只是一點瑣事,不提了?!?/br> 他微側過臉,迎著窗外拂來的微風將目光投向遠方。 現如今蕭琮已對蘇因羅深信不疑,倘若貿然說出毫無憑據的猜測,不但不能令她相信,還會讓兩人不快。事已至此,只有抓住蘇因羅真正的把柄,看清她的圖謀,才好早作打算。 然而,蘇因羅遠比他想象中更謹慎機警,冷寂云暗中跟了她三天,竟然一無所獲。 夜色濃重,時近四更,借著屋檐上幾盞挑高的燈籠,依稀可見墻下陰影里站著一道暗青身影。 冷寂云一瞬不瞬地盯著不遠處那扇窗中透出的燭光,過了半晌,卻見蠟燭熄滅,窗內一片漆黑。 等了片刻仍不見絲毫動靜,男人皺了皺眉,心道又是白跑一趟。 他抬頭望了望天色,唯恐逗留太久被蕭琮察覺,正待閃身翻上墻頭,卻聽“吱呀”一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緊跟著,一人身穿黑衣的女人飛身躍出墻外。 冷寂云心念一動,立刻跟在她身后掠了出去,跟出十幾步卻又猛然一停,略微思索后,運起輕功竄上了身旁一顆大樹,藏身于枝葉之間。 他暗暗記下黑衣人所去方向,同時仍緊盯著蘇因羅的房門。 不多時,果見房門再一次打開,另一名黑衣人閃了出來,卻是往相反的方向疾奔。 “真是老狐貍?!崩浼旁仆堑廊擞安[起雙眼,隨即足尖在枝頭一點,幾個起落便追了上去。 今夜月朗星稀,風吹得林間枝葉搖動,沙沙作響,腳步聲混雜在其中,竟聽不分明。 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前方那人終于停了下來,冷寂云見狀,忙側身藏在樹后,屏住呼吸。 “出來吧?!惫皇翘K因羅的聲音。 話音一落,只聽四下里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下一刻,竟不知從何處躥出三四十人來,來人身法奇快,眨眼間全都聚攏到蘇因羅身前,一齊跪了下去:“主人?!?/br> 蘇因羅“嗯”了一聲,叫人點起幾支火把。 夜風將火苗撩得呼呼竄高,借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冷寂云登時看清蘇因羅對面手執火把的女人正是那個整日里笑瞇瞇的蘇家總管,其余人在她身后沉默地垂首而立,盡管看不到面容,他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血閣殺手! 這一驚非同小可,冷寂云只覺呼吸一滯,渾身僵硬,不由自主地向后踏了半步,卻恰恰踩斷一根枯枝,寂靜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誰!”蘇因羅臉色立變,抬手間,一眾血閣殺手已迅速掠至冷寂云身前,冷寂云大驚之下回手拔劍,可手指才將將觸到劍柄,幾十柄彎刀已架在頸上。 冷寂云的手懸在劍柄上,雙眸不可抑制地顫抖。 他與血閣殺手數次交鋒,對方武功雖高,卻并非難以企及,而是勝在配合默契。之前在江邊那一戰,他存了必死之念全力一擊,甚至將對方擊退,從那以后,便更加堅信血閣殺手的武功只是被江湖人以訛傳訛,過分夸大罷了。 可是今天,他竟然連拔劍都做不到,只能任由對方連點他周身幾處大xue,束手就擒。 蘇因羅來到冷寂云身前,手中的火把滋滋燃燒,一股灼人熱浪迎面撲來。 “好狡猾的小子,竟然沒有上當?!碧K因羅定定地細著眼睛看他,仿佛能一眼看進人心底去,“可就算被你看到了,又能如何?你現在也該明白了,若不是血閣殺手未出全力,你和蕭琮早在來南山的路上就已經是死人?!?/br> 冷寂云聞言卻忽然笑了一聲。 蘇因羅微微蹙眉:“你笑什么?” 冷寂云目光一深,挑著嘴角看向她:“我終于想明白一件事?!?/br> 蘇因羅只抬了抬眉不作聲,意思是,愿聞其詳。 “格殺令是血閣閣主權威的象征,歷來也只有閣主一人可以控制血閣殺手,所以當你擊敗她們的時候,我就先入為主地認為你和蘇枕河之間存在著某種牽制關系,使她不得不默許你成為除她之外能夠克制血閣殺手的第二人?!?/br> 蘇因羅笑了笑:“很有道理?!?/br> “但是我錯了?!崩浼旁平拥?,“蘇枕河當年殺死我父親之后,并沒有找到記載著如何控制血閣殺手的秘籍,因為我父親早已經把那本書給了你。你后來傳給蕭琮的只是其中一卷,而唯一能夠對血閣殺手發號施令的人,始終就只有你一個?!?/br> “是又如何?” 冷寂云冷笑道:“那表示你的死期快到了?!币娞K因羅表情一僵,他更確定了自己的推測,繼續道,“看來你也想到了這一點,我不知道你從蘇枕河那里得到了什么好處,但是和她做交易無異于與虎謀皮,等她能夠控制血閣殺手的時候,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br> 蘇因羅面沉如水,隨手將火把交予旁人,負手踱了幾步,咬牙道:“你這種人真是留之可怕,殺之可惜?!?/br> “你不敢殺我?!崩浼旁坪V定道,“蘇枕河視你為眼中釘,rou中刺,為求自保,你就只有攀附白道勢力一途。放眼當今武林,能和血閣相抗的除了朗月樓不作他想,可偏偏符青是高傲之輩,不會把你這個聲名掃地的前任武林盟主放在眼里,更不是個君子,無法得到你的信任。所以……” 蘇因羅目光一抖:“所以怎樣?” “所以你必須找一個可靠的人,取符青而代之,這個人就是蕭琮?!崩浼旁蒲壑新冻鲂σ?,不緊不慢道,“其一,蕭琮是呂修白的得意弟子,呂修白又是你的故交,你對她自然比對旁人多了幾分親切和信任;其二,蕭琮與符青交情甚篤,符青當日不得已將她逐出朗月樓,卻一直心存愧疚,倘若符青失勢,要找一個人來接掌朗月的話,這個人非蕭琮莫屬;其三,蕭琮為人正直,生得一副俠義心腸,你對她有救命之恩,來日你若有難,她絕不會袖手旁觀。這樣的一個人,難道不是你心目中的最佳人選嗎?” 蘇因羅起初甚是驚異,聽到最后,臉色已漸漸恢復如常,拍了拍手道:“說得透徹,可你不要以為我怕驚動蕭琮,就一定不敢動你?!?/br> 冷寂云反問道:“你敢嗎?” “我現下確實不方便殺你,但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碧K因羅踏前一步,一手撐在他背后的樹干上,極具壓迫性地俯身到他面前,“你看這些血閣殺手,她們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要聽我的命令行事,比你成日里捉摸著算計別人要輕松許多,你想不想試試?” 冷寂云雙目倏地睜大,狠聲道:“你、敢!” 蘇因羅笑道:“你看我敢不敢?!?/br> 她轉頭對蘇家總管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只晶瑩剔透的器皿來,又從水囊里倒了些清水入內。 蘇因羅劃破自己的手指,將鮮血滴進水中,冷寂云正在腦中急切地思考脫身之法,忽覺手上一疼,也被取了血置入器皿。 “這原本是今夜給幾個不聽話的江湖人準備的,沒想到你先自己撞了上來,既然如此,我倒覺得用在你身上也不算浪費了?!?/br> 她伸手入懷,不多時摸出一只亮藍的細高瓷瓶,示意下屬將藥汁一并倒入水中。 冷寂云心頭警鈴大作,拼盡全力以內力沖擊xue道,卻無濟于事。 蘇因羅道:“別白費力氣了,等一會兒喝下它,就什么都不用再想?!?/br> 她話音未落,忽聽蘇家總管大叫了一聲:“家主!” 蘇因羅轉頭看去,立時像見了鬼一般,整個人僵住了。 總管左手里尚拿著未及打開的藥瓶,雙眼卻直愣愣地盯著右手上托著的器皿。 水面上,兩滴血竟完全融合了。 作者有話要說:前天看了一篇叫一筆多情的女尊文,寫得真好??! ☆、第70章 十年孽障 蘇因羅的目光膠著在那抹相溶血色上,一刻也無法移開。 不知過了多久,火光下仿佛凝固的表情開始一點點松動,震驚,迷惑,無所適從,最終化作一種難以表述的恐慌,幾乎一瞬間褪盡血色。 她的手臂微微一晃,指尖抬了抬,似乎想要向前,抬起的左腳卻難以自控似的往后退了半步,身體搖搖欲墜。 “家主!”管家急忙上前扶住她,剛走到近前便被蘇因羅搶過手中器物細看,視線熾烈如火,臉色卻寒冷如冰。 “火把拿過來!”蘇因羅的聲音又干又澀,每說出一個字,喉嚨都像被刀鋒刮過一般刺痛。 火焰烈烈燃燒,四周亮如白晝,可是不管她再看多少次,再看得多么清楚,結果仍是一樣。 蘇因羅的手狠狠一抖,血水連著器皿一同翻落。 終于,她的視線穿過不斷晃動的火光和冷寂云的目光相對,立時在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驚愕無措。 “不可能,這不可能……”蘇因羅似乎猛然想起什么,用顫抖的聲音急切地問,“你是何時的生辰,是不是隆冬臘月?” 冷寂云只覺眼前一陣陣發花,整個天地都翻攪成一片,耳中蜂鳴,也不知對方在問些什么。 蘇因羅眼中充血,伸手扣住他的肩膀,聲音厲得快要撕裂:“你究竟是不是臘月出生!” 冷寂云腦中又昏又脹,卻被肩頭傳來的疼痛拉回少許神智,恍惚道:“初夏?!?/br> “初夏……初夏,怎么會是初夏……”蘇因羅兀自喃喃自語,如入魔障。 冷寂云手心冰涼,五臟六腑一起抽痛起來,心底那股瘋狂生長的情緒卻不知是恨是悲。 “我是何時出生的,難道你不知道?”他凝視著蘇因羅,眼瞼有種麻木緊繃的錯覺,只是抬眼這個簡單的動作竟然做得無比艱難,“你不是……我娘嗎?” 蘇因羅身軀一顫,像是被這個輕飄飄卻帶著諷刺的字眼一下子刺痛,竟渾渾噩噩地垂下手臂,踉蹌著連退數步才勉強撐住根樹干站穩。 “蘇枕河騙我,她……竟然騙我!”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隱瞞,在冷寂云正式踏足江湖之前,血閣以外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當蘇因羅得知冷謙生有一子,已經是蘇枕河成為血閣閣主的那一年。 適時,沉寂多年的蘇家再次遭到武林門派打壓,形勢異常緊張,但蘇因羅不顧蘇家上下反對,暗中約蘇枕河會面。 她幾乎可以肯定,半月前那個帶著二十一人在肅風山下血戰七天七夜,小小年紀就驚動了半個江湖的孩子是她的骨rou。 這幾乎是在得知冷謙的死訊之后,唯一令她稍感欣慰的消息。 蘇因羅至今難忘,那時遲來十載的初為人母的喜悅,仿佛在她當時全然灰暗無望的生命中開出一朵花。一個剛剛步入中年就已將別人一輩子的苦辣酸甜提前嘗盡的女人,猛然發現自己還可以為了一個人一件事而活。 可是蘇枕河非??隙ɡ浼旁粕诼《?,推算日子,冷謙懷有身孕是在他血洗江湖,兩人徹底反目后的第八個月。 即便蘇因羅是個習慣了被背叛的人,那時那刻,她心頭最后的一抹熱望也凍成了冰。 “我不懂,既然你是我的骨rou,冷謙為何要那樣對待你,難道他就那么恨我嗎?”蘇因羅想象著自己說這話時的語氣應該是極度的驚怒,然而話一出口才知道已經耗盡全力,連控訴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很清楚冷謙生前對這個孩子有多么殘忍,從前只當他是為了報復自己才委身于人生下冷寂云,所以當他看到冷寂云時也只有厭惡和痛恨,沒有半點尋常父親應有的關懷。 今天才知道,原來冷謙真正恨的人是她蘇因羅,以至于把這種恨意全部轉嫁到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兒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