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蕭琮把他抱起來,他也沒絲毫醒轉的跡象,自然而然地偏頭倚在她身上睡著,任由對方替他上上下下清洗干凈。 一番折騰之后,天色已經不早,蕭琮迅速地洗了個澡,也掀開床帳鉆了進去。 被子又厚又軟,里面暖烘烘的,一側身便能和旁邊的人挨在一起,她在被子下面摸到冷寂云的手,趁他熟睡悄悄地握在手心。 那人平穩的呼吸很快便勾起了她的睡意,沉入香甜酣夢之前,蕭琮心里暗想,多了一個人在身邊的感覺果然是不一樣的。 睡到后半夜,屋里時不時地傳來窸窣輕響,蕭琮半夢半醒間下意識地伸手到旁邊探了探,發現冷寂云已經不在,登時便清醒了幾分,睜開眼。 “醒了?”本該熟睡的男人竟已穿戴整齊,吹了吹信箋上的墨跡,對折幾次壓在硯臺下面。 蕭琮知道那是留給四家將和符青的辭別書信,不由狠狠拍了下腦門,怪自己一時貪睡險些誤事,連忙抓起衣袍披上身。 冷寂云從柜子里取出幾套換洗衣裳,并金銀細軟一同放進包袱里,收拾到一半,忽然動作一頓,皺著眉單手撐了撐桌案。 “身上不舒服嗎?”蕭琮想起自己前時那般孟浪,這人不過睡了兩個時辰又起身來收拾行裝,倒是自己睡得安逸,不由心虛地把他扶到床邊坐下,“你先歇著,我來收拾?!?/br> 冷寂云樂得有人代勞,看著她手腳麻利地給包袱打結,忽然道:“你可想好去處了嗎?” 蕭琮沉默了半晌,點頭道:“我早想好了一處,只是怕……怕要委屈你?!?/br> 冷寂云奇道:“是哪?” 蕭琮道:“蘇家?!?/br> 她說罷轉頭看去,果然見男人神色有異,半垂著頭不知在思量什么。 今日是蘇枕河所給的最后期限,在朗月樓避得了一時,卻避不了一世,到頭來仍是坐以待斃。 只有獲知更多敵人的破綻和弱點,才有機會掌握主動,反敗為勝。 “好,就聽你的,我們去蘇家,會一會蘇因羅?!崩浼旁频?。 蕭琮聽他并無反對,松出口氣,卻也深知兩人之間隔閡頗深,心底不免升起幾分擔憂。 冷寂云看出她心中所想,直截了當道:“蘇因羅曾任白道盟主,又和血閣大有牽連,必定知曉不少內情。況且蘇枕河與她同是姓蘇,武功中亦暗含白道路數,說不定這二人當真有些淵源。你我若能從蘇家獲知蘇枕河的底細,便多了克敵制勝的籌碼,其中輕重緩急,我自然明白?!?/br> 蕭琮聽他如此說,也不再多言,當即將隨身行李打點妥當,與他一起趁著夜色離開朗月樓。 兩人披星戴月地趕了小半個時辰路,蕭琮見冷寂云已露出疲態,便同他共乘一騎,叫他靠著自己小睡。兩人馬不停蹄地行到月亮第二次升起時,才尋了間客棧歇腳,天不亮又繼續向南行去。 蘇枕河說給他們五天,便是不多不少整整五天。 第六日,兩人剛一出城,就被一組殺手暗中盯上,一路尾隨到野外荒山才動起手來。對方有十來個人,武功不算極高,卻都受過長期訓練,一招一式配合默契,少有破綻。 兩人拼盡全力傷了其中大半,又殺死五人,但自己也都受了輕傷,最終靠著朗月樓的寶馬腳力非凡,才將眾人甩在后頭,逃過第一輪截殺。 然而此后每過兩個時辰,便會有一組殺手現身,越到后來,敵人的數量就越多,武功也越高強,并非一味縱馬閃避可以應付。 蕭琮邊策馬疾奔,邊騰出一只手拔掉肩頭斷箭,連點幾處xue道。她余光瞥見冷寂云袖上斑斑血跡,關切道:“寂云,你傷勢如何?” “還撐得住?!崩浼旁埔Я艘а?,奮力抽打馬股,“再有小半個時辰便可到達南山腳下,蘇家也非好欺之輩,這些人未必敢冒險攻山?!?/br> 蘇家二十年前曾鼎盛一時,除卻名聲最響的蘇因羅之外,同輩和年輕一輩中也出了不少享譽一方的一流劍客。 如今雖然大不如前,但余威仍在,她們多年來占據南山易守難攻之地,就算偶有強敵來襲也未有敗績。 蕭琮和冷寂云兩人沿著石砌的曲折小徑來到一座又平又緩的山坡,朝不遠處望去,可見危峰兀立,嶙峋山壁高聳入云,正是蘇家所在。 兩人心頭一喜,相視而笑,正待全力奔去,忽見綠樹背后人影憧憧,勁風吹得草葉沙沙作響。 “來了?!笔掔袂橐粍C,軟劍已握在手中。 冷寂云側耳傾聽,低聲道:“有四十來個?!?/br> “四十二個?!笔掔?,“看來想趕在咱們上山之前動手,果然是忌憚蘇家?!?/br> 她說完最后一個字的同時,樹叢中猛地飛出四十二支鋼鏢,其中三十支分襲冷寂云的頭、胸、腹部,剩余的十二支首尾相連地依次射向蕭琮胸口。 對方的意圖再明顯不過,牽制蕭琮,取冷寂云性命! “小心!”蕭琮運起內力蕩開鋼鏢,不忘對男人出言示警。 冷寂云右手臂受傷,單以左手握劍將暗器擊得噼啪落地,此刻聽蕭琮一喊,才發覺另有一枚又急又狠地襲來面門,大驚之下忙側頭張口,將之死死咬在牙間。 蕭琮喝道:“寂云,不要戀戰!”說罷橫劍替他接下最后幾枚鋼鏢,又提掌在他坐騎后股上一拍,令冷寂云率先沖下山坡,自己一夾馬腹緊隨其后。 對方這一輪飛鏢發盡,便悄無聲息地自暗處現身,四十二個人排成一列,好像一條黝黑的長蛇在草地上急速奔行。 好快!蕭琮瞥見身后越追越近的黑影,心頭突突直跳。 待對方又迫近幾分,她看準時機向后掃出剛猛劍氣,同時飛身而起,一連發出十余道后招。 跑在最前的敵人中招,后面的人卻立刻像約定好了似的向特定方向散去,緊接著各自拋出一條鐵骨長鞭,鞭梢裝著一把利鉤,奪命追魂一般朝蕭琮打來。 蕭琮運劍在頭頂擋住一擊,那四十把鉤子便在她正上方連成一點,長鞭織成一張鐵網,毫不留情地兜頭罩下。 “蕭琮!”長劍接連刺倒三人,鐵網立刻破開個缺口。 蕭琮趁勢出掌,將身前五人掀至半空,急道:“我應付得來,誰讓你回來的?” 冷寂云不答,縱身撲入戰團,鐵鞭立時改變方向朝他揮來,一時劍光鞭影交映如虹。 蕭琮又殺死四人,后背卻給長鞭上的倒刺“嗤啦”一聲劃開道血口子,冷寂云使左手劍也極為吃虧,不多時已漸漸落在下風。 危急關頭,他只得發出嘯聲引毒蛇助陣,群蛇迅速地爬上對方小腿,張口便咬,牙齒深深嵌入皮rou里。 冷寂云稍稍松了口氣,忽見群蛇從對方身上跌落下來,輾轉扭曲一陣便沒了聲息,被咬傷的人卻絲毫無事。 他驚得睜大雙眼,即刻想到她們必定是自幼被哺以毒蟲毒物,毒素在體內相克,早已練成比毒蛇還毒的百毒不侵之軀。 這一出神的工夫,他只覺左腕一疼,長劍拿捏不住掉在地上,跟著便聽風聲大作,七條閃著金屬寒光的長鞭迎面擊來。 蕭琮見此情形,忙使出全力將周遭敵人擊退,騰身掠向冷寂云。 然而眨眼間,幾道鐵鞭如靈蛇般纏上,她人在半空渾不著力,竟給它們扯住雙足生生拖了回去。待揮劍斬向鞭身,那長鞭卻不知是用什么鐵材打造,碰撞間只迸射出幾點火星,竟然未斷。 同一時間,冷寂云已被斜刺里揮來的一鞭絆倒在地,頭頂上七把利鉤轉眼攻至眼前! 蕭琮想要援手卻是不及,不由得大吼一聲,雙眼泛出血紅之色。 正此時,一條不知從何處躥出的身影一晃,冷寂云上方的七條鐵鞭竟硬生生停住,緊接著朝反方向倒飛出去! 那人影又飄至蕭琮身側,纏在她身上的長鞭立刻像得了命令似的,一圈圈松開來。 身后傳來陣陣腳步聲,幾百人在眨眼間形成個包圍圈,待蕭琮反應過來,已同冷寂云一起被護在人墻之后。 一人道:“家主,這些人怎么辦?” 便聽另一個沉穩卻略顯滄桑的聲音緩緩道:“她們是血閣派來的殺手,并非好應付的角色。咱們蘇家已不問江湖之事,又何必招惹是非,既然人已得救,便任由她們去吧?!?/br> ☆、第64章 夜探 血閣殺手盡數撤離,蘇因羅從人群中走出,站定在蕭、冷二人面前,冷寂云猛一抬眼,目光和她對了個正著。 盡管心里早已做好準備,此刻真的和對方面對面,冷寂云心中仍然涌起一股壓不住的復雜情緒,不自然地把臉轉向一邊。 蕭琮見兩人相對無言,氣氛有些凝窒,只好率先對蘇因羅抱拳道:“晚輩蕭琮,多謝蘇前輩出手相救?!?/br> 蘇因羅這才把視線從冷寂云身上轉回來,看著蕭琮點了點頭,嘴角有了笑容:“我早聽說修白又多了一位高徒,果然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你師傅可好嗎?” 蕭琮隨著她客套幾句,又把呂修白的情況大略講了一些,冷寂云卻沉默地站在旁邊,沒有再看蘇因羅一眼。 蕭冷二人的喜事可謂聲勢浩大,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蕭琮既然自報了姓名,同行的冷寂云是何身份自然不言自明。何況冷寂云和冷謙長得很有幾分相像,蘇因羅又怎會猜不出,卻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自始至終只顧和蕭琮閑聊,甚至不曾提及冷寂云半句。 等話題說盡,場面頓時又冷了下來。 蕭琮遲疑半晌,知道兩人心里的結不是一時半刻可以解開,但既然是晚輩,又剛承了蘇家的搭救之恩,于情于理不該等蘇因羅先做讓步,便暗中在冷寂云手上拍了拍。 冷寂云仿若無知無覺,向旁邊移了半步,仍舊一言不發。 蕭琮見狀有些尷尬,還沒想好該如何開口介紹,蘇因羅竟搶先截住她的話頭:“不用了,走吧?!闭f罷已率先往山上走去。 “兩位切莫見怪,請隨我來?!币幻芗夷拥呐嗣ι锨敖o二人引路,臉上的笑容極為客氣。 蕭琮也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同眾人沿石階上山,回頭見冷寂云寒著臉走在身后,知道蘇因羅的冷淡和敵意也難免令他不快,不由暗自嘆了口氣,慢下腳步等他跟上來。 “還好嗎?”蕭琮攬著他的腰,怕他一走神會踩空了摔下去。 冷寂云搖了搖頭就再沒有其他的表示,也不知道這搖頭的意思是“不好”還是“沒事”。 蕭琮對他的狀態很擔心,這男人向來要強,遇事最愛咬牙硬撐,出發前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蘇家時,他甚至還能冷靜地分析時局,反過來安慰自己不用替他cao心,但他的心緒起伏蕭琮又怎會不清楚,何況他現在已經連掩飾情緒都做不到。 蕭琮靠近他,用只有彼此能聽清的音量在他耳邊道:“我看蘇家對過去的事也諱莫如深,大概不會主動提起,等安頓下來,一切也都有我出面,你既然不想見她們就別太勉強自己?!?/br> 冷寂云靜默半晌,深吸了口氣,同樣壓低聲音道:“我只是事前準備不足,才會在蘇因羅面前亂了方寸,但是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能應付得來?!?/br> 蕭琮沒再說什么,默許了他的堅持,雖然知道對方不是時時刻刻需要女人來遮風擋雨的尋常男兒,但這樣的倔強總令她忍不住心疼。 冷寂云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安撫地按了按她放在自己腰間的手,含笑道:“放心吧,除了你之外,我沒逃避過任何事任何人?!?/br> 蕭琮壓下心底的擔憂,配合著他笑道:“在下真是榮幸之至?!?/br> 冷寂云看著她,嘴角的笑容加深,眼底雖未染上同樣的笑意,卻帶上了幾分溫暖。 蘇府的管家辦事麻利,很快給兩人安排好一間客房,命人把飯食直接端入房中,飯后又送來熱水和金瘡藥。 沐浴過后,冷寂云替蕭琮看了看肩膀上的箭傷,創口不淺,但好在沒傷及要害,除此之外,身上還有不少深深淺淺的皮rou傷。 “沒想到這些血閣殺手如此難纏,差一點就折在他們手里?!笔掔龔堥_雙臂,任由冷寂云幫她自肩頭斜向肋下一圈圈纏裹布帶,想起前時交戰的情形,仍覺驚險異常。 冷寂云把手里的布帶打了個結,這才給她披上外衣,在旁邊坐下來,正色道:“我從前只聽說這些人武功高強,真正見他們出手也還是第一次,但比起血閣殺手的武功,倒有另外一件事更叫我覺得不尋常?!?/br> “說說看,也許咱們想到一起去了?!笔掔贿呎f一邊拉過他的右手,把袖子向上挽到手肘,“別動,我看看你手臂上的傷?!?/br> 冷寂云自己按著衣袖,方便蕭琮替他上藥,金瘡藥撒在血rou模糊的傷口上帶起一陣尖銳刺痛,令他不自覺地微皺了下眉:“若說蘇家有本事逼退血閣殺手,我信,但蘇因羅僅以一人之力在三十招之內占上風,也未免太輕易了?!?/br> 蕭琮贊同道:“沒錯,血閣既然敢夸下???,能憑借格殺令在短短數日之內取任何一人的性命,想必不是徒有虛名,蘇因羅武功雖高,也不大可能高到如此地步,那么就只剩下一個解釋?!?/br> 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目光都是一亮:“蘇因羅早就知道克制血閣殺手的辦法?!?/br> 格殺令向來只由血閣閣主發出,血閣殺手也被訓練成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只聽從閣主一人的命令,既然蘇因羅和冷謙有過一段親密過往,她能從冷謙口中探知一二也就不足為奇了。 見蕭琮盯著桌面出神,冷寂云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背,問道:“在想什么?” 蕭琮這才“哦”了一聲,拉回思緒。 “我只是突然想到,假如咱們推斷得不錯,蘇因羅果真能破除格殺令,那么對蘇枕河來說,難道不是一個極大的威脅嗎?” “不錯,倘若蘇枕河知道此事,以她的行事作風,不大可能毫無舉措地放任蘇家坐大,難道她確實不清楚蘇因羅的虛實?”冷寂云沉吟半晌,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可能,假如蘇枕河不知情,蘇因羅今天就不會毫不隱藏實力地擊退對方,她不怕驚動蘇枕河,陷蘇家于危險之境,只能說明蘇枕河早就知道一切,甚至……” 蕭琮心頭一跳,駭然道:“你是說……她們兩個也許已經聯手,為的就是演一場好戲,把咱們騙進蘇府?這……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