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她自幼習武,少年成名,這二十來年日日與劍為伍,每日習練就像與相交多時的好友談天一般,一朝失去武功,雖說是心甘情愿,又怎能沒有遺憾失落。 之前大病一場,耽擱了不少時候,等到身體一康復,就找出來這本少時用過的最為基礎的內功修習法門,一點點地重新撿起。 時隔多年,那上面所記的法訣已不熟稔,每日挑燈夜讀,思索鉆研起來竟仿佛又回到十幾年前寶劍藏鋒未出茅廬的年少時光。 她也并非有意瞞住冷寂云,只是知道男人心重,怕他想多了自苦。 說也有趣,明知道那人有足夠的堅韌,無論身體內心都早已不需武功全失的自己來保護,可事實就是,冷寂云在蕭琮心里始終是一株磕不得碰不得的珍貴植物,這無關他的武功和智謀。 “以后別藏了,我沒你想的那么矜貴?!蹦腥丝此粫?,若有所悟,最終放棄般地嘆出口氣,然后想起什么,將一疊裝訂整齊的紙頁遞到蕭琮手里,“你看看這個?!?/br> 那是一份經過仔細整理的報告,事無巨細地記錄著江湖上近日來發生的狀況。 蕭琮不明所以地一頁頁看過去,等翻到第三頁的時候,突然指尖頓了頓,盯著那上面一個個無比熟悉的字眼,不由嘴唇輕顫,眼中閃過微光。 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早就看出來,大姐是能成大事的人?!?/br> 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出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畢竟通過這種方式得到朗月樓和符青的消息,始終有一點異樣。 那種感覺是,曾經離得很近的兩個人,突然變得很遠,很長時間不去了解對方的生活卻不自知,等被提及,才發現已經這么久了啊。 冷寂云狀似不經意地觀察著她的神色,一面伸手指住紙張上特別用朱砂勾出的字句,語氣里也不自主地透出驚嘆:“符青的確是個不能小視的人物,短短一個月,朗月樓吞并六幫三派,做得滴水不漏,不可想象。不過……” 他停頓一下,突然“呵”地一聲:“功成名就,無不是靠著千萬白骨堆積,你就是那如山白骨里的一個?!?/br> 蕭琮皺起眉,抬眼認真地看著他,道:“不許你這么說?!?/br> 意料之中。 男人不在意地用舌頭抵住牙尖輕輕摩擦,忽而冷笑兩下,竟就真的絕口不提,轉而問她:“照這樣看,朗月樓與血閣之間遲早必有一戰,你可曾想過?” “我必護她周全?!笔掔摽诙?,毫無遲疑。 冷寂云也被她的堅決震住,竟絲毫不覺得一個沒有武功的人說出這句話來有什么可笑,他明白她的意思,拼死保護,很多時候不需要有多么高強的武功,只需要義無反顧為她擋刀擋劍,就可以輕易達成。 垂下頭去,默默收拾起蕭琮手中的信報來,恍惚間也覺得自己奇怪,明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卻偏要來言語試探一番。 原本就該了解蕭琮是個什么樣的人,即使被拋棄或背叛,也只有遺憾,沒有怨言。 冷寂云無奈地扯出個笑容來,這迂腐固執的大俠,也許比很多人都看得通脫。但是既便如此,他需要想一個完美的計劃,盡可能地不讓她面對兩難選擇。 第二日正午,唐瑛回到了赤刃分堂。 幾個血閣人在大門外的轉角處發現她,大驚失色,把她像拖死狗一樣的拖到了阮封屏面前。 阮封屏飲過茶,正一邊神清氣朗地聽畫眉唱曲,一邊執著剪刀修剪花木。 血閣人把唐瑛放下,氣喘吁吁地:“堂主,唐堂主斷氣了!” 阮封屏一驚,忙過去瞧,然后汗顏,一個爆栗敲在那血閣小伙子頭上。 “跟我學了這么久醫術,活人死人還分不清。沒什么打緊,是累壞了,又受了點傷,把她拖出去洗澡吧?!闭f完又專心致志地去做園丁。 血閣小伙子呆若木雞,想說堂主大人,您不覺得她的傷比楚公子那天回來的時候要重很多? 卻被阮封屏身邊的侍從一語道破:“唐堂主扛打得很,五年前那陣仗你沒見過,咱們和白道干了七天七夜的架,唐大堂主身上帶著十七八個血窟窿,還能把咱們堂主從阮家山上搶下來,當晚開慶功宴,又連喝了一晚上的酒?!蹦┝伺乃绨?,“放心吧,死不了?!?/br> 小伙子恍然大悟,原來唐堂主是如此神人。 唐瑛昏倒以后耳朵能聽,卻扒不開眼皮,這會兒終于醒來,從地上摸一塊石子就當暗器朝阮封屏丟過去:“姓阮的,別忘了我是你救命恩人?!?/br> 阮封屏不慌不忙伸出兩指夾住,將石子扔得遠遠的,大惑不解地驅著輪椅過來,聲音溫和:“你這是為何???” 唐瑛楞了一楞,明白了,原來你不是故意耍我啊,你是認真的,你真心覺得我是顆野草,可摔打易養活啊。 她與阮封屏清澈的眼對望一會兒,最終放棄。罷了,老子的脆弱無人能懂。 洗完一個熱水澡,吃上熱騰騰的飯菜,如阮封屏所料,唐瑛原地回血。 蕭琮不可置信地:“你被人揍成這樣,楚家還給你跪下討饒?” “稍有夸張?!碧歧呛切χ?,伸出拇指食指一比劃,意思是,只夸張了這么一丁點,“他們先開始勢頭猛,我當時心想,完了,這條小命要擱在這兒了,嘿,沒想到楚家的越到后面越不濟事,我一巴掌就把楚老三扇到影壁墻上去了,然后騎在她身上揍得她連她娘都不認識?!?/br> 冷寂云決定保留意見,問她:“然后呢?” “然后啊……這個……”唐瑛堆著滿臉笑,支支吾吾。 旁邊蕭七看不下去了,拍著桌子問:“到底怎么了,你臉紅什么?” 唐瑛不停地笑,最后笑得連嘴都合不攏,才接著道:“我本來是想給她打個殘廢的,結果那楚老三向我討饒,她說……她說把硯之許給我,嘿嘿……” 眾人驚呆,面面相覷。 唐瑛笑了半天終于也覺出氣氛不對,疑惑道:“怎么了,你們不替我高興?” 蕭琮看向冷寂云:“這事不對吧?” 楚家人多勢眾,怎么可能被唐瑛一個人打到不得不提出妥協條件,即便是楚家老三被她制住,旁人投鼠忌器,也斷斷不會將楚硯之嫁入血閣來,畢竟是楚家的兒子,傳出去免不了一場麻煩。 最讓她奇怪的是,冷寂云當初怎么會同意教唐瑛獨闖楚家,眾人想前去接應反被攔了,倒像是專門要成全唐瑛的英雄氣概一般。 她心底隱隱一陣不安。 冷寂云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也敲進唐瑛心里,分堂之中全憑他一人乾綱獨斷,倘若得不到他的首肯,這婚事恐怕也要告吹。 不知過了多久,冷寂云指尖一停。 眾人屏息。 “這是好事,商量個日子,盡快辦了吧?!?/br> 唐瑛不敢置信地站起來,狠狠一巴掌拍在腦殼上,確定沒有幻聽,然后“噗通”一聲跪在冷寂云面前,什么話也說不出。 冷寂云單手托住她手肘,將她拽起來,道:“成什么樣子?!?/br> 蕭琮覺得奇怪,滿臉詫異的表情,冷寂云一回頭,恰與她四目相對。 男人眼中復雜的情緒一閃即逝,他說:“血閣和白道之間已經很久沒舉行過像樣的婚禮了?!?/br> 只這一句話,讓蕭琮把什么質疑都吞回肚里。 拋卻重重難以解釋的疑點不提,她對唐瑛和楚硯之之間的結合很是樂見其成的態度,她覺得她看到了自己和冷寂云的將來。 這時,唐瑛已經歡喜地不能自已,心想,老天爺啊,我從前是誤會你了,原來我前半生窮困潦倒出生入死,都是為下半輩子積攢的福氣啊。 她現在覺得,就算讓她后半生還是貧窮度日都無所謂了,可轉念一想,怎么能讓硯之跟著自己受苦呢,不行,要賺銀子,要賺更多的銀子。 阮封屏靜靜旁觀,這時才插|進一句:“我只好奇,就算不得楚家人的同意,私定終身的事你也一樣做得出,還免得和楚家多了這層關系,往后做事束手束腳。我可不相信,依你的性子會被世俗禮法所困?!?/br> 唐瑛聞言一愣,隨后認真道:“那不一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須得給他一個堂堂正正的婚禮?!?/br> 眾人皆是沉默,無不動容。 蕭琮坐在冷寂云身旁,掩在衣袖下的手悄悄探到他微涼的掌心,輕輕握住,十指相扣。 冷寂云稍掙了掙,便也隨她去。 很多人覺得唐瑛死腦筋,但蕭琮認同。 夾在黑白兩道的勢力中間,活得辛苦,兩個人能在一起就是萬幸,能活著相守就是福氣,可她們偏偏不滿足,明知道代價慘重,還是想和任何一個普通女人一樣,把最好的送給心上的男子,明知道希望渺茫,還是想踩在刀尖上去爭。 蕭琮明白唐瑛,因為她的心思也是一般無二。 留著性命與他相伴,除了這條命,什么都可以拼得不要,就要一個配得起他的堂堂正正。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這章又是昨天開始寫的……= =~ 寫到五百字就卡殼了,開始整大綱,整完大綱又遣詞造句各種不順…… 發誓不再熬夜來著,于是睡過去,果然早睡早起神馬的,還是早上思路清晰,就又把昨晚的改了一遍……咳咳,其實四個小時兩千字還是算慢了哈……掩面淚奔。。。(為啥每天都在淚奔……=v=) ☆、第25章 假戲真做 得了冷寂云的吩咐,唐瑛和楚硯之的婚事大肆cao辦起來。 這一日,蕭琮剛習完一遍心法,只覺渾身通泰,忽聽屋外漸漸人聲嘈雜,似乎在搬運什么東西,推門出去,果見院子里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兩三百名血閣門人分列成兩隊,從庫房到大門排成道長龍,每四個人就抬起一只巨大的紅漆木箱,源源不斷地運送出去,阮封屏則由三名侍從陪同著端坐一旁,時時叮囑眾人輕拿慢放。 蕭琮注意到那些木箱上面都刻有龍鳳花紋,描金繪彩,大紅喜字張揚醒目,不由吃驚道:“這些全都是送去楚家的聘禮?” 阮封屏點點頭:“這里每一樣都是冷左使親自命人準備的,婚媒大事,可不能短了血閣的氣勢?!?/br> 蕭琮忍不住咂舌,當真好大的手筆! 她看著一只只巨大木箱從眼前經過,突然好奇心起,忍不住攔住一隊,道:“我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要用這么大的箱子盛放?!?/br> 木箱開啟,陽光下但見一片寶光璀璨,內里各式金銀珠寶,翡翠如意,一應俱全。 蕭琮先是一愣,伸手抓了一把,忽道:“咦,這箱子好厚的底?!?/br> 阮封屏解釋道:“有些東西是怕磕碰的,就統一特制了這樣的箱子?!?/br> 蕭琮“哦”了一聲,看看身邊累得汗流浹背的血閣人,笑呵呵道:“練功偷懶了吧,這些東西哪有這么重?”末了隨手在箱子上拍拍。 然而手還未觸及箱體,就被一柄折扇擋住了。 阮封屏“刷”一聲搖開紙扇來,溫和笑道:“蕭大俠,車馬已經在門外候著了,時辰可耽誤不得啊?!?/br> 蕭琮聽了眨了下眼,也就順勢收回手來,開玩笑道:“有古怪,莫不是做賊心虛?” 阮封屏神情略有一滯,隨即,卻見蕭琮率先哈哈大笑起來,便也跟著笑開了,邊笑邊道:“蕭大俠真會說笑?!?/br> 赤刃分堂的辦事效率果然很高,冷寂云說要五日后舉辦喜宴,一切事宜就恰在第四天頭上安排妥當。 成婚當日,楚家的人一個都沒有來,這也在情理之中。好在血閣分堂人數不少,全數聚在廳堂里也是一樣的熱鬧。 唐瑛騎一匹高頭大馬,披紅掛彩,領著迎親的隊伍來到楚硯之所居的房間門口。 本來依著阮封屏的意思,所謂迎親不過是從楚硯之的臥房迎到喜堂去,騎馬坐轎大可以免了,但是唐瑛堅持按照規矩來,白馬樂隊花轎媒人,不僅一樣不能少,還樣樣都要最好。 蕭七取笑她:“你以后就是個怕夫郎的命?!?/br> 唐瑛以此為榮:“我樂意?!?/br> 房門打開,楚硯之一身新郎打扮,頭蓋喜帕,由人攙扶著出來,另一人及時在他頭頂撐開把紅傘,取“開枝散葉”之意。 待人坐入轎內,一行人又吹吹打打,直奔喜堂而去。 因兩人都沒有親長在,冷寂云與阮封屏就權充高堂之位,吉時一到,新娘新郎三拜天地,一對新人算是真正結成了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