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原來他此時正處在一間空屋子里,屋里有些黑,卻是什么陳設都沒有,那些人解開了口袋之后,就直接出了門,連瞧也不瞧地上的囚徒一眼,劉盈拼了老命嗚嗚的發出聲響,也沒能吸引他們停下。 這是圖財?還是圖命? 劉盈本來就是個貪花好色,膽小怕死的,雖然曾經掛名為元帥,打過好幾次勝仗,卻都是撿順手的便宜,占他人的功勞。 生來紈绔的他,甚至連一只雞都沒有親手殺過。 不過劉盈倒也是個精的,在地上滾來滾去,各種扭曲,雖然沒有把繩子解開,倒是弄掉了嘴里的東西,終于可以發出聲音了!”快放老子出去,你們特娘的知道老子是誰嗎?””惹惱了老子,老子誅你們九族!” 一個時辰的破口大罵和殺氣騰騰的威脅都好似散入了空氣,沒有帶來半點回響,劉盈的膽氣越發不壯,語氣也轉成了帶著求饒的利誘?!毙值軅冇性捄谜f,是求財還是怎地,都好商量嘛……劉老爺我最是個仗義疏財的……” 忽然就聽門口有了動靜,那扇結實的木門,自外而開,一個年青男子手里提著一盞燈籠,踱步走了進來,昏暗里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了他,憤怒的喝道,”劉盈!” 劉盈困難地扭曲著脖子向上看,正好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這濃眉大眼,硬石頭般的表情,竟然真的十分眼熟…… 這人是誰? 他敢肯定最近沒有見過這個小年輕的,似他這般的輩份,來往的朋友里頭并沒有一個二十來歲的,身穿武將長袍的家伙……自當年那事之后,肯跟他來往的武將就沒了蹤影……等等! 當年!當年! 一個人名呼之欲出,他的眼睛幾乎不能瞪的再大,瞬間呼吸停止心臟抽搐。 這個人,居然是趙文廣! 第116章 作倀 ”是,是你,你你!趙,趙文文廣!” 劉盈的脖子凹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幾乎快要錯位而不自覺,那張臉上的表情,卻好似見了地獄里來的惡鬼一般,一瞬間肌rou僵直,目光驚恐,發出來的聲音也如同地底深處傳出來似的怪異扭曲。 他這是見鬼了! 對,一定是,他當時被親兵背在身上,落荒而逃,臨去時還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剛好瞧見巨浪濤天向岸上的士兵當頭卷落,在接觸地面的一瞬間就凍成了冰山,冰山里的人栩栩如生,就好似被做成了鮮活的人俑,那般的場面,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惡夢! 而趙文廣,他記得非常清楚,那個傻不楞登的副將,當時就站在右側的前列,他手里握著劍,正怒喊著,禁止士兵去撿那些稀世的珠玉……眨眼之間,揮劍怒吼的動作便成了定格。 后來,他成了光桿元帥,逃回了大陳,朝野震驚,眾人不恥,他也下了大獄。 有那么幾天,劉盈真的以為自己這回逃不過了,然而幸虧皇上還念幾分香火之情,他的親jiejie又當機立斷,從娘家選了更為貌美嬌艷的小劉氏入宮,小劉氏入了皇上的眼,這才立排眾議,將劉盈保了下來,只是奪了將軍的官位,意思意思地來了個流放,隨后就遇到了大赦天下,他這才得以回京。 這十幾年來,他變身皇商,手里摟著無數白花花的銀子,幾乎是富甲天下的豪商,外人看他的目光,更多的是艷羨巴結,仿佛過去的事早就已經塵封地底,然而午夜夢回,他還時不時地夢到那瞬間收割去數萬性命的濤濤巨浪,往往冰山壓頂而來,他被凍得無法呼吸,手腳麻痹,卻是半點也動彈不得,仿佛凍在冰窖里的鮮魚! 是以這些年來,無論在哪里,無論日夜,只要他準備閉眼入睡,身邊務必得有一二美人服侍相伴,不光是為了伺候自己的小兄弟,也何嘗不是為了身邊多個活人,多點活氣,免得他自己一個人醒來,冷汗濕了全身,好一陣都不能不能分辨,他是活著還是已經變成了冰魚…… 如今這張臉孔,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十八年過去了,卻還是那楞頭青小將的模樣,這個人不是從幽冥路走來的惡鬼,又是什么? “你,你,我,我,這些年,有請大師給你們超度念經,你,你別來尋我,那是天災,天災,跟我沒有關系!” 劉盈如同條離水的魚般在地上掙扎,努力地想要遠離這熟悉又可怕的舊識,生怕對方是來索命的,把他這富貴中人也帶進那可怕的地獄里去! 那提著燈的男子將燈籠放在一邊,俯下了身子,盯著劉盈看,忽然一把就揪住了劉盈腦前的衣襟,毫不費力地把他這二百來斤給提了起來! “劉盈!你犯下的罪過,六萬兄弟被你害死,請幾個道士,念幾段經就能抹平了?這世上,哪有這般輕松的好事?” 趙文廣的聲音也不算高,可那壓抑忿恨的語氣,卻讓人心中發抖。 “老子把你劉家滿門滅了,再給你家請道士念經成不成?” 他們趙家本在京城就是落魄舊家,子嗣不豐,趙文廣這一輩也就兩兄弟,他那位族兄早就連京城都混不下去,直接去京郊當了小地主,然而也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到如今已經和尋常農戶沒啥兩樣了,而趙文廣年紀輕輕的就去投了西征軍,在晉安王麾下效力,也是一刀一槍,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又遇到晉安王這樣惜才的主上,這才混成了個小將。 當年趙文廣也是因為老娘和未婚妻都在京城,這才沒有跟隨著去了太和城,誰知道不過幾年,他就同西征軍一道亡命西境,西征軍全軍覆沒,對于朝廷來說自然不是光彩的事,當年也不過是撥了幾萬兩銀子,做做樣子地給陣亡士兵們發了撫恤,然本來銀子就少,再加上層層克扣盤剝,真到了士兵手中的也沒多少。 趙文廣甚至還因為劉盈將黑鍋都扣在頭上,還得了皇上一個愚魯的評價,若不是他已身亡,說不定回了大陳朝還會被問罪丟官,是以他的老娘也沒收到什么撫恤銀兩,在聽了趙文廣身亡的消息之后,趙老娘就一病不起,更不用說還有各種流言蜚語雪上加霜,不到一年就沒了,趙家本也沒有什么多的主子,趙老娘一沒了,家里的下人也自是奔散一空,只有一兩個忠心的老仆勉強料理了主母的后事。 而趙文廣的未婚妻米氏,也因為未婚先孕,差一點被家族中給處死,后來還是朱家有個得了癆病快要掛掉的嫡子,急需沖喜,米家就火速將米氏嫁了過去,米氏后來生了朱薈娘,雖然她運氣好了一分,朱薈娘生得遲,但朱家上下,其實也懷疑這女兒來路不正,后來那朱薈娘的便宜爹兩年就掛了,朱家也不想讓米氏改嫁,就算是認下了這個女兒。只是孤兒寡母的,在朱家過得很是艱難,米氏臨死前將朱薈娘的身世告知,這才有了朱薈娘混入秀女隊伍,遠赴太和城向晉安王求救之事。 就因為這一場慘局,害了趙家好幾個人,趙文廣如何能不恨? 望著這養尊處優腦滿腸肥的劉百萬,趙文廣真是生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你,你們如何能和我劉家比?我,我是國舅爺!我meimei是皇妃,外甥是太子,皇子!” 劉盈嚇到了極點,反而好似尋回了些智商,在這厲鬼面前,祭出了自己的免死身份牌。 對,那些人都不過是低等的賤民,如何能跟他們劉家相比?賤民們不都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么?讓他們送死怎么了?仆為主死不是應該應份的么? 趙文廣心中怒火升騰,恨不得立時就將這個無能無恥之徒給立斃當地。 手上勁道一吐,劉盈便覺得脖子被巨力給卡住,呼吸困難,血脈倒流,心跳得好似擂鼓一般,眼前那些微弱的光仿佛都消失不見…… 劉盈雙腳在地上掙動了幾下便轉為抽搐,然而那扼住他脖頸的力道卻放松了。 新鮮的空氣呼入胸中,劉盈猛烈地咳著,身下熱流一片,已是失禁。 這種瀕死的感覺,不亞于被冰山壓頂,難不成,他是在做惡夢? “趙,趙文廣,咳,咳,你這又是何必,你如今已是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就安息吧,有什么生前未了的事兒,只只管說,我,我定給你辦到,求求你,別來尋我了……我給你修個闊氣的墳頭?我,我我給你家人銀子,三千兩,不,一萬,你想多少都成……” 他現下,最不缺的就是銀子,花錢能把這個惡鬼來打發了,當然合算。 “老子不要你的銀子!老子就是要死個明白!” 趙文廣沉聲喝問,手上又些微地緊了幾分,讓對方感覺到威脅的力度。 “那冰湖遠在天柱山南,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你為何定要將大軍帶到那處死地?” 當初懵懂,只覺得主將瞎指揮,然而親身經歷了那一場浩劫,回想當初,這才發現處處疑點。 就算這劉盈得了皇帝的密旨要尋獲那狗屁的仙人草,可他怎么就那般篤定仙人草定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冰谷之內?還非要將所有的人都帶進去? 而那冰谷里,除了冰雪之外,寸草不生,哪來的什么吃了可以成仙的神草? 明明斥候已經探得了消息,各路去尋找仙人草的人馬都是有去無回,十分兇險,為何劉盈卻暗中下了命令,將要帶回消息的錢榮殺害? 替妖獸牽線搭橋,卻來坑害自己的同伴,這就叫為虎作倀,這劉盈所作所為,可不正是如此? “趙趙將軍,我,我也是被逼無奈,只好這么做的啊……我若是不帶著人去那冰谷,那位仙長,就要我的小命,我哪敢不從??!” 劉盈只當這是在夢中,有趙文廣的冤魂索命,這才將埋藏心底的隱秘之事全盤托出。 原來當年那西境出了仙人草,一開始鬧得西境諸國人仰馬翻,趨之若騖,這些消息不知怎地就傳入了皇帝陳恒耳中,陳恒那時已是四十來歲,那想要求得長生永存的心思漸起,聽了這個傳聞自然就心動了,于是派劉盈去,明為剿滅匪徒,實為搶奪仙草。 這趟西征,敵人不過幾百,大軍卻有數萬,得勝還朝那是自然的,至于那皇上所要的仙人草么,劉盈已是打好了算盤,西境地方那般大,總能尋到些上了年份的好藥材,到時候弄上一些來給皇帝充數也就是了。 誰知道后來那幾個月,夜半人靜的時候,劉盈的營帳里突然就出現了黑袍人。 那黑袍人威脅劉盈,讓他照辦,如若不然,便讓劉盈死狀慘烈。 劉盈本是紈绔之子,哪里信這個威脅,當時情勢所迫,為他所制,只好口頭答應,到了白日,卻是命人四處搜拿刺客,夜間又招了不少護衛來,防著那黑袍人再來。 誰知黑袍人卻是神通廣大,手段詭異,雖然內外有三重護衛,至少二三十位高手,還是出現在劉盈面前,而那些護衛們,就好似被迷了魂一般無知無覺。 黑袍人第二次就直接在劉盈身上施展手段,讓他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此后,劉盈就被黑袍人收服,變做了為虎作倀的走狗。 但他一開始,也沒想到去冰湖的后果,居然會是全軍覆沒! 回到洛京城,他一開始還心中惴惴,生怕那個黑袍人再來尋他,可幸好,后來,黑袍人再也沒在他面前出現過…… 第117章 進京 秋風肅殺,落葉清寒,皇城御街西頭的刑部衙門外的走道上,本是肅穆安靜,少有人行,此時那大門外懸掛著的鳴冤鼓卻被人敲得咚咚響。 半人高的牛皮大鼓,那擊鼓的人又用盡全力,發出的聲響震得方圓一里都能聽得清楚。 大門囗的守衛們頓時趕緊過來探看。 卻見擊鼓的是個十□□歲的女子。 全身稿素,頭系孝帶。 濃眉大眼,雪膚花貌,生得倒是俊俏,只此時俏臉含霜,眉頭緊蹙,一手執了鼓捶,一門心思地擂著鼓,連衙役們將她團團圍住,也沒停了手。 衙役們互相望了眼,一揮手,幾個人便呼啦啦地上前來,往那女子頭上套了鎖鏈,拘進衙門中去了。 話說這刑部大門外的這個鳴冤鼓,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亂敲的,普通老百姓想要擊鼓鳴冤,未過堂之前,就得先挨十棍,等過堂的時候一問案,如果是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不去京師府衙而跑到刑部大堂來,那就是亂棍打出,情節嚴重的還會送到京師府衙門,判個擾亂公堂之罪。 所以說這般水靈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驚天動地,涉及國家大事的重案?說不得等會兒可要皮rou受苦了。 此時正好早朝才罷,眾多大臣或坐轎子,或直接行走在御街之上,聽到了刑部衙門的動靜,刑部的官員自不必說,還多了好幾位御史正好閑著無事,便溜達進來看熱鬧。 出來處理這事的是個刑部主事,上頭的幾位要不就是下朝還沒回來,要不就是品級太高,這點小事輪不到他們。 殺威十棍噼里啪啦的打完了,下手的衙役們也是憐香惜玉,沒舍得下狠勁兒,不過在沒下狠勁兒,這十棍下來,少說也得皮rou受苦,痛楚一番,誰知這小娘子倒是挺硬氣,一聲不吭,打完了面色如常,說起話來有條有理,可說出來的事兒卻是驚天動地。 居然要告那光桿元帥劉百萬,太子的舅舅,四皇子的堂舅? 而且提的還是十八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當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的意思,也就是礙于皇叔,這才判了罷官流放,這會兒皇上春秋已高,早朝都是太子主持的,眼瞅著說不定哪天太子就坐上了皇位,劉盈可就正兒八經的成了皇舅。 他一個小小的主事,想著法子巴結還來不及呢!還敢去招惹著這個主?”一派胡言,西征軍之事,十八年前早有明斷,你一個小小的女子,張口就誣陷國舅爺故意陷大軍于死地,可見是失心瘋了,來人,還不給本官亂棍打出去!” 那刑部主事下令的時候,還沖著衙役班頭眨了眨眼睛,班頭瞬間領會了意思,這亂棍的打法也有好多種,直接把人打殘了的也不是沒有,可惜了這小姑娘花容月貌,變成個瘸腿兒可不是要怪她自己想不開居然去招惹皇舅? 衙役們正要動作,卻聽堂外有幾人叫道,”且慢!” 卻正是幾位身著緋色官服的御史走了進來。 為首的一位,干巴黑瘦,個子也不高,若不是穿了官服,簡直就是個種地的鄉巴佬,可偏偏這人大家都認識,寒門出身,三元及第的鐵桿御史鐘大人。 這位鐘御史,那可是個鐵嘴鋼牙的銅豌豆。性子軸,逮誰咬誰,平時就沒人敢招惹他,偏偏這個人不愛錢財不愛美色,唯一的愛好就是風聞奏事,參人一本,在民間甚至有鐘青天的稱號。 人未進,話音已甩了進來。 “聽說是十八年前的舊案?可惜當年未逢其事,如今正好一聽究竟啊……各位大人,咱們正好來旁聽一番,如何?” 這位主來了還要旁聽,刑部主事哪里敢怠慢,弄不好就要被參上一本,他一個小小的主事哪里當得起,只好臉上堆笑地沖著對方拱手,又示意暫緩動手。 再一看他身后,還跟著好幾位御史,腦門上頓時汗就下來了。 今天咋就剛好輪到他當值啊,這可不是流年不利? 這個陣勢,怕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主事能應對得了的,他趕緊跟身邊的師爺使眼色,對方也機靈,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飛跑著去請更大的頭頭來,不管是侍郎大人還是尚書大人,應對起這些整天只知瞪大了眼睛尋錯的御史還有些底氣啊…… 刑部高侍郎下了早朝,正在御街的館子里用飯呢,一聽衙門里出了亂子,一抹嘴就趕緊坐轎子來了。 急匆匆,跟幾位御史打了招呼,坐到公堂上,再一看堂下跪著的女子,還有她呈上來的狀子,高侍郎不由得也感到深深的蛋疼。 不過畢竟是多年為官,經驗豐富,高侍郎瞬間便面色如常,甚至問出來的話還有些和顏悅色,”這位趙姑娘,你這狀子是要檢舉劉國舅,可是你如今年紀輕輕,而這件事卻已經過了十八年,當年審案子是三堂會審,蓋棺定論的,你要是沒有證據空口白牙,的的確確算是誣陷之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