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他說的有道理,我只好閉嘴。 從袖中取出蕭傳玉的奏本再看,推敲他建議的新政細節。 “陛下,手絹掉了?!?/br> 蘇琯俯身撿起地上一條白絹,喊住我。我挪開眼前奏本,就見蘇琯手上躺著一條眼熟的潔白手絹,他目光正落到手絹邊角一個小篆上。蘇琯心照不宣地遞來手絹,我詫異地接過。應是從我袖口掉出來的,問題是它什么時候跑我袖口里去的? 想了想那日茶樓,大概是那時候偷偷塞的吧? 我重新將這條不安分的手絹塞回袖中,然而對于蘇琯臉上那種“陛下好色成性偷藏男人手絹”的表情,看來也沒法解釋了。 我唏噓著低頭繼續看奏折,蘇琯去給我整理書案了。只聽一聲悅耳的脆響,有什么東西掉落地面,發出獨特的撞擊聲。 蘇琯驚道:“書袋里怎么有支簪子?” 我大驚:“摔的是白玉簪?” 蘇琯連忙將地上轉圈圈的長簪拾起來,我幾步上前,一把從他手里取過來,先一眼掃過,沒有斷,再從頭至尾端詳,沒有裂紋,沒有破碎。這才握入手心,長舒口氣:“放書袋里忘了……” “這樣質地純粹毫無雜質的白玉,應是極其名貴,而且看色澤,似是年代久遠,想必是珍傳了幾代人?!碧K琯拿異樣的眼色看我,“陛下祖上才只三代,往上追溯則需繞過戰火,不像是能傳珍寶下來的。這白玉簪定是出自安穩百代的世家?!痹偻?,蘇琯適可而止,沒有繼續推論下去。 “你這樣厲害,不如推論一下中午我會吃什么吧!” “陛下的飲食,臣推論不出?!?/br> “那還不去幫我看看午膳怎么還沒好?” 蘇琯應聲,出殿去了。 我舉出白玉簪打量,世家真傳,應該很值錢吧。尋了個錦袋,將發簪裝進去,再放進奏折盒子里。 國策新政的事,非一朝一夕可改,無論是清除障礙,還是新政細節,都需群策群力,反復斟酌。不可急于求成,也非急成之事。 眼看我生辰臨近,太上皇對于選妃一事依舊執著,我卻不敢再玩失蹤,實則是再也沒有可供離宮出走的條件。京城戒嚴,宮中戒嚴,守備森嚴。我爹雖然沒有責備我出走導致神策軍出動搜尋,卻用了實際行動表明任性的代價是沉重的。 飯菜里不給rou吃! 更不可能有鹵煮! 我邊批奏折邊嗚咽:“吃不飽,沒有rou,嚶嚶……” “太上皇也是一片苦心,希望陛下減減肥,生辰大典時的衣裳能穿上身?!碧K琯站在書案邊一面勸解一面掀開袖子,露出一只包裹嚴實然而一出現就香氣撲鼻的烤雞腿,他掩耳盜鈴地別過臉,“吃完了再減肥吧?!?/br> 我扔了奏折撲食烤雞腿,啃得嘴臉全是油,然而身心大滿足。 “皇叔到!” 殿外一聲高喊。 我的烤雞腿還沒啃完,趕緊藏進書案底下的常備食盒里,抓起一本攤開的奏折就要擦手,蘇琯眼疾手快,從我的油爪下護住奏折,搶了過去,擔心我再對其它奏折下毒手,干脆送了袖子給我擦手。我也不客氣,就著他干凈的袖口擦了擦手,起身迎接皇叔。蘇琯按住我,舉了袖子給我忽略掉的嘴臉一抹,這才閃身退去一邊,皇叔正一步跨入殿中。 我繞過書案:“皇叔來了?” “陛下在批奏折?”皇叔一眼掃過殿內,淡淡地看了看我。 “嗯,朕準備給這里改名勤政殿?!蔽阴久忌钏?,“朕承著大殷江山,要讓大殷中興才不負了祖輩的心血?!?/br> “好?!被适逖劢锹读它c笑意,很是欣慰地點頭,“陛下勤政,便是我朝之幸?!?/br> “皇叔有什么事嗎?”我仰頭認真問。 “來同你商量一下生辰大典的事?!币贿呎f著,皇叔一邊抬起手,抹去了我嘴邊一點rou渣,又若無其事收回手,往殿側走去。 “不是皇叔同父皇商量就好了么?”我跟在后面,趕緊亡羊補牢抹了抹臉。 “我跟你私下說一說?!被适鍝窳税岩巫?,轉身就座。 “好啊?!蔽乙嗖揭嘹吀谝粋?,準備聆聽。 等了半晌,他也沒開口。我疑惑看他,他才無奈道:“我跟你私下說?!?/br> 我這才會意,轉頭看向殿中另一側:“蘇琯,你去幫我看看有沒有什么點心?!?/br> 蘇琯站在原地不動,一板一眼回道:“陛下控制飲食期間,點心最近都沒有。太傅吩咐,臣需常隨陛下左右,規勸陛下言行,不得離崗。任何人面見陛下,臣都無需回避?!?/br> 我回頭看向皇叔:“他是個很頑固的家伙,要說服他,起碼得用去三千字?!?/br> “罷了?!被适遄尣?,挽袖自斟茶水,“你坐下?!?/br> 我坐去他對面,做好聆聽的準備,雖然心念烤雞腿,無法一心一意,但三心二意也足夠了。 “皇叔請講?!?/br> “你生辰將近,京城戒嚴,其實不止京師,地方州縣,邊防駐軍,也都發了軍令,需保證陛下生辰期間天下安寧。國事慶典,維護安寧,一是以國威考慮,二是……你的身份原因。太上皇要以此為契機,開啟女帝臨朝之制。如此壯舉,難保人心不變。無論朝中,還是地方,若人心生變,據此起事,自是大亂。然而皇叔身負軍任,擔國家安危與陛下安危,絕不會允許亂象滋生。陛下以女帝臨世,盡管放心?!?/br> “嗯,有皇叔在軍中,我自然放心?!蔽抑刂攸c頭,“有太傅在朝和皇叔在軍,若有朝臣不服我是個女兒身,他也掀不起浪花?!?/br> “除了權勢威壓,主要是陛下親政以來,種種舉措,已有明君氣象。若再執著男兒身女兒身,未免太迂腐不堪。開啟新制,洗滌舊俗,當此時機?!?/br> “好!” “那么,選男妃你也沒意見了吧?” ☆、第91章 陛下坐朝日常二九 皇叔的話題跳躍得我應接不暇。 “等等,你們一定要給我選男妃嗎?我反對!”警醒過來后,我嚴詞抗議。 抗議聲音有點大,殿側的蘇琯轉頭看來,顯然對我們的話題也深感震驚?!澳绣币辉~,著實太過挑戰人們的底線。 “不選男妃,你難道不成親?”皇叔并不在意引起旁人側目,立場同太上皇還是一樣,“國不可無嗣,君不可無妃!你也不小了?!?/br> “選妃難道不能由我自己做主?”我從椅子上站起,依舊抗議。 “你可以在名錄里挑選?!被适宓耐瞬絻H限于此。 “名錄都是我父皇挑的,那是她的標準,留給她好了,我才不要!”我怒而掀桌。 “胡說八道!你父皇是為你挑選的,無論出身還是相貌,都是幾輪審查篩選,你可以見見面再說!”皇叔按住桌子,不容我撒野。 “不見不見,好看的見多了!”我狠狠搖頭。 皇叔靜了下來,似乎從我話里悟出些什么:“你有自己的人選?還是,你有自己的選妃標準?” 我握住桌上一只杯子,緊緊攥在手心,偏過頭哼一聲:“男人光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當飯吃!縱然生得好皮囊,腹中原來草莽,又有什么趣味?” “你的意思是……”皇叔湊近問,“不僅要長得好看,還得有學問有內涵?那……年齡上……” 我又哼一聲:“太年輕的又不穩重,過于輕浮哪里能居后宮!” “陛下先前不是透露喜歡年少的郎君……” “喜歡、欣賞,又不是一定要搶到后宮!朝中青年才俊那么些,我看著養眼,這是一回事,納妃自然是另外一回事!皇叔難道不喜歡年少的小姑娘?你府中年幼清秀的侍女不就比老嬤嬤多,那你會娶年幼的姑娘嗎?”我扭回頭,據理反問。 皇叔被我反問得無言以對,瞪我一眼:“這是一回事么?胡言亂語!” “那皇叔怎么不成親呢?”我決定抓住機會,反催婚一回。 他垂眼,端起茶盞:“長輩的事情,休要打聽?!?/br> “要不,朕替皇叔主個婚,叫朝中大臣家里待字閨中的千金們候選?”我不屈不撓。 聞言,他微微嗆了一下,擱下茶盞,收手起身:“我還有事情,就不陪你胡鬧了?!睅撞阶叱鋈?,不想再同我繞舌廢話。 “皇叔要走了嗎?”我亦起身,追了兩步以示相送。 皇叔即將跨出殿門時,半回身,嗓音壓低:“姜冕身份,并不合適?!?/br> 殿前光影一晃,人已去。 我站在門后,手揣進袖兜里,捏著一縷絲絹邊角,看曲廊上皇叔離去的背影。 “陛下?!钡顐忍K琯走來,到我身后,“烤雞腿還吃么,要涼了?!?/br> 我轉身:“當然要!” 走去書案前,翻出藏里面的雞腿,坐到凳子上,一嘴咬到雞腿上,狠狠扯下一口rou,油滴順著嘴角滑下。蘇琯挽了手巾來接油滴,又擦手又擦嘴,生怕我弄臟了奏折,弄污了衣裳,留下了偷吃的證據。 殿外有小內監來奏:“陛下,禮部尚書童大人來了?!?/br> “宣?!蔽依^續啃雞腿。 蘇琯手持白巾,不敢離開,站在御案側,見有人來覲見我也我行我素,便只好依了我。 禮部尚書童休入殿,行禮畢,抬頭道:“陛下……”被我啃雞腿的模樣驚住。再往旁盯向蘇琯,目色不善。 “太上皇不許朕吃rou,童大人也對朕吃rou有意見?”我含著雞腿不悅道。 “臣不敢?!蓖葳s緊收了目光,“臣只是覺得狀元公身為天子侍講,于君臣禮儀上,也當講究。陛下生辰大典在即,天下名門已入京,陛下當為天下表率,不可叫人以為我朝禮儀不修?!?/br> 我懶得跟他糾結禮儀不禮儀,奪了蘇琯手里白巾,蘇琯面無表情地退后幾步,站到為臣子的位置距離。 “童大人說天下名門已入京?” “臣正是來啟稟陛下此事?!蓖輸棵济C容,“四大世家奉召入京為陛下慶生。西京姜氏來的是當家嫡長子,太傅之兄,姜軒;北府謝氏來的是謝庭玉,鸞貴妃之弟,陛下的舅父;東都楚氏來的是楚越,于楚氏子侄輩中掌管家族庶務數年;南郡蕭氏來的是蕭傳義,當家嫡子,與戶部尚書蕭傳玉同一個嫡母?!?/br> 聽來客與人物關系一一匯報完畢后,我將啃完的雞骨頭一扔,邊擦手邊確認:“姜軒、謝庭玉、楚越、蕭傳義,這么說是四大世家的年輕一輩了,不過好在他們都能當家做主。童大人將他們都安頓好了?” “各居驛館,都安頓妥當?!?/br> “他們互相之間見過面了嗎?” “四家各據一方,關系較為疏松,到京師后,目前尚未見面。但此次入京為陛下慶生,聯系先前陛下在朝中散布的針對世家的國策,他們未必不會私下打探,互通消息?!?/br> 我點點頭,隨他們去,世家知道忌憚一下朝廷也是好事,諒他們也翻不出什么花來。我想起一個人來,問童休:“封在東都的懷王,入京了么?” “已入京,單獨安置于親王驛館?!?/br> 我奇道:“懷王在京中沒有建府?” 童休抬頭看我一眼,對我的天真表示了一下詫異:“懷王幼年便被送出京,封在東都,在京中自然沒有府邸?!?/br> “這些年他都沒有被召回京過?” “未曾?!?/br> 真是個可憐的弟弟,我在心中同情了一下,然而也只是出于一種偽手足之情的有限同情。雖然同這個兄弟沒有直接血緣關系,但其母居于我父皇的后宮那么些年,總覺得我爹是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容忍后宮三妃共存的局面。 前些時,皇叔跟我提過這個懷王叔棠,才知他未必是個安分的親王。東都楚氏明里監看懷王,暗里卻勾搭成jian。還有一個裴柬,可能暗中支持這幫狼狽為jian的家伙?;适逭f傳召懷王入京,以試其心??裳巯聭淹醭姓偃刖?,表現出坦然無畏。 是真心無辜不怕試探,還是萬事籌備底牌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