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 隨即一人率先離去。 皇叔于后嘆聲:“我當然知道你反對,不然還談這么多作甚?” 也離開了。 我卻已無睡意,原來對于選妃一事,我抗旨也是沒有用的。 不過很快,他們就會發現,他們的陛下從鏡春苑里失蹤了。 反正我也不辨方向,朝天丟了根樹枝,順著樹枝的指向,大步走去,一直走出了鏡春苑。田野廣袤,天開地闊。 離鏡春苑大約三里開外,我又累又渴,見前方有個村落,又倍受鼓舞往前行。入村后,聞雞鳴犬吠,見炊煙裊裊。放眼看去,村中一棵大槐樹下圍著五六兒童。我掏出袖里一顆糖,決定去哄小孩們換一碗水。 待走到樹下,幾個小孩率先發現我,紛紛對著某處向我指來:“先生,有個胖哥哥從村外來?!?/br> 靠坐在大槐樹下的一人哦了一聲,抱書起身,向我看來。他這一行動,我才注意到原來樹下有個大人,是在領著小孩子們讀書?村里的夫子?趁他打量風塵仆仆的我時,我也在打量他。 一個鄉村夫子,居然生得眉清目秀,氣度不凡,雖然身上衣裳簡陋綴著補丁,卻不掩玉樹臨風。 “公子是尋人還是路過?”他率先開口。 “可以討點水喝嗎?”我將糖果揣進了袖兜,一幫熊孩子才不要給他們糖吃。既然有大人,那就好說話。 他遞了書給一個最大的孩子拿著,自己走下槐樹石臺,領著我往村里去:“這邊請?!?/br> 我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打量他,莫名覺得他有些親切。被他領著進了一個鄉間常見的土屋子,他去灶房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取手絹將瓜瓢口擦了一圈,才遞給我。我兩手捧了水瓢,咕咚一飲而盡,頓覺解渴。 正要道謝,卻聽咕嚕嚕一聲,肚子率先叫喚。我捂著肚子紅著臉看他,他忙領著我進堂屋,自己又折回廚房,端出一竹筐燒餅,放到桌上。 “公子風塵仆仆,走了不少路,定是累壞了,先填填肚子吧?!?/br> 我也不推辭,坐到桌邊,抱起一張燒餅就啃起來。他又忙去廚房燒水,再送來的便是熱水了。我干啃燒餅噎得緊,就著熱茶咽下去舒坦多了。 吃飽喝足,我打個哈欠,起身準備告辭:“多謝款待,那么我就告辭了?!?/br> 他看了看屋外天空:“天色已晚,公子還要上路?你孤身一人,可有去處?” 經提醒,我才發覺,天色確實已不早了,該是晚飯時候了,我究竟要到哪里去呢?回宮也來不及了,何況還不辨方向。再說我既然要離宮出走,這么快回去未免太沒有志氣。繼續漫無目的趕路,豈不要睡在哪個山坳,有大灰狼怎么辦? 左右權衡后,我果斷道:“在下身無分文,也無地方可去,請問你這里需要招工么?” 他笑道:“招工倒不需要,公子若不嫌棄,就在我家中住幾日吧,待想好了去哪里再啟程也不遲?!?/br> 我向他抱拳:“實在感激不盡,請問先生怎么稱呼?” 他回禮:“公子客氣,叫我裴回即可?!?/br> “小裴,你一個人住這里么?”我左右四顧,這土屋子雖簡陋,東西倒也齊全,不過房間只有一間。 他點頭,立即做了一個布置規劃:“公子暫住我房間,我在外面搭個地鋪即可。對了,請問公子名諱?” “容容。你可以叫我小容,或者容容,或者小容容,容公子都可?!蔽姨谷坏亟榻B道。 他眼睛彎了彎,嘴角一揚:“容容,你先去房間看看習不習慣,我去廚房做飯?!?/br> 我點頭:“你去忙吧。做三五個菜就可以了,不要太復雜,豬rou羊rou簡單一些,有一道就夠了,不用太花哨,不過烤rou會更香一些?!?/br> 正要邁步出去的裴回頓住了,轉到屋角柜臺,打開抽屜,取了一吊錢排在手掌上數了數,便匆匆出去了。 我又摸了一張燒餅,邊啃邊參觀裴回的屋子。房間里窗明幾凈,家具極少,一桌一椅一木床,沒什么可看。正準備往床上躺一躺休息,就聽門外有個小孩敲門:“先生?你在不在?我jiejie叫我給你捎一條魚……” 話音未落,我拉開了大門,閃電般接過小童手里拿草繩穿過魚鰓的大草魚:“好的好的,多謝,我會轉告你先生的,你先生說你jiejie貌美如花將來一定嫁個好夫婿?!?/br> 小童愣愣地看著我:“你是?” “我是你先生的遠房表弟?!蔽乙皇痔狒~,一手伸進袖口里摸出一顆糖,“乖啦,這顆糖果給你吃?!?/br> “可是先生來村里住了半月,并未聽說有親人要探訪……”小孩接了糖果,邏輯推理道。 “你先生才在村里住了半月,你們怎么可能知道他更多的事呢,對不對?不過慢慢的,你們就會一點點知道了?!本尤徊虐朐?,就引來了仰慕者,委實是人生贏家。 哄走小孩后,我提了魚進廚房,從水缸里舀了半桶水,再丟了還在甩尾巴的草魚進水桶??粗蠓实牟蒴~,口水便忍不住。這鄉野草魚最是好吃,何況還這么肥碩,完全可以想見其美味。 “怎么在廚房蹲著?”身后裴回的聲音傳來。 “看草魚?!蔽覒?,回頭見他手里提著大塊的rou,不由又是口水萬丈。 “哪里來的魚?” “一個小孩說他jiejie叫他送來的,應該是仰慕小裴的姑娘吧?”我于口水漣漣中,抽空八卦道。 “你去外面呆著,廚房里煙火大,這草魚做加菜?!睕]有正面回應八卦的裴回將我趕了出去。 晚飯有魚有rou,裴回廚藝可圈可點,因此吃得我極為盡興,竟不覺得比宮中差多少。他被我風卷殘云的舉止驚到,小心翼翼地問:“容容,你是餓了幾天了?” 我嘴里包著烤rou,只能伸出兩個手指比劃。 “兩天?”他震驚。 我咽下烤rou:“兩個時辰?!?/br> “……”他還是被震驚了。 在裴回家里休整了一夜后,重回鄉村生活,十分恬淡安寧。然而這安寧注定難以持久。 第二日,皇叔率領的神策軍便停在了村落外。 ☆、第87章 陛下坐朝日常二五 一個距離京城十里的小村落剛經過戰火的洗禮不過三年,又迎來不明禁軍若干,整個村子頓時陷入了恐慌。 禁軍圍村,村民如臨大敵,鄰舍間計議長短,有驚惶難耐者越村逃走,被禁軍悉數攔下。不少村民惶恐無定,涌入裴回家中問計。 我正在桌邊喝棗粥啃饅頭,裴回拉開大門就被村民圍住了。 “官兵,圍村?”裴回臉上一驚,又細問,“可知來頭,有何目的?” 村民一問搖頭三不知,誰也不敢去質問官兵所為何來。 裴回轉頭與我對視,我含著饅頭聽他們議論便有些食難下咽,見裴回看過來就更加心虛。他排開眾人,走回屋中,對我低聲道:“你先呆著,我去問問看怎么回事?!?/br> 見他就要出去,我騰出一只手拉住他袖子,嘴巴從饅頭上挪開,小聲:“是、是找我的?!?/br> 裴回面色一動,目光看到我臉上來,探尋半晌:“你……犯事了?” 我愣了愣,忽覺這個推論比較符合常理,遂垂下眼瞼:“其實……我是個逃犯……” 他沉默了一下,拍拍我拉著他的手,以鎮定的口吻安撫道:“沒關系,不用怕,我不會把你交出去?!?/br> 我詫異抬眼,面前的少年真的不是法盲么?藏匿逃犯可是連坐之罪!他一介鄉村夫子,哪里來的膽量?而且,問都不問我究竟犯了什么事,就敢包庇? 是信任,莽撞,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鎮定自若的少年,簡樸的衣衫,止于清秀的臉龐,并沒有哪里透露出特別之處,然而做出這不符合常理的舉措,令他頓時就特別了。 他掰開我握住他衣袖的手,轉身出了屋子,對村民道:“大家不要驚慌,見到官兵不要亂說話,待我去村口看看?!?/br> “裴先生肯出面,太好了,村子應該不會有事!” “那些可是京里的官兵啊,裴先生雖然是好意,但一介書生,真能應付得過來么?” “裴先生給我們村子解決的問題還少么?你怎能不信裴先生?” 七嘴八舌中,村民簇擁著裴回前往村口去了。 我伸手撈了一只饅頭,跟在村民后面尾隨而去。 禁軍并未直接闖入村中,好似在村外布置什么。身后跟著成群結隊的村民,裴回無懼無畏地走上村口,迎上禁軍。 “草民裴回與眾鄉民見過諸位軍爺,不知各位因何兵圍鄉野荒村?”語聲不卑不亢,頗有膽識。 并不想引起鄉民□□的神策軍大將軍于馬上打量前來質問自己的少年,有些出乎意料,但也不耽擱他環視成群鄉民,目光犀利地搜尋什么:“我等正追捕一名逃犯,各位鄉親父老這兩日可曾見過一名來歷不明的少年?大約十五六歲,模樣可愛,體型微胖?!?/br> 鄉親們沉默不敢言,裴回搖頭:“并不曾?!?/br> 神策軍大將軍并沒有對回話者報以多少信任,既然尋到了這里,多半是發現了什么蛛絲馬跡,于是犀利的視線落到了少年身上:“閣下還是好好回憶一下,尤其昨日,可有外人進村。此逃犯身份非同小可,若不慎與其為伍,則是包庇之罪,輕則一人流徙,重則全村獲罪。此逃犯容貌雖可愛,卻是極具欺騙性,諸位切勿被她迷惑。若實在想不起來,我等便將入村搜尋?!?/br> 村民有動搖的,有懼怕的,見過這名被描述的逃犯的鄉親大有人在,然而此時究竟要不要舉報這名疑似逃犯卻是拿不定主意,都寄希望于裴回。 裴回似乎深知村民所想,若再不將事情解決,只怕兜不?。骸败姞?,我等鄉民如何敢包庇逃犯?若軍爺當真從村中搜尋到這逃犯,我們全村豈不都要獲刑?鄉野愚民,這點道理還是懂的??晌覀兗热徊⑽匆娺^這逃犯,也不曾包庇要犯,便不能容許軍爺擅自入村搜尋,以免驚嚇婦孺?!?/br> 神策軍大將軍原想先禮后兵,沒想到竟會遭遇阻攔,還是被個少年書生。 “不能容許?”他重復質問一遍,竟有人不容許他做什么? 裴回便在官民雙方驚詫中據理力爭,只見他跨步上前,毫不畏懼地面對幾千軍馬陣仗:“今上有令,壬戌之后,與民休養,行伍非戰時不得擾民,違者以軍紀論處。鄉紳百姓苦于兵匪,可上書直訴天子,地方不得阻撓?!?/br> “……”神策軍大將軍一怔,頓時語塞無力。 一介鄉野少年竟熟知國策,還能靈活運用,偏偏對著一個執行國策刻不容緩的神策軍大將軍的面,將人斥為兵匪。 數千官軍被裴回一言擊退,神策軍退駐村外。 村民拜服裴回者有之,憂慮者有之,雖然獲得暫時的勝利,卻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何況這個勝利說起來太莫名其妙,包庇逃犯的勝利?見官軍并不撤遠,鄉親們無法樂觀。民不與官爭,更不與軍爭,這樣堂而皇之地跟官軍作對,無異以卵擊石。 于是大家又聚在了裴回屋中,求說法。裴回巧舌如簧將鄉親們暫時說服,眾人這才散了。 他拉了我關進屋子里,讓我不要再出去晃悠。 “萬一官軍用強,闖入村中,根本不顧什么不得擾民的命令,你和鄉民包庇要犯的事實暴露,連累了大家怎么辦?”我向他陳清要害。 “本就是緩兵之計?!迸峄乩宋彝恐腥?,一拍墻面,房中地面便陷下去一塊,露出一級級階梯通向地底。 我大吃一驚。一個尋常鄉村里的一間尋常土屋,竟藏有機關密道? 裴回擎了一盞油燈,拉了我進入密道,沿階而下。密道狹窄幽暗,油燈僅能照亮腳下。幽寂的地下,只聞兩人不齊整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這……是通往哪里?”一股害怕而又刺激的情緒感染著我,離了宮廷后的冒險歷程充滿了新奇未知,喚醒著血脈里的野性。 “村外?!毖院喴赓W,這個單薄的少年不慌不忙領著我一步步穿過密道,漸漸有風從前面的黑暗中吹來,吹落燈光里少年的幾縷鬢發。 看著他的側臉,竟有一點點的似曾相識,我揉揉眼,大概是眼花了。 “到了?!彼共皆谝粋€臺階處,待我跟上后,再一級級走上臺階,推開頭頂的蓋子,他率先走出密道,再拉我出去,最后蓋上這處出口的蓋子,此地便與周遭無異。 我張望四周,明明沒有走太遠的距離,村落卻已瞧不見了。裴回站在樹下,望朝陽而笑。此時的他與在村中時有很大的不同,細究起來,在村里時是耿直書生氣質,而在村外此地,卻帶有張揚不羈的富貴公子習氣,如果不是破衣爛衫太顯眼太遮掩氣質的話,也許在村里就能看出他的與眾不同來。 “現在我們去哪里?”我對他這氣質的變幻更感興趣了,躍躍欲試地問。 “你想去哪里?”他視線落到我臉上,抬手給我臉上一拂,在我愣怔時解釋道,“有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