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鹵蛋大怒,左右張望一下,果斷扛著我直奔河邊,將我甩下,自己蹲去了河邊洗頭。 我扶著河邊小樹干爬起身,步履蹣跚也跟了過去,蹲在河邊,把嘴里的蒙面頭巾掏了出來,捧河水漱口好幾遍,才沒了那股子餿掉的酸味。 鹵蛋見我不用蒙面頭巾,一把搶了過去,擱河水里淘了淘,擰干后滿腦袋擦汗,著重擦去后腦勺的口水和牙印。 擦洗干凈腦門和后腦勺,鹵蛋舒服地長吁口氣,映著月光臨水自照:“啊,總算是舒坦了?!?/br> 我坐在河邊樹根上,將光著的腳丫浸在水里滌蕩:“啊,總算是舒坦了?!?/br> 鹵蛋好像才意識到我的存在,忽地扭頭,見我在他的洗臉水邊泡腳,頓時面孔扭曲:“重得要命的臭丫頭,誰讓你在上游洗腳的?!” 我驚訝道:“你把我背到這里來,不是讓我洗腳的嗎?你說過不能在上游洗腳嗎?” 鹵蛋想了想:“沒有?!庇窒肓讼?,“我覺得這個地方風景很好?!?/br> 我點頭:“是啊?!?/br> 鹵蛋做了一個決定:“所以就在這里把你解決了吧?!?/br> 我點頭:“好啊?!?/br> 鹵蛋轉頭看我踩著月光下亮晶晶的水花,漣漪蕩到河水中央,忽然陰惻惻道:“那你走到河心去吧,那里泡腳更舒坦!” 我低著頭看水花,潔白透亮,再漂亮也沒有了,水下時而浮起時而沉潛的腳丫也被沖刷得潔凈如雪,一朵綻放的桃花妖嬈冶艷。 見我沒動靜仿佛睡著,鹵蛋從下游站起,一步步淌過淺水,走了過來。他太過專注樹根上甩腳丫的我,從而忽略了淺灘的危機。只得“嗷——”的一聲,鹵蛋跌倒,抱著被尖石割破的腳,嗷嗷直叫也只能怨自己不小心。 月下淺灘一覽無余,只有落葉,未有尖石,他只會怨自己運氣不佳,從而忽略了更大的危機。 于是他再度爬起來,拖著傷腳再接再厲朝我行來。到得樹根前,他揮起粗手要將我打落河水。 只聽嗤的一聲鈍響,是匕首刺入胸腹的聲音。再是噗通一聲入水的巨響,他撲進了河中,身下洇紅了半河水。 我跳下樹根,洗了洗匕首上的猩紅,拿袖子擦干,放進懷里。姜冕這老色鬼留在枕邊的匕首果然比菜刀好用,他要是知道被我偷走了去用,不知道會不會怪我呢。 打著哈欠,赤著腳往回走。夜里實在是涼。 回到客店,從旁門爬了進去,未驚擾其他人,在伙計們的房舍里把小二拖了起來。小二醉醺醺的不樂意,最后還是屈服于一把匕首。 我拖著小二輕步上了樓,徑直往阿寶與童幼藍房間走去。 我抬手敲門,讓小二出聲。 小二不明所以,卻無法反抗:“老板娘做的宵夜來了,趁熱吃嘍!” 許久后,房內有腳步聲走動,卻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門開了一道縫,阿寶俏生生的臉露了出來。我將小二推了進去,門被撞開,我跟著闖了進去。阿寶躲開小二,見到我后臉色大變。小二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往房內一看,桌邊坐著姜冕,正安靜地撐著頭,不知是醉了還是在小憩,臉容在黯淡的燈火下格外漂亮。 我正要走去,阿寶伸手一攔:“出去!” 我抬手一巴掌扇到她嬌嫩嫩的臉上,抬腿一腳踢翻了凳子。姜冕從昏沉中驚醒,抬頭看向當下情形。 阿寶便要哭訴之時,我一屁股坐到地上,蹬著腿兒和腳丫,率先哭起來:“嚶嚶嚶,我來找巡按大人,你為什么要打我?” 阿寶驚呆了,哭都忘了哭。 作者有話要說: 碼完這一章,趕火車去了,臥鋪上再碼明天更新的量,大家么么噠~ 記得收藏了人家唷~ ☆、陛下的回宮之旅五 阿寶帶著嬌嫩的粉臉上一個巴掌五指印子,驚愕得不知所以,為我在地上蹬腿兒痛哭流涕的模樣給震驚了,興許還產生了對人生的質疑以及記憶瞬間錯亂之感。 燈下的姜冕驚醒后,見狀忙起身趕來,俯身將地上打滾兒的我抱了起來,連忙查看全身,焦急萬分:“哪里疼?乖別哭了……” 我揪著他懷里的衣襟,把頭藏進去抽噎不止:“阿寶把我推到了地上,叫我滾出去,不準找你。屁股摔得好疼,腿也疼,腳也疼,嚶……” 姜冕猛然轉頭逼視阿寶,阿寶被驚得后退,瞬間的慌亂后,立即強自鎮定幾分,為自己辯解:“她胡說!明明是她設計闖進我的房間,還打了我一巴掌,我根本沒有推她,是她自己……” 只聽我“哇”的一聲痛哭將她打斷,哭得快要抽過去,緊緊拽著手心里的衣襟,令姜冕感同身受:“我睡到半夜口渴,也沒人給我倒茶,我自己滾下地喝水,茶壺里水也沒有了,想出來找小二找不著,便想找巡按大人。阿寶不準我進來,可我瞧見巡按大人暈倒在桌邊,心中擔心,便想闖進來,沒想到被阿寶推到了地上,想摔斷我的腿……” 姜冕聽一句臉色青一分,最后成了一張鐵青色的臉,怒視阿寶:“她酒席上偷喝了酒,醉了過去,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哪里有腦子來設計陷害你?你竟能不動聲色誣陷她,還推她摔地上,你既身為郡主,竟要構陷一個鄉野丫頭!你無需狡辯!我問你,你喚我來你房間,暗中做了什么手腳,使我昏迷過去?你處處算計,究竟是何居心?意欲何為?” 阿寶臉上血色褪盡,泛起慘白枯澀顏色,眼里流露出遭棄的神采,雪白貝齒咬著嘴唇,泫然欲泣,淚盈于睫:“我、我只是想多留你片刻,大人奔波勞累不知疲倦,就連夜里都要照看她,全不顧自己。阿寶看著于心不忍,燃了一點安息香,好叫大人小憩一會兒,竟被你說成是迷香算計。她不管不顧任性妄為地闖進來,我叫她小點聲,她不聽,我一時情急失手,推了她到地上,可她卻一掌甩到我臉上,我就不疼么?” 這番話邏輯嚴密,前后銜接,姜冕不禁也有些疑心自己誤判,尤其阿寶臉上還帶著痕跡鮮明的胖胖的手指印。 我嚎啕一聲撲到他肩頭,順道把光著的腳丫擱到他膝上:“我擔心阿寶迷戀大人,對大人用迷香□□,想將大人叫醒,她卻不準,還說我是個禍害,要是沒有我,大人一定會喜歡上她。她把我推到地上的時候,我不小心打到她臉了,我喝醉了,怎么可能故意去打她?嚶嚶,好冷……” 姜冕情不自禁就伸手將我光著的腳丫捂進了手心,一摸之下,身體一滯。他臉上又沉下來,對阿寶不咸不淡道:“你們各自都有說辭,無非是據著各自立場,從而無視別人。既然女人之間無真相,我也懶得替你們多加評判,今夜之事作罷。但請阿寶郡主記著,容容在押赴至京師之前,都是我身邊的人,還請郡主多尊重她些,以后勿要對她動手動腳,如若再傷著她,下官對郡主恐怕將多有得罪了!” 扔下這席話,姜冕抱了我起身,徑直走出了房間。我趴在他肩頭,臉擱在他頸邊,兩眼直盯著僵立地上的阿寶。她亦與我回視,眼眸里雖依舊是泫然欲泣,卻多了一點別的光芒,直勾勾射向我。 我一指扯嘴一指扒眼,做了個鬼怪模樣。那射向我的光芒更盛幾分,幾欲點燃。 姜冕抱著我一直回到房間,將我拋回床褥上,我滾落下后,抬頭將他一看,頓感他臉色不妙。果然見他擼了袖子,在床前站定:“你先動手打的她?” 我低下腦袋,趴回被褥上不作聲,只作蠶繭狀,慢慢蠕動。 他將我腳拖了出去,掏了絲絹擦拭塵土,又念叨開:“夜里不睡覺,你這是跑去哪里遛彎去了?”擦著擦著眼睛忽然看到我衣衫上濺的點點猩紅,拿手指刮了刮后,臉色陡然一變,放開我的腳丫,轉頭看向窗戶。 窗口大開,兩扇窗戶搖來搖去,夜風習習,月色凄清。 他疾步走到窗邊,細細查看了一遍,重又關上窗門,蹲到地上觀摩四排極淺極淡的腳印,再到桌邊掃了眼隨意擱置的茶杯,復又回到床邊坐下。 “有人趁你睡著后從窗口闖入,此人身高八尺重約一百八十斤,蒙著臉,沒長頭發,腳穿破舊的棉布鞋,不甚合腳,為人粗心。他進來時正聽見你喊渴,給你喂了一杯茶,你就著他的手掌喝茶時感覺到了掌緣粗糙,認出不是我,但也沒有反抗。他扛起你的時候,你偷偷摸了枕頭底下我藏著的匕首?!?/br> 他一口氣說完,我驚詫地抬起腦袋。 他再度拿過我的腳,細細擦拭,拈起褲腳上沾的一片腐爛樹葉:“他扛了你到河邊,大概是趁他洗頭的時候,你在河里洗腳。憑著你的頑劣,定然是在上游泡的腳。明知是歹人,你卻并未反抗,定是存了其他心思。所以這歹人粗心大意,中了你的計。你在往上游的淺灘上放了一枚尖石,被他惱怒之下不察,踩了個正著。他要對你動粗時,你用匕首刺中他腹部?!币贿呁普撝?,他一邊從我懷里摸出了一把刀鞘精致的匕首,拔出,匕首上有被水洗過的痕跡。 “所以你刺中他后,洗了匕首上的血跡,光著腳走了回來。卻不知腳上有河邊沙土,褲腿上沾有河里腐爛的落葉,衣衫上還濺有新鮮血漬?!?/br> 我震驚地抬頭望他,半晌,不防他忽然彎身,將我摟入懷中,抬手摩挲我腦后:“元寶兒,是少傅疏忽了,讓你只身涉險,應對歹徒。好在你沒讓少傅失望,知道利用我故意留在枕邊以防不測的匕首,還保留了幼時的機智?!?/br> 我賣乖地伏在他懷里,這話聽著比較受用。 誰知他接下來道:“但你對付阿寶的手段太拙劣了,讓少傅不忍直視?!?/br>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晚了幾分鐘~~好不容易修了網絡,趕上來~~~ 電腦連接手機4g網,把流量都刷爆了,嚶嚶。。。 ☆、陛下的回宮之旅六 察覺到我僵在他懷里,他又出手拍了拍我腦袋,語氣放緩:“若是別人,定叫你騙了去,可要騙過我,你尚需些時日?!?/br> 我兩手齊用,從他懷里掙出,不咸不淡望著他,不帶多少熱度:“你們人人都在說謊,我又怎知你有沒有騙過我?!?/br> 這句話讓他沉默下去。 人人都是為著自己的立場做一些事說一些話,又何需對他人坦誠。即便他姜冕,時時處處都表現著對我這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的關懷備至,可我怎么可能因此就對他放下戒心。 就連施承宣,與我生活了三年的唯一親人,我也并未將所有想法都告知他。人與人之間的完全坦誠,是不可能存在的。 三年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幾個外鄉人徘徊在暮色里,狼一樣的眼睛盯著平陽縣,盯著我的身影。他們的目光交織著獵人鋪設陷阱的狡黠光芒。 可惜他們是在平陽縣,我所熟悉的地盤,所以誰是獵手誰是獵物,尚未可知。我究竟利用了多少地形多少工具,使他們或墜湖或跌落山崖或迷路在蛇蟲山野,我如今也記不清了。 誰讓我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呆滯包子臉,一看就是百里挑一的受害者。無論給他們多少智商,他們臨死都未必愿意相信送他們去往鬼門關的人,會是我。 解決完一批又一批自投羅網的獵物,我也在實踐中進一步熟練到了清理現場,直到了無痕跡,再清洗雙手回家去給施承宣做飯,給他捧上熱氣騰騰的素飯,給他夾一道村民送來我精心水煮的蔬菜,呆呆聽他絮絮叨叨跟我談論縣里雞毛蒜皮的糾紛,然后被他揉亂一頭蓬松的碎發。我含著米飯一口口下咽,絲毫不為任何事影響食欲,施承宣則趁著這個時候去給我燒熱水留待洗澡用。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我和他做一對尋常夫妻,再買一送一添個娃娃,過著一家人幸福的生活。 我究竟有沒有愛過施承宣呢,這個問題好像并沒有意義,所以我一般也不去深想??傊罹瓦@樣順著既定道路過下去就好。何況他是唯一伴我,填補我三年空白記憶的男子。大概是形成了習慣,我不愿離開他,更不愿被人擾亂平陽縣的節奏。 然而每當我一人坐在縣衙后的門檻石板上,看落日余暉徐徐降落世間,又免不了勾起心底最深處禁錮的疑惑——我究竟是誰?來自何方?又將去往何方?誰能給我答案? 三年時光一轉眼,打破我生活現狀的人,終于還是來了。 雖然我那么努力平衡著現狀,獨自解決著擅入的獵物,只求一個安穩的歲月靜好,卻還是奈何不了強大外力的介入。 掛銜巡按的姜冕,京師太傅,某個人的少傅。連六部尚書都不放在眼里的一個鼎鼎權貴。 當然諸多身份并不是我忌憚他的理由。不管他是誰,若是同那些獵物一樣,我也依然會用對待獵物的手段對付他。但他并沒有。他是個讓人看不透的存在,對我無微不至,滿懷熱忱告訴我,我就是他要尋找的人。 他口口聲聲自稱是我的少傅,難道我是公主?我總不可能是太子。 可他為什么又號稱要尋的是皇叔的千金,寶郡主? 郡主之師,自稱少傅,豈不是有謀反之心?哪家皇叔敢如此大膽呢? 偏偏還有另一個自稱寶郡主的阿寶。 重重謎點,他一個也不解釋。我如何能夠完全信他? 今夜我的行跡被他完全看透,我的安全感淪落得一塌糊涂。 我們各自沉默了許久,他打破沉寂,給我換上干凈的外衣,套上鞋襪,將雕飾繁復的一把匕首塞回了我衣內:“帶我去河邊。從今夜后,我與你寸步不離。但你也不要再去招惹阿寶,被人嫉恨上,是件危險的事。我不欲你再涉險?!?/br> 我抬頭看他一張素凈的臉,他神情認真中含有幾分愧然和哀怨。我不知前情后續,所以無法解讀他復雜的神思。 吹滅了蠟燭,我們一同出房門。我拔了根頭發夾在門框上,再帶上房門,轉身正撞見他一瞬不瞬望著我的小動作,他低低一嘆,牽了我下樓,將我冰涼的手攥入他暖暖的掌心。 拔了客店的門閂,我同他走到門外。一路帶著他,沿著野貓鹵蛋扛我的路線重走了一遍,姜冕一路都一言不發,一直沉默到河邊。 我領他到鹵蛋洗頭我洗腳的水邊。夜里河水上漲,湮沒了水邊足跡。月色里,只聞水波蕩漾拍岸聲,只見銀色月光照耀河水,映著一片潔白銀霜。 哪里有一絲血跡? 姜冕這才開口:“人呢?” 我呆呆指著樹根下湍急的河水:“我刺中他后,他撲倒在了那里?!?/br> 又哪里有一顆鹵蛋? 姜冕沉吟:“難道沒刺到要害,他暫時昏迷,被冷水激醒后,爬出河水走了?” 我垂首嘆氣:“這里地形不熟,沒有利用好,匕首太短,不好使?!?/br> “……”姜冕望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