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吳基并不是沒見識的,這鳳來亭南來北往的,也見過貴人,當下不至于太緊張。只是有些小心地對長史道:“蓬門陋室,房舍簡少,慢待貴人!多請寬恕?!?/br> 車隊人這么多,鳳來亭是肯定裝不下的,所以只有一小部分人能住進鳳來亭的房舍。剩下的或者在驛站隨便哪里打地鋪,不然就得住在驛站周邊,自己搭營,或者住在車上。 長史這一路來也十分疲倦,有氣無力地揮揮手:“如此便罷了,只有一件,大王的房舍須得干凈!另外,除大王居處外,最好的房舍也得留著,細心打掃,到時可請許小郎君休息?!?/br> 吳基連忙問:“這位許小郎君是...?” 長史指了指鹵簿后的車隊:“那是右仆射家郎君,亦是我家大王侄甥,你一請就知!” 說完長史也不再解釋,而是忙著安排這會兒車隊夜宿之事。 吳基將這件事記在心里,安排手下去請那位‘許小郎君’,自己則是調度鳳來亭上下安置這一行人。不只是房舍里面要住人這么簡單,那些打地鋪的、住在外面的人也不能不管,至少得給人家行一些方便。 另外,這一行牛馬很多,人困了,牛馬自然也乏了,得安排喂食喂水。 這些雜事零零碎碎的,又不能不上心,一直忙到天黑也沒完。等到各處點燈,各人都有了去處,吳基才有功夫喝口漿水緩緩。 不過吳基一點兒也不覺得麻煩,對于他們這些傳舍驛亭來說,最怕的不是接待身份高貴的行客,而是窮吏!后者是為了省錢才住驛站的,除了住宿用水之外,吃吃喝喝也會盡量蹭驛站的!有些放得下面子的還能連吃帶拿。 有些背景深的驛站吏員可以很刁鉆,反過來讓這些官員有苦說不出,這也是史書中常見的惡吏。但這種其實只是少數,真要是隨處可見、囂張過頭,恐怕早就被取締了! 更多的驛站吏員只能嘴上發發牢sao,該做白工的時候依舊得做白工——驛站吏員說是吏員,實際是沒有俸錢拿的,若要活下來只能靠節省驛站經費,以及搞副業、拿賞錢?,F在搞副業都做不下去了,就更難熬了。 總之來驛站的人越多,驛站吏員日子就越難過。反正都要招待,他們其實寧愿招待貴人。雖說麻煩一些,人家卻不吝惜賞錢! 這一通忙碌下來,雖沒機會奉承臨川王,但光是幾個屬吏也盡夠了! 吳基自己的房間今晚也讓了出來,搬到了廚房去住。不只是他,鳳來亭的人手都住到了廚房,今晚也不打算正經睡覺了,能坐著打個盹兒就行——住到廚房,一方面省出了房間給貴客,另一方面也方便貴客隨時來要熱湯熱飯。 叮囑了燒火的手下一聲,吳基就坐到一邊去數錢了。剛才給賞錢的時候給的豪爽,奴子僮兒拿錢時也不能一枚一枚數過去,都是抓一把、拿一串,沒個準數。 吳基一邊數錢,一邊哼著小曲...如今市面上十分蕭條,做交易連錢都不用了,實物交換反而常見的多,他自己也有些時日沒見過銅錢了。而且這還不是那種私鑄的雜質很多的三四銖小錢,而是黃澄澄的五銖錢! 這樣的錢拿去花,頂的上兩三枚小錢,至于薄如樹葉的壞錢,更是不能比了! “亭長,飲一杯?”本來正在照看爐灶的漢子湊了過來,臉上滿是奉承。 吳基笑罵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行了,把酒拿開,今日都是貴客,喝酒恐怕誤事!孫達回來,你便替他!” 這漢子立刻應下。 這種拿賞錢的機會誰都想要,而不是呆在廚房里燒火做飯,事做了卻不能露臉。不過一會兒,原本跟著吳基一起在驛站外迎人的手下就回來了,他就是孫達,笑得嘴都合不攏,從懷里拿出兩個餅給吳基看:“亭長,分你一枚!” 這餅脂香濃郁,燈火下油光閃閃,吳基本打算拒絕,這時卻是接了過來:“這是髓餅??!吾見人販過此餅,一枚便要三十錢!” 所謂髓餅,就是面和以油脂和蜜,再用烤胡餅的爐子一樣烤熟就行。烹飪手法算不得精妙,但又是蜜又是油的,都是此時一般人吃不起的。 孫達倒了半碗熱漿,就著熱漿吃餅,只覺得酥脆滿嘴,又甜又香。等到半個餅下肚,這才和吳基說起安置貴客的瑣事:“那位許小郎君尚在稚齡,并不刁鉆,反倒他身邊奴子婢子舉止倨傲!不過也極大方,隨手賞錢已是不少,這餅也是許小郎君婢子所賜?!?/br> 說到此處,孫達忍不住道:“常聞豪富之家小娘子甚多...” 再窮、再丑的女子也是不愁嫁的,只不過是嫁什么人的分別。男子就不同了,別看連年兵荒,男人死的多,其實這樣的亂世女子一樣遭難!再加上天災人禍下,平民老百姓家養不起太多孩子,殺女嬰之風更為酷烈。又有豪門大戶門墻之內女子甚多,在民間普通男子是很難娶到老婆的。 孫達就是家貧無著,這才年近三十依舊光棍一個。 平常在鳳來亭迎來送往的,偶爾也有機會見到女眷,但如同這次一樣見到那么多年輕女子卻是極少見的。說起此事,語氣中不乏艷羨。 “那許小郎君年歲尚小,也享用不著...”嘆了一口氣,真像是十分可惜了。 “少胡扯!”雖然是這么說,吳基卻沒有阻止孫達談論女眷。只是告誡他:“行事須謹慎,不可唐突女眷?!?/br> 意yin可以,平常就得端正態度了。 此時,鳳來亭上下已經度過了最忙碌的階段,但對于這一行中的奴仆來說,還遠不到放松的時候。鳳來亭的房間雖然比較干凈,卻不能讓他們滿意,仲兒就深知許盈的習慣,不管房間里原來如何,先換了許盈常用的被褥,又擦洗了一遍屋子,許盈要用的東西也全都用自帶的。 一切收拾完了,這才將許盈請進來休息。 之前已經用過饗食了,這個時候又餓的只能吃干糧。外面搭營的好像燃了篝火烤rou,只不過不是人人都能分到——許盈自然有一份,不過他讓給了身邊人。 他年紀小,腸胃什么的也比較脆弱,晚上就不要多吃了,何況還是煙熏火燎的烤rou。 他本就是因為身體弱,天師教的天師占卜‘南方可活’,這才送到豫章調養身體的。他對于性命還是很愛惜的,并不想在這個醫療水平極其落后的時代考驗自己的運氣,只能盡可能地‘養生’了。 鳳來亭別的供給不足,熱湯還是管夠的...至少對許盈這些人管夠!所以許盈很快沐浴洗漱了一番。這一路風塵仆仆,不是每次都有適合投宿的地方,沐浴什么的就得看運氣了。這次運氣好遇到驛站,自然要好好洗澡洗頭,不然下一次都不知道又要等幾天。 沐浴完畢,仲兒讓小婢女劉媚子給許盈擦頭發。又見速度很慢,許盈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又指了另一個在收拾東西的小婢女:“吳女,為郎君拭發?!?/br> 許盈注意到從沒見過這個‘吳女’,便多看了兩眼。和劉媚子的活潑引人注目不同,吳女十分沉默,但又不是瑟縮的那種。她做事很認真,做的又快又好,有她一起給許盈擦頭發,很快頭發就干了七八分。 其實許盈的頭發本就是蓋耳的短發,比較容易干透,所以沒多久他就能去睡覺了。 雖然古人都留長頭發,但是年幼時卻不必。兩三歲時并不怎么留頭,也有人在前額上方留一個‘壽桃’,或者在兩耳上方各留一個壽桃,也有頂心稍微留長扎沖天辮的,總之都不能算長發。 再大一些,倒是不會有光著頭皮的了,但這個時候也是‘垂髫’,即頭發垂在臉頰兩側,正是許盈現在的樣子。 許盈對這個長度很滿意,相比起長發方便太多了。不過他也不能一直留這個長度,仲兒已經說過了,等到落腳豫章,一切安置好了,他就可以留發了。雖然這意味著從幼年過渡到少年,算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可以的話,許盈并沒有意愿做這個改變...... 古代成年男子的發髻除了麻煩一些,其他還好,小孩子的垂髫也不錯...但在中間要梳‘總角’這種發髻,是最難看的時候。 不過這都是之后的事了,當下許盈也煩心不到那里?,F在想到這一天記憶恢復,他就深深嘆了口氣...這都什么事兒??! 好在他也算是隨遇而安的一個人了,上輩子親人又只有父親一個,且父親是斷絕俗世情感的出家之人,這算是減少了他許多后顧之憂,雖然他現在憂慮也沒什么用就是了。不然的話,忽然回憶起往事,恐怕連表面的淡然都維持不住。 躺在床上,他以為他會失眠的,因為今天發生了這樣大的事。但旅途的疲憊比他想的還深,上輩子的事想著想著他就睡著了。 再醒來,是深夜被外面的動靜驚醒的。 “發生何事?”他揉了揉眼睛,慢慢恢復了一絲神智。 仲兒原本就在許盈的房間打地鋪,此時披著衣服在窗邊張望,聽外面的動靜盤算情況。聽到許盈醒了,連忙道:“郎君安睡,并非大事。不過蟊賊來犯,片刻便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