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不苦惱了？”

    聽到簡婧的問話，牧箏桐有些疑惑：“嗯？我沒在苦惱什么啊?！?/br>
    “還裝?！焙嗘耗竽笏哪槪骸澳阋詾槲铱床怀鰜韱?，你之前明明在為了于望秋的事心煩吧，不過這幾天倒是好了，事情解決了？”

    下課時間，教室鬧哄哄一片，她們的位置靠近門口，能聽到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聲，所以這點聊天的音量也算不上什么。

    她的朋友還是太敏銳了。

    牧箏桐盡量誠實作答：“嗯……解決了吧，反正目前來看是這樣的?！?/br>
    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沒必要什么話都說出去，簡婧也很懂這個道理，沒有追根究底的打算。

    兩人的課桌上陡然放下一罐橘子汽水和檸檬汽水，罐身冒著剛從冰柜里取出的絲絲縷縷水汽，看一眼就足夠解渴。

    放下它們的那只手蒼白卻寬大，手背骨突明顯。

    于望秋。

    牧箏桐抬頭去看，他也正安靜低頭注視她，把那罐橘子汽水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語氣乖巧：“給你的?！?/br>
    上次在他家，牧箏桐最后喝完了整瓶橘子汽水。

    “那這是什么？”簡婧沒立刻去戳穿他們之間的粉紅泡泡，只是指著自己面前的東西發出理智的疑問。

    于望秋轉向她，語氣禮貌：“沉祈言讓我幫忙帶給你的，他去教務處交材料了?！?/br>
    簡婧了然地點頭，自顧自打開喝了。

    一旁牧箏桐注意到于望秋又轉回來的眼巴巴的視線，“噢”了一聲：“謝謝你呀?！?/br>
    她從口袋里掏出幾塊巧克力過去：“這個給你?！?/br>
    櫻花味的白巧。

    于望秋小心翼翼地抿唇接過了，勾了一個柔軟無害的笑出來：“謝謝?！?/br>
    他轉身走了，背影好像都冒著開心的小花，牧箏桐看著，緩慢收回視線。

    然后對上簡婧一臉玩味審視的表情：“知道的知道你們只是互相送點吃的，不知道的以為交換定情信物呢?！?/br>
    “啊……”牧箏桐的臉騰地漲紅，擺手：“不是，我和他不是你和沉祈言那種關系，額我們只是……”

    “好啦，我懂，曖昧嘛?！?/br>
    雖然算不上，但又好像沒差多少，牧箏桐組織不好措辭，干脆閉口不談，當默認。

    ＊

    那天之后她和于望秋的關系就正式維持了下去，牧箏桐表示自己可以做他的主人，但是只有一點——要按照她能接受的方式來，他并不想傷害于望秋的身體，也不想讓他繼續自殘行為。

    于望秋表示同意，還提出了另外一點，那就是這段關系可以隨時終止，只要他們倆之間任意一個人不想再繼續下去。

    牧箏桐當時聽完的反應是——

    “你還是在給我隨時反悔的機會吧？”

    于望秋或許是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接點出來，表情有點呆，但還是乖乖點頭了。

    好管她怎么說都不能讓他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牧箏桐難免有些挫敗，不過最后也還是接受了。

    除此之外兩人在學校的交流并不多，沒讓什么人看出端倪。

    于望秋在班上是真的安靜，永遠都不聲不響地坐在后排，上課聽講，下課做題，時間過得枯燥乏味得可憐。

    牧箏桐并不能做到時時刻刻關注他的情緒，有時候隨意往后面望一眼，能抓到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直勾勾的視線。

    然后就會莫名生出一種負罪感。

    但是她發現，于望秋也并不是完全不和人說話，她見到過他和同桌交流，看上去很和諧的樣子。

    ……真的和諧嗎？

    周五早上她抱著作業從后門進去，最上面就是于望秋的卷子，徐老師特意吩咐讓他在一會兒上課時去講講最后一道大題的解題思路，牧箏桐當然就打算先去告訴他。

    結果碰巧聽到他同桌在和他說話。

    “……能再借我點錢嗎，上次的花完了?！?/br>
    正在課桌上安靜寫題的人抬頭，側過身，黑眸里沒什么情緒波動，看樣子都要直接答應了，卻在瞥見牧箏桐的下一秒頓住。

    然后他的眼神閃了一下，再開口已經是：“可是上次借你的那三千塊你還沒還給我?！?/br>
    “??？你不是說……不是，之后一起行不？江湖救急??！”

    于望秋聞言安靜了會兒，最后也沒說什么，只是點頭：“那我轉給你?！?/br>
    但看上去就是一副被欺負還不還手的可憐樣。

    感情他真的有被敲詐勒索??？

    牧箏桐面色復雜地想，和剛轉過身的陳易對上眼，他疑惑地吐出一句：“班長？你怎么在這兒？”

    于望秋也在這時候看過來，好像是才注意到她一樣，“啊”了一聲，語氣逐漸無措：“……班長?！?/br>
    牧箏桐沒回答陳易，皺著眉把卷子扯給于望秋，簡單交代了一下徐老師的話，轉身看著他陳易來了一句：“你把他當提款機嗎？”

    陳易的臉瞬間漲紅：“不是、我沒……我要還的啊，而且關你什么事……”

    牧箏桐又轉向于望秋：“他欠你多少？”

    “……沒算過，估計上萬?！?/br>
    牧箏桐更深地皺眉：“什么時候開始的？有還過嗎？”

    于望秋搖搖頭：“一年前，沒有?！?/br>
    陳易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他沒有反駁，側面證明了于望秋說的都是事實。

    牧箏桐嘆氣，直接拉起于望秋的手腕：“你跟我走?！?/br>
    他沒一點掙扎，順從地跟著出去了，然后被拉到辦公室，當著徐老師的面，成了可憐的、孤立無援的、面對邪惡勢力無力反抗的受害者。

    徐老師是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長發大波浪，看著和善卻意外的嚴厲，而且處理事情的方式足夠全面，不會落下話柄。

    她聽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去處理，你們不用擔心，還要謝謝班長把這件事告訴我?！?/br>
    “沒事的老師?！?/br>
    徐若茵說完看向另一邊：“于望秋同學，最近學習狀態和生活狀態還好嗎？”

    于望秋安靜點頭：“嗯?！?/br>
    照樣寡言少語。

    “這樣吧?！毙烊粢鹣肓讼耄骸跋麓螕Q座位，讓你們倆坐一起？”

    于望秋愣了愣，眼神終于有了波動，像是希冀和渴望，但嘴唇張了張，最終什么都沒說。

    牧箏桐驚訝：“??？為什么？”

    “班長多照顧一下同學嘛，剛好于望秋同學的語文成績很好，補一下你的弱項?！?/br>
    “額但是……”

    迎著老師期待的目光，牧箏桐也想不出來什么理由，咬牙道：“也、也行吧?！?/br>
    “好，那就說定了，你倆回去吧?！?/br>
    出了辦公室，只剩一兩分鐘就上課了，大理石走廊上人少，偶爾有一兩個飛速奔向教室的人，在地上踩出啪嗒的響。

    于望秋看著前面少女后腦柔軟的馬尾，快走了兩步，悄悄拉她的衣袖：“……桐桐?！?/br>
    這是她允許的稱呼。

    聲音不大，只夠兩個人聽見，很快消弭在夏日的暑氣里。

    牧箏桐回頭：“怎么了？”

    “你剛剛是在關心我嗎？”

    這還要問？

    牧箏桐近乎咬牙切齒：“這是重點嗎？你干嘛傻乎乎地把錢送人啊，又不是打不過他……但是也不能打架噢?！?/br>
    她在認真和他說話，于望秋卻緩慢地勾起一個笑：“你關心我啊?！?/br>
    “……好吧，我是關心你，所以你不要再那樣被人騙了，知道嗎？”

    “知道了?！庇谕锘卮鸷芸?，眼睛依舊彎著：“你真好?！?/br>
    ＊

    “草，我真他媽服了，那女的傻逼吧，又不關她事還給我捅到老師那兒去，這下卡都被老爺子停了，煩死我了，遲早找人弄她?！?/br>
    陳易罵罵咧咧地打著電話，說著氣急地踢了旁邊的墻磚一腳。

    午后昏黃的天幕下，面前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來一道人影，他瞇眼去看，是于望秋站在樓梯上方，寬闊的身形遮擋住大半窗外的光，整個人如同夜色中安靜隱匿的怪物。

    陳易皺眉：“于望秋？你又干嘛？我家里人不是都把錢還你了嗎？

    “嗯，我不是為這件事來的?！?/br>
    “那你做什么？我真想問你，不是你說那些錢對你也不重要不還也沒關系嗎？怎么就和那女的合起伙來搞我？”

    于望秋安靜地看著他，回憶著自己一開始為什么要借錢給他。

    噢……好像是因為，無意中聽到過牧箏桐說，她喜歡善良的人。

    無償施舍，夠善良了吧？但是卻把人的胃口喂得越來越大，真像她說的，把他當提款機用。

    于望秋沒回答他后面的問題，慢笑了一下：“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br>
    他周身的氣質都安靜疏離，那笑意不達眼底，帶著不明顯的嘲諷和顯而易見的虛偽，看得人心里直發毛。

    “……什么？”

    “不要去找她的麻煩，可以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非常有禮貌的措辭，但陳易卻莫名覺得渾身的血都被澆涼了，強撐著開口：“關你屁事，就算我不答應又會怎樣？”

    于望秋沒什么意外地點點頭：“這樣啊?！?/br>
    鐺鐺啷啷的窣響后，他捏住被自己解開鎖扣的項鏈，把它從領口扯出，尖銳粗硬的龍骨鏈一圈一圈纏上冷白的手指，大塊頭的銀質十字架攏進手心，寒芒倏忽一閃，映亮幽深黑瞳。

    陳易看著他這詭異的舉動，內心越發悚然：“你要干嘛？”

    “你不是想知道會怎么樣嗎？”

    于望秋拾級而下，整個人離他越來越近，就像一把寬闊鋒利的劍，尚待出鞘，卻危險性十足。

    樓道轉角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灰白墻面上，角度的原因，拉扯出巨大的一團黑影，緩慢下沉，如同野獸的背脊，壯碩、緊繃、蓄勢待發。

    陳易的眼神逐漸驚恐起來，而于望秋俯視著他，在他轉身想跑的時候漫不經心地勾了一下唇角，喉間溢出冷意。

    “會很痛啊?！?/br>
    怪物張開了獠牙。

    下一秒，那只泛著刺涼銀光的拳頭砸向他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