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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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沈妙,卻站在沈宅羅凌的屋前。 羅潭的話又回響在耳邊:“小表妹,你去勸勸凌哥哥吧,凌哥哥雖然嘴上不說,我們都知道他心中定是很難過的。雖然眼下看起來仍舊是高高興興的,卻是有苦說不出。我們都嘴笨,不曉得怎么安慰他才好。小表妹你讀過那么多書,又最懂得別人心里想什么,你若是去勸勸凌哥哥,凌哥哥應該會聽你的話。之前在小春城的時候,你說什么,凌哥哥都會附和。這一次就當是羅家求你了?!?/br> 沈妙心中嘆息一聲,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叩響了屋門。 “誰?”里頭有人問。 “是我,凌表哥?!?/br> 默了一會兒,有人道:“進來吧?!?/br> 沈妙走了進去,她手里提著竹籃,一進屋,便將竹籃放在書桌上,書桌角有個青瓷的碗,碗底有些褐色的痕跡,當是方才羅凌喝過藥的。 羅凌坐在桌前,桌上擺著一些書,應當是在看書。他面色稍稍有些蒼白,手上纏著繃帶,微笑著看著她,道:“表妹來了?!?/br> 作為羅家的長孫,羅凌在四個小輩中,從小就是最溫和穩重的一個。似乎是真正的謙謙君子,和裴瑯那種內心亦有自私涼薄的個性不同,羅凌是真正容易溫暖他人的人。 羅凌得知沈妙安全回來后,自然也為沈妙高興,對于自己的右手受傷卻只字不提。吃飯說話的時候,亦還是寬厚溫和,仿佛根本不曾經歷過此事。他不說,眾人也不敢主動提起,可羅凌表現的越是平靜,就越讓人不安。 羅潭才來求沈妙,希望能幫著勸勸羅凌。 “我給你帶了些糕點?!鄙蛎钚Φ?,一邊從竹籃里將裝著糕點的盤子拿了出來,道:“加了牛乳和蜂蜜,大約對你的傷勢有些好處?!?/br> 她是第一個直接對羅凌說“傷勢”的人。 羅凌微微一頓,隨即微笑道:“可是我剛剛喝過藥,現在不能吃,表妹放在這里吧,等一陣子我會嘗嘗表妹的手藝?!?/br> “是不能吃?”沈妙看著他,問:“還是吃不下?” 羅凌捧著書的動作一顫,隨即抬起頭來笑道:“什么意思?表妹不會因為我沒有立刻吃糕點就生氣了吧?” 沈妙在羅凌的對面坐了下來。 羅凌讓她想起了一個人,婉瑜。 羅凌性子溫厚寬容,吃了虧也不會太過計較,這和婉瑜幾乎是一個模子映出來的。當初或許是因為知道沈妙不得傅修宜歡心,或許是了解宮中生活諸多艱辛,婉瑜即便是生為皇朝公主,亦是沒有一點兒驕矜之氣。后來楣夫人攛掇著傅修宜把婉瑜嫁給匈奴和親,傅修宜以天下大義相要挾,沈妙痛不欲生,婉瑜反過來還安慰她道:“草原挺好的,我這輩子還沒去過草原呢,若是遇到新奇的玩意兒,定會給母后寫信,讓母后也瞧瞧草原的美景?!?/br> 永遠不提自己所受的苦,反而微笑著面對關心自己的人,這就是婉瑜,這也是羅凌。 沈妙道:“承認自己心里并不怎么痛快,也沒有放下,覺得委屈,憤怒,生氣,憤懣有這么難嗎?” 羅凌一怔。 “凌表哥好像什么都不打算責怪?!鄙蛎畹溃骸安淮蛩阖煿謩e人,就是打算自責了,是嗎?” 羅凌盯著沈妙一會兒,突然苦笑一聲:“表妹,你說話一定要這么直接嗎?” “是表哥你太迂回婉轉了?!鄙蛎畹溃骸巴愕母惺芤粯?,你不去責怪別人,便自責。同樣,你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提,是想我自責內疚一輩子,還是終生為此事不得安穩?!?/br> 羅凌一怔:“表妹……” “凌表哥,你以為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大家機會覺得輕松,就會忽略你右手的傷勢,就會一切皆大歡喜?不是的,你藏在心里,你自己不高興不痛快,大家也不會痛快?!鄙蛎畹穆曇艉軠睾?,說出的話卻十分犀利,她道:“人生不過短短幾十余載,委曲求全固然是一種活法,但是有的時候,放肆一點也未必不好。何必要為了別人而委屈自己?若是不痛快,大可以說出來。你可以生氣,可以恨,可以埋怨,這都沒什么大不了的?!?/br> 大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個說法,羅凌還有些不可接受。他仿佛是第一次認識沈妙似的仔細打量著沈妙。對這個小表妹,羅凌的感覺是她愛憎分明,年紀小卻氣度大,看似溫和卻執拗,不過眼下這一番話,卻讓羅凌對沈妙有了新的認識。她的骨子里,還有一種對世俗禮法的不屑。 好似所謂的善良公義,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似的。 “我應該恨誰?埋怨誰?生氣誰?”羅凌問。 “你可以埋怨我,因為你是因為我才著了別人的道,你可以恨幕后主使,因為是那些人讓你受的傷。你甚至可以生氣這滿城定京大夫無一人可以治好你的傷,都是些欺世盜名的庸醫,你唯一不該責怪的是你自己?!鄙蛎畹溃骸昂萌硕荚谪煿肿约?,壞人都在責怪他人,可壞人活的自來就比好人要輕松得多。所以如果可以讓自己高興一點,埋怨別人又有什么可難過的?” 羅凌笑了起來,他道:“小表妹,你是在安慰我嗎?” “是啊?!鄙蛎畹溃骸拔艺f了這么多,就是讓你不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埋在心里?!?/br> 羅凌嘆息一聲:“不錯,此事過后,我的確心里不痛快,不高興,不舒坦??墒枪霉霉酶副緛砭鸵呀涀载?,我不能雪上加霜。潭兒為我擔心,我不能讓她也整日憂心忡忡。我只埋怨自己,平日里練武練得不夠刻苦,才會被人傷到,責怪自己不夠聰明,才會輕易被人鉆了空子?!?/br> “那你現在呢?”沈妙問。 “小表妹勸人的功夫另辟蹊徑,恰好對我了我的胃口?!绷_凌調侃道:“或許你說的沒錯,不是因為我的原因,我該記恨惱怒的人也不是自己?!?/br> “記恨惱怒也不是你最終應該做的事情?!鄙蛎畹溃骸凹热挥沂植荒苡?,那為何不試試左手?” 羅凌一愣。 “我聽聞前朝有位將軍,驍勇善戰,后來在戰場上被地方將領斬下右手。世人以為他就此消沉,不想他卻開始連起左手,之后創制了獨一無二的‘左手劍法’?!鄙蛎钗⑽⒁恍Γ骸傲璞砀缫詾槿绾??” 羅凌聽著沈妙的話,眼中漸漸升騰起一抹奇異的光彩。和方才不同,似乎是真的被激起了心里的某些念頭,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看向沈妙,目光頗為激動,道:“表妹這個故事講得真好?!?/br> “表哥會做的更好?!?/br> 羅凌哈哈大笑,外頭偷聽的羅潭都嚇了一跳,和羅凌面上總是掛著的溫和微笑不同,即便是隔著門,似乎都能聽出那笑聲中的暢快。 沈妙究竟與羅凌說了什么? “表妹就是憑借著這樣的功夫,才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困境亦是坦然面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不敗之地么?”羅凌問。 沈妙笑了:“說不敗之地還太早了吧?!?/br> “看來是了?!?/br> 沈妙不置可否。羅凌說的不錯,可也不對,若只是憑借著這些是不可能的。若是人能感受一次從最尊貴的地位上跌落到塵埃,一夕之間所依仗的全部消失,付出根本沒有得到一絲回報,家族崩塌子女滅亡,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最初一個執拗的錯誤而起,便會知道,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不僅要活著,還要活得好,總有一日能東山再起,總有一日能將過去所受的付諸在傷害之人身上。 羅凌自責,沈妙自己又何嘗沒有自責的時候,她時常自責前生因為自己的自私害的整個沈家大房陪葬。今生便是在竭力修補這個錯誤,好在一切還來得及。 她看向羅凌,笑道:“凌表哥從今日起,便不會整日在書房里看書了吧?!?/br> 自從羅凌的右手出事以后,羅凌便經常在書房里看書,說是為了平心靜氣,誰都知道羅凌是想要獨自一人郁郁不歡。 “小表妹都親自說情了,我哪里還敢看書?!绷_凌微微一笑。 沈妙頷首:“那我便放心了?!?/br> “單單放心還是不夠的?!绷_凌瞧著她,難得的眨了眨眼睛調皮道:“既然此事也是因為表妹而起,這糕點么還是要繼續做的?!?/br> “那是自然?!鄙蛎罨氐溃骸氨砀缛羰窍氤粤?,隨時與丫頭說一聲,我便做了送來?!?/br> 羅凌盯著沈妙,面前的少女言笑晏晏,她本來就生的極為清秀,甚至稱得上幾分純稚,然而每每卻給人一種極端安穩的感覺。譬如今日這一番說辭,明知道她是來勸自己,明知道她的來意是讓自己打起精神來。若是旁人,羅凌自然可以封住自己的心微笑以對,可面對沈妙,面對她直言不諱卻又循循善誘,仿佛最溫和的一江春水,明明行的是不算光明良善的事,卻也讓人覺得不會抗拒。 就像是長輩一般。 羅凌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跳,隨即有些好笑,沈妙如今才十六,足足比自己小了好幾歲,十六這樣的年紀,羅潭甚至還會跟羅千出去爬樹,這么一個小姑娘,平日里再如何老成,也都跟“長輩”掛不上關系的吧。 他的目光逐漸柔和下來,看著沈妙打趣道:“若是日后左手劍法也練不成,表妹可不要嫌棄我?!痹捯怀隹?,羅凌便覺得自己有些唐突,這話里暗示的意味實在是太過強烈??刹恢罏楹?,他又有些希翼的看著沈妙,仿佛想要從沈妙嘴里聽出什么自己企盼的答案來。 沈妙微微一怔,迎著羅凌同平日里不太一樣的目光,卻是略略覺得有些尷尬。 且不提羅凌的身份或是其他,重生以來,沈妙對自己的親事自來不報什么想法,若是能找個安穩的人過一輩子,只要那人尊重自己,愛不愛又有何妨?是以對自己的夫君,沈妙從沒想過。 可是羅凌……沈妙心中嘆息,她既然都將羅凌與婉瑜相提并論了,若是真的讓羅凌成了夫君,那日后不得別扭死。便笑了笑,淡道:“表哥說笑,這家里誰敢嫌棄你?” 卻是沒有回答羅凌的問題。 羅凌眼中的希望漸漸黯淡下去,默了一會兒,又笑道:“不論如何,多謝表妹寬慰了?!?/br> “不客氣,”沈妙道:“都是一家人?!?/br> 沈妙又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待沈妙離開后,羅凌坐在桌前,目光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呆怔了好半天,他才輕輕舒了口氣,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目光落在桌角裝著糕點的盤子上,想了想,就要伸手去拿。 卻不知怎么回事,外頭突然起了一陣風,恰好吹到那盤子上,沉重的瓷盤竟是“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碎片迸的到處都是,一同打翻的還有桌上的墨盒,墨汁濺了不少在糕點之上,顯然是不能吃了。 羅凌一愣,起身去看,卻見窗戶緊閉,不禁喃喃道:“關的這樣好,怎么會起風?”隨即目光又落在那已經被墨汁污染的看不出形狀的糕點,惋惜道:“可惜了?!?/br> …… 另一頭,沈妙回到屋里,將屋子里油燈點上,又讓驚蟄谷雨退下,這才按了按自己的惡心。 羅凌之事的確是個意外,實在是沒想到明安公主竟然如此狠辣,不僅要對付自己,還要對付沈丘,這一次若非是羅凌替沈丘擋了一劫,卻不知沈丘又是怎樣的遭遇了。明安公主比起上一世來更加囂張,而且因為陰差陽錯,對沈妙更加仇恨,做起事來不顧后果,實在是讓人難以心安,要早些除去才好。 可惜這件事卻被謝景行插了手。 沈妙不知道謝景行想做什么,只是那一日被謝景行送往公主府的途中,謝景行與她說這些日子都不要出門,不要被人瞧見她的蹤跡。雖然不知道謝景行打算如何動手,不過眼下謝長朝是已經死了,想來謝景行要對付的還有謝長武。 本來沈妙一直以為,若是可以不用自己動手,借刀殺人也是好的??墒且幌氲街x景行從來不是個白白幫人忙的大好人性子,那般狡猾心機,只怕今日替她除了明安和謝長武,第二日就要給出個天大的價碼好好勒索一番,就覺得讓謝景行動手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正想著,卻見那燭火微微晃動,屏風上驀地出現人的剪影。 到了現在,沈妙連驚訝都不會了,習以為常的轉過頭,果然見謝景行自外頭走了進來。 這人到底是為何不請自來都做的這般坦蕩光明,仿佛是逛自家園子一般。沈妙有些氣悶,卻見謝景行徑自在小幾前坐了下來。 他今日卻是沒穿往日慣來穿的紫金袍,著了黑色的錦衣,若非滾邊銀絲的衣領,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然而夜色也掩飾不了他的好相貌,一雙桃花眼閃爍熠熠星光,今日顯得格外銳利。 “沒茶也沒點心,”謝景行挑眉:“你就是這般招待客人?” 沈妙道:“我似乎并未請你?!?/br> “不是客人總算是盟友,不是盟友,”謝景行側頭看她,慢慢揚起唇:“那也是救命恩人?!?/br> 沈妙語塞,謝景行都已經不知廉恥的自命救命恩人,她還能說什么?索性不說得了,沈妙瞧著謝景行自顧自的倒茶一飲而盡,不知為何,竟有幾分心情不悅的模樣。 沈妙心想,謝景行有點喜怒不形于色,譬如眼下唇角分明微翹,卻讓人覺得怪嚇人的。 也不知是哪位膽大包天的主兒惹了他不快。 ------題外話------ 謝哥哥:老婆給別的男人做飯,伐開心(╰_╯)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氣 沈妙想了一會兒,問謝景行:“你打算如何處置明安公主和謝長武?” 雖然再三叮囑自己不要對謝景行的所有事情好奇,不過沈妙終究還是沒忍住,當時謝景行帶走了謝長朝的尸體,總讓她覺得十分疑惑。她問:“你打算殺了謝長武嗎?” “不然等著他在背后算計我?”謝景行反問。 沈妙翻了個白眼,謝長武就算真的想算計謝景行,那也得算計的了才行。別說現在謝景行還頂著一個金尊玉貴的大涼睿王身份,便是從前還是臨安侯府的小侯爺時,謝家兄弟與之交鋒也沒能落著個好,那手腕不低的方氏還不是只有老老實實的看著謝景行瀟灑狂妄了這么多年。 “其實你可以不殺他的,謝長朝你也可以不殺?!鄙蛎畹溃骸澳愀浮R安候接連喪子,定會徹查此事,也許你有別的手段,到底會多些不必要的麻煩?!?/br> 謝景行眸色微冷:“殺不殺他們我說了算?!焙龆沉松蛎钜谎?,又勾唇道:“你現在似乎很有盟友的自覺,怎么,擔心我?”他的語氣忽然又多了兩分輕佻,然而比起兩年前少年的玩世不恭,容貌越發英俊深艷的謝景行再做起這些來,便讓人有些移不開眼,明知道是危險的,卻仿佛令人著迷的蠱惑要靠近。 沈妙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道:“我擔心你連累我?!?/br> 謝景行嗤笑一聲,笑容帶了幾分玩味:“不必擔心,我有法子保下你,就有辦法自保。不會給人添麻煩?!?/br> 沈妙心中有些奇怪,總覺得謝景行這話是在影射什么似的。然而眼下屋里就只有他們二人,便是影射也不知道在影射誰,沈妙只道自己是多心,干脆順著他的話說:“睿王殿下自然神通廣大?!?/br> “也有比不上人的地方?!敝x景行懶洋洋道:“苦rou計不會?!?/br> 沈妙:“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