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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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離定京城幾百里開外的莊子上,大廳中正坐著一人。 廳中站著的人俱是黑衣長靴,整齊劃一的模樣氣勢驚人。為首的一人拱手道:“屬下辦事不利,消息傳了回去,請主子責罰?!?/br> “行了?!弊谡系纳倌陸醒笱蟮臄[手,他一身紫衣,在袍角用金線繡著細細的龍紋,燈火明滅下,那只金龍好似要從流動的紫云間騰空飛去。他把玩著手中一枚女人的簪子,俊美迷人的面上,就連笑容都帶著邪氣,好似從世界大族走出來玩世不恭的貴公子,然而細細看來,那雙醉的驚人的桃花眼中,沉淀的滿滿佳釀卻如冰雪,清醒的沒有一絲意動。 “你們瞞不住的?!敝x景行道:“我本就沒打算瞞下去。無非是爭取時間罷了。既然消息傳回去,現在的時間就更緊張?!?/br> “主子,”為首的黑衣人皺眉道:“定京城中事宜還未處理好,眼下時間緊迫,主子打算怎么做?” “不留后患,就先,”他側頭思索了一下,才漫不經心道:“找個時候把謝長武兄弟解決了?!敝x長武和謝長朝好歹身上與他也流著一半相同的血,可是由謝景行說出來,卻沒有一絲猶豫,仿佛要處理的不過是陌路人,甚至是貓兒狗兒一般。 “主子?”黑衣人一愣,遲疑的問道:“這么多年都……主子為何?” “以前懶得管,現在他們二人不安分,”謝景行道:“不除了,我走的不安心?!?/br> “可是謝侯爺已經帶他們二人入仕了,”黑衣人道:“這些日子兩兄弟都跟在謝侯爺身邊寸步不離,聽聞謝侯爺已經將他們引薦給官場上的同僚,囑咐多加照應。要想動手不難,但難免驚動旁人?!?/br> “謝鼎這個蠢貨!”謝景行面色一沉,語氣微帶怒意:“成事不足敗事有余?!?/br> 他這樣直呼臨安候姓名,底下的人也沒有絲毫驚訝,仿佛這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黑衣人輕咳一聲,道:“因為主子遲遲不入仕,謝侯爺怕后繼無人,所以才先讓他們二人頂上?!?/br> 謝景行性子頑劣不是一日兩日了,想來謝鼎如今對謝景行是真的束手無策,否則以臨安候這心眼長得如此偏,怎么會放棄謝景行而讓謝長武兩兄弟接他的衣缽。 “算了?!敝x景行皺眉:“臨安侯府的事先緩一緩,公主府那邊,從今日起,派人暗中保護榮信公主?!?/br> “主子,”黑衣人猶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決心這才狠心道:“既然日后都要如此,倒不如現在就和榮信公主劃清關系……” “什么時候輪到你教我做事?”謝景行輕飄飄的掃了他一眼,后者立刻噤聲,只覺得脊背上都布滿了寒意。下一刻,頭上的聲音便傳來:“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她領不領情是她的事,我已經仁至義盡?!?/br> 話中含著淡淡漠然和狠絕,配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來,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可怖。 他站起身來,袍角在座位上微微劃動,流動的一片金光中,他道:“按計劃辦事?!?/br> “定京城爭取時間,聽聞沈垣已經搜集了大半證據,”黑衣人開口:“只怕年關一過,沈垣證據就能全部搜取完畢,那時候沈家定會成為第一個被開刀的?!?/br> “挺好的?!敝x景行聳肩:“要是沈垣有什么難辦的地方,你就暗中幫個忙?!?/br> “可是沈垣是定王的人?!焙谝氯颂嵝?。 “我當然知道他是定王的人?!敝x景行擺了擺手:“我只是讓沈家先替我們擋擋而已?!?/br> ------題外話------ 不知不覺都一百章啦,四十萬字~ ☆、第一百零一章 醉酒 沈家家宴定在兩日后。 家宴是沈老夫人自己提出來的,不過每年的家宴都是任婉云一手cao辦,今年的家宴卻只能交給陳若秋。如今沈府的中饋大權都掌握在陳若秋手中,沈老夫人自覺是給了陳若秋天大的臉面,殊不知這外表風光的差事私下里卻讓人苦不堪言。 秋水苑里,陳若秋坐在桌前,一手拿著賬本,一手笨拙的打著算盤。身后立著的兩個丫鬟開口道:“夫人,您都算了一上午了,還是歇一歇吧?!?/br> “銀子怎么都對不上?!标惾羟锟鄲赖膿u頭:“明日這一筆銀兩,還得我自己掏腰包?!闭f著面上便顯出一絲憤怒。 陳若秋自詡是出自書香世家的貴女,清高孤傲,更是看不得滿身銅臭味。當初沈老夫人將中饋大權交給任婉云,她心中不是不妒忌,卻礙不下面子去爭,到底是心中留下了個疙瘩。好容易這么多年熬出頭了,自己能成為沈家的當家主母,可是這時才發現這中饋大權也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任婉云出身富商,平日里沈老夫人要多開支銀兩,任婉云大不了還能從自己陪嫁中扣一些,畢竟任婉云不缺銀子??墒顷惣覅s只是文官,說得好聽點是兩袖清風,說得不好聽點便是窮酸,哪里拿得出多的銀子貼補。陳若秋以為接掌中饋大權,便能勻出些銀子補貼家用。如今一看,任婉云這么多年也撈的不少,賬目上許多銀子都對不上。眼下馬上又要家宴,銀子卻是有些不夠。 從前還好,沈信那頭每年宮中的賞賜頗為豐厚,都能貼補一些盈余不少??墒茄巯律蛐藕蜕蚣胰岁P系鬧得僵硬,完全沒有要補貼公中的想法,陳若秋只覺得腦袋都有些疼。 “明知道公中銀子不夠,老夫人還在這時候辦家宴,這不是欺負夫人嘛?!标惾羟锏难诀咴娗闉樗龖崙嵅黄?。 “大老爺也打算見死不救,夫人銀兩不夠,要不問老爺要一些?”畫意也道。 “說什么胡話?!标惾羟锏溃骸袄蠣數馁旱摯螯c官場都不夠,怎么能讓他再出銀子?!彼溃骸拔以傧胂肴绾巫??!鄙蛉f一心想要往仕途上爬,可沈貴不同,沈貴好高騖遠,自己沒什么本事,只曉得巴結風影。沈萬卻是一步一步的自己往上爬,雖然步子慢一點,卻比沈貴來的踏實。 陳若秋一直知道,她沒有生下兒子,在二房中能依仗的無非就是沈萬對她的愛意。所以為了把控住沈萬,她做的溫柔小意,若是連家中這點銀兩的事情都解決不好,豈不是讓沈萬煩心?以沈萬的條件,外頭想進二房大門的女人比比皆是,她又怎么會讓自己處于下風。 “況且,這點子銀子也不是白出的?!标惾羟锬抗忾W了閃:“若是能有所收獲,倒也花的值得?!?/br> “夫人的意思是……” 陳若秋一笑:“老太太早不辦家宴晚不辦家宴,這個時候辦家宴可是有些奇怪。再說了,我聽聞前段日子,那個蘇州來的表小姐很喜歡往西院跑么……”陳若秋說著目光就顯出一絲嫌惡:“老太太這手可真是下乘,不過……恰好,我也不喜歡沈丘?!?/br> 陳若秋不喜歡沈垣,同樣也不喜歡沈丘,若說對沈垣還有一些懼怕,對沈丘便是真正的瞧不上。她自己生不出兒子,便見不得別人家優秀的兒子。而對于沈丘,陳若秋只覺得只知道舞刀弄槍的粗人,憑什么還能得到這么多人的贊譽。人因為自己得不到某樣東西便想毀掉,沈垣心機深沉她不敢動手,可是沈丘爽朗赤誠,又沒在后宅爭斗中生存過,對付起來就容易多了。最重要的是,根本不需要她動手,這一次動手的是沈老夫人,而她只要坐著看戲就好了。 “我回頭再寫幾張帖子,”陳若秋道:“你找人將帖子送到各個夫人府中去?!笨礋狒[的人么,總歸是越多越好。 …… 兩日后,沈府家宴。 自從任婉云瘋了后,那些個貴夫人便斷絕了和任婉云的往來,畢竟么,有個未婚先孕的姑娘,說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雖然不曉得任婉云后來怎么樣了,可樹倒猢猻散,倒沒有一個問起任婉云的。 而原先和任婉云交好的夫人們,漸漸地就和陳若秋走的近了。雖然任婉云不能來往了,沈府的關系卻還是要維系。沈府不止一個夫人,比起常年不在定京城又有粗鄙之名的羅雪雁,出自書香門第的陳若秋顯然更好巴結。 易夫人和江夫人老早就來了,江曉萱和易佩蘭拉著沈玥說話,道:“年關以后才去廣文堂,這些日子被關在府里可無聊了?!?/br> 她們說些閑話,全然忘記了沈清的死,忘記了不久之前同沈清才是真正的好友。定京城貴女間的友誼也是涼薄如此,朋友到底比不得利益,交往的并非是一個人,而是這個人身后所代表的勢力。 沈玥也笑著與她們應答,于是沈清的事情就默契的被幾人不約而同的遺忘了。倒是白薇,看著遠處的人影道:“哎,那是誰?就是你們所說的表小姐?” 她抬著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站著的少女,一身杏色衣裙,衣飾簡單樸素,站著與身邊的婢子說話。 “那是三meimei冬菱,”沈玥笑著道:“姨娘所出,從前身子不好都沒出來,你們沒見過也是自然的?!彼室庖е亍耙棠铩倍?。 聞言,江曉萱幾個的目光頓時變得不屑。易佩蘭道:“什么身子不好啊,還不是……就出來了,這些姨娘養的,心眼兒最多,玥娘,你可別被她騙了?!?/br> 沈玥笑道:“三meimei不怎么出院子的,你們瞧,那才是我表姐?!?/br> 沈垣說話的功夫,便瞧見荊楚楚從一邊走了過去,她大約是沒有瞧見沈玥三人在這頭,也沒有過來打招呼。倒是白薇眼尖,疑惑的問:“玥娘,你不是說你那表姐是從蘇州來的么?怎么方才我看她的衣裳首飾,好像也是很貴重的模樣,你看她戴的那個鐲子,比你戴的都要好呢?!?/br> 白薇本是無心之言,沈玥卻是臉色一白,勉強笑道:“我也不知,大約是祖母送的吧?!?/br> “有什么可看的?!苯瓡暂娴溃骸皬奶K州來的,難不成還能比得上咱們定京城的姑娘?衣裳首飾都能裝裝,眼界氣質可不行,你看那嬌嬌怯怯的樣子,哪里上得了臺面了?” 沈玥搖頭道:“你們可別這樣說表姐?!?/br> “你就是太心善了?!币着逄m恨鐵不成鋼:“什么人都親近,就連你們府上的草包以前都護著,現在人家有出息了,還不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話說回來,怎么沒見到那個草包?” 她說的那個“草包”,自然指的是沈妙。自從廣文堂和沈妙起了一場口舌爭執后,易佩蘭便將沈妙視作自己的頭號敵人,恨不得時時都要踩上一腳。 而她嘴里所說的沈妙,此刻正在西院屋中看著沈丘喝茶。 “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沈丘皺著眉頭道:“怎么宴請了這么多女眷,走到哪里都是嘰嘰喳喳的,吵死了?!?/br> “大約把三嬸所有認識的人都請到了吧?!鄙蛎罱o沈丘遞茶:“也許是仰慕你少將軍的風采?!?/br> “meimei饒了我吧?!鄙蚯饠[手:“一個就已經夠難纏的,那么多女人,戰場也沒這么可怕?!?/br> 沈妙有些好笑,沈丘這視女人如洪水猛獸的模樣著實有些滑稽,不過想來也是,沈丘身邊圍繞的大多都是居心叵測的女人,這沈府的女人也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對他這種直爽性子來說,實在是猶如魔窟。 “也有不那么難纏的?!鄙蛎钤噲D安撫他:“日后等你遇著了心儀的姑娘,便不會這么想了?!?/br> 沈丘不說話,見了鬼似的盯著她。片刻后才搖頭道:“meimei,你方才說這話的神情,真是像極了娘?!?/br> 沈妙:“……”這么一想,倒是真的有點將沈丘當做是傅明了。 她正想說話,卻突然瞧見外頭有什么響動的聲音,同沈丘對視一眼,兩人一同出了門,卻瞧見院門口有人在大喊:“你們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來看看沈妙,放我進去!” 沈妙一怔:“馮安寧?” 那人聽見了沈妙的聲音,被護衛坤著也愣是朝她招了招手:“是我啊沈妙,你快讓他們放開我!” “放開她吧?!鄙蛎畹溃骸八邱T家小姐?!?/br> 馮安寧被那二人放開后,這才氣急敗壞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怒道:“怎么回事啊你,自家院子外頭為什么還圍著這么多護衛,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才進來。好好地這么多人外頭攔著,沈妙你有病吧?” 馮安寧大概是頭一次被人攔著,大小姐脾性發作,先不管兜頭蓋臉的將沈妙斥責了一通。卻恰恰踩著了沈丘的痛腳,沈丘側身上前,橫眉冷對:“你又是誰?在別人府上大喊大叫,知不知禮!” 沈妙:“……”由沈丘來說知不知禮幾個字,倒真是耐人尋味啊。 冷不防又被訓,馮安寧抬起頭就想反駁,瞧見沈丘的時候卻忍不住微微一愣。沈丘生的劍眉朗目,非??±?,和定京城柔柔弱弱的公子哥兒不同,平日里笑容和煦便是天真,冷著臉的時候,便如同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少將軍,很有幾分鐵血氣概。 馮安寧滿身驕縱之氣立刻就收斂了,小聲問道:“你又是誰???” “這是我大哥?!鄙蛎畹?。 沈丘在定京城還是有幾分名頭的,南謝北信,謝家的小侯爺和沈家的少將軍都是時常拿來比較的,可惜的是謝景行不肯入仕,否則這兩人便是武將中出類拔萃的一代了。 “你來做什么?”瞧見馮安寧有些尷尬,沈妙問道。 馮安寧一聽這話就抱怨道:“我來找你說話啊,你也知道廣文堂那些人自從知道我與你交情不錯后,便連我也一并排斥了。誰稀罕啊,我就找你來了?!?/br> 沈丘聞言,面上倒是緩和幾分。他知道沈妙在學堂里頗受冷落,可惜他常年不在,不能時時護著沈妙。如今沈妙有了一個朋友,雖然脾性驕縱又不曉得禮儀,不過……湊合著用吧。 當然他和馮安寧也不知道,“交情不錯”僅僅只是馮安寧自個兒認為的,沈妙倒還真的沒有這個閑心去跟人交朋友。 “既然你朋友過來,你們便聊著吧?!鄙蚯疠p咳一聲:“我出去找爹說點事?!?/br> 沈妙應了,待沈丘走后,馮安寧才小聲道:“你大哥怎么這么兇神惡煞,剛剛嚇死我了?!?/br> 兇神惡煞……沈妙懶得解釋,就道:“是啊,他一向殺人如麻?!?/br> 馮安寧趕忙拍著胸口僥幸道:“幸好我認錯低頭的早,下次我可不敢就這么沖進來了?!?/br> …… 不知不覺中,便到了沈府家宴開宴的時候。 男女眷是分開坐的,女眷們都在榮景堂宴客的廳中,男眷們便由沈貴和沈萬打理著。沈信雖然對家宴并沒有多大興趣,也沒有閑心去應付京城官場上的溜須逢迎,便自個兒坐著喝酒。 來的男眷到底不多,且都是和沈貴沈萬交好的文臣,本就和沈信說不到一塊去,是以熱熱鬧鬧的一桌看過去,竟好似沈信和沈丘被人刻意冷落了。沈丘一點兒也沒有因此不快活,自己吃東西吃的倒也熱鬧。反觀沈垣,竟也顯出幾分沈貴的影子,八面玲瓏的模樣看著就讓沈丘有些倒胃口。 另一頭的女眷席上,受到如此冷落的自然就變成了羅雪雁和沈妙。既然是陳若秋的姐妹,自然是要為陳若秋撐面子的。雖然不能當著羅雪雁的面奚落沈妙,冷落一下卻是可以的。于是陳若秋和沈玥被諸位小姐夫人問東問西,就連荊楚楚和沈冬菱也都被人假意關懷兩句,只有沈妙,被人故意無視了。 羅雪雁有些動怒,若是換了從前的沈妙,也會賭氣難受。然而如今卻不同,任憑那些個夫人小姐說的熱鬧非凡,沈妙都矜持的用飯喝湯,她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威嚴的貴氣,竟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并不是那些人故意冷落她,而是沈妙自己本就不屑于和這些人說話。 仿佛一拳打在軟綿綿的棉花上,多來幾次,眾人便也都有些興致缺缺了。 易夫人笑道:“都說蘇州那頭鐘靈毓秀,我原先還不相信,如今見了這老夫人家的表小姐,方覺得此話不假。咱們京城里可養不出這么水靈的姑娘?!?/br> 沈老夫人在宴席上表現出了對荊楚楚十二萬分的看重,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么,諸位夫人卻都不是傻子。既然沈老夫人要抬舉荊楚楚,話兒說的漂亮些總沒有壞處。 荊楚楚羞得滿面通紅,低下頭去不吭聲。沈老夫人笑了:“易夫人這么說老身可不依,易小姐也是水靈的很,我看著都喜歡?!?/br> 易佩蘭笑著謝過沈老夫人夸獎,待荊楚楚倒是更加有點好奇起來,小聲問沈玥:“老夫人看起來還真是很喜歡你表姐啊?!?/br> 沈玥含含糊糊應了,心中也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