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第49章 單挑東廠 馮公公覺著是十二行跡暴露才不小心把白梼引來的。 殊不知, 十二的輕功絕非浪得虛名,就算受了傷,要甩開背后追蹤的人也是輕而易舉的。 白梼的人只追了兩條街, 便丟了目標, 而真正讓白梼準確地找到東廠來的原因,是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得到的那些線索, 在心中匯聚梳理,自然知道始作俑者是誰。 白梼知道如果玩弄心機手段, 暗中使陰招, 他是比不過這些專門做這種事的東廠番子們的, 他更習慣單刀直入, 痛快利落。 東廠的人請了白梼入內,馮公公的臉上已然換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 遠遠地便走到門口道:“威遠伯今日怎么突然大駕光臨?” 白梼抱拳還禮:“來的唐突,還請公公莫怪?!?/br> 馮三爺笑道:“哪里的話,您可是皇上嘉許過的人, 我們想請也請不來的人物,今日一到, 東廠蓬蓽生輝?!?/br> 說著便舉手請白梼入內落座, 旋即有小太監送了茶上來。 白梼并沒有去碰那碗茶, 也并未落座, 只道:“我知道公公貴人事忙, 有些話便直說了, 若有冒犯之處, 還請公公見諒?!?/br> 馮三爺仍是笑呵呵的:“不知威遠伯有什么話還要親自跑來這一趟?” 白梼道:“如今在齊王殿下身邊的那位得寵的妾室,公公該知道吧?” 馮三爺的眉峰一動,仍笑呵呵地:“這個……京城內誰人不知?怎么提起這個來了呢?!?/br> “說來也巧, 王爺的這位妾,我是認得的?!?/br> 馮三爺的眼神閃爍,半是驚訝地:“是嗎?威遠伯又怎么會認識這宮女兒?” 白梼說道:“聽說她在宮內的時候,是云嬪娘娘宮中的,叫鳳兒?!?/br> 馮三爺挑了挑眉:“呵,威遠伯竟連這個都清楚?” 白梼不動聲色的看著他:“我想公公當然比我更清楚?!?/br> 馮英似笑非笑道:“宮內的事兒嘛,倒也是我們的本分?!?/br> 白梼淡淡道:“那,偷梁換柱,是不是也是公公的本分呢?” 自從馮英掌握了東廠之后,從沒有人敢這么對他說話。 馮公公的唇角微微抽搐,那古怪的笑容也有崩塌之勢:“您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您應該很清楚,”白梼負手往旁邊走開一步,緩聲道:“真的鳳兒姑娘,也就是十七,在我府內,是我未婚的妻子;假的那個,進了王府,是王爺的寵妾,至于是誰從中動了手腳,我卻不得而知,公公既然說涉及宮內的事是您的本分,想必比我更清楚?!?/br> 就算馮英老謀深算,也著實想不到白梼竟把事情挑明攤開了說。 他本以為白梼是不敢的。 但他非但敢,而且語氣之中竟有些威脅之意。 馮公公的臉色冷了下來:“哦?按照威遠伯的說法,有人以權謀私,放走了真宮女,換了個假宮女進王府,那么……真的宮女既然在您府上,倒是該傳回來認真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您覺著呢?” 白梼既然趕來,就早有所料:“就算公公不說,我也是要查的?!?/br> 這個答案,更出乎馮英預料,他不禁瞪向白梼,一時不能答。 侯府的情形,馮三爺是知道的,白梼甚是喜歡金釵兒,兩個人算是兩情相悅,所以馮三爺料定白梼不舍得、也不敢把金釵兒交給他,或者捅破以前的事情。 沒想到白梼竟渾然不懼,倒是讓他亂了陣腳。 白梼繼續說道:“既然要查,便要查個明白,另外一件陳年公案不知公公知不知道?!?/br> 馮三爺道:“是什么?” 白梼道:“當初金參將把金釵兒放在侯府,誰知后來來的,卻是個跟先前性子大相徑庭的女孩兒,如今我確信,那個是金釵兒的同胞妹子金鳳兒,不知為何兩個人竟調轉了?!?/br> 馮三爺瞇起眼睛:“是嗎,竟有這種奇事?” 口氣雖是疑問,臉上卻沒多少疑惑。 “確鑿無疑,”白梼看向馮英,道:“我更在意的是,被替換后,金釵兒為什么竟進了宮,還有了個‘十七’的名字,您可知道?” 話說到這個地步,馮英若還一問搖頭三不知,就未免太被動,也太示弱了。 于是馮公公不再退避,反而道:“是嗎,這也巧了,我手底下有些干兒子干女兒的,倒也以數字排序。呵,我想威遠伯自然也是知道的?!?/br> “確實有所耳聞,”白梼不卑不亢不閃不避的:“不知公公可否給我一個確鑿的答案?!?/br> “什么確鑿答案?!?/br> “當年發生了什么,今時今日,金釵兒又是被何人所傷?!?/br> 馮英的眼睛里不禁冒出了淡淡的怒色,皮笑rou不笑地道:“哦,我還沒說什么,威遠伯竟就認定了,你的那個小嬌妻,就是我的十七?” “公公,”白梼的態度非常的坦然,坦然而誠懇,卻并不是讓人難堪的居高臨下,他只是像在說一個事實,如此而已,“我之所以開誠布公,一來,我不擅長虛與委蛇,二來,也是敬公公您是東廠之主,當著明人,不說暗話?!?/br> 馮英聽了這兩句,心里莫名地舒坦了幾分。 他手握生殺大權,養成了一種睥睨俯視人的習慣,但是對白梼,他卻本能地收了那種輕視。 白家長公子從小品行端正,長大文韜武略,定國安/邦。 馮英幾乎能查出京城中任何一人的隱私,知道人人稱贊的正人君子背后的齷齪。 但他在白梼身上,找不到任何把柄。 對于這種人,連向來高高在上的馮公公,也要高看一眼。 如今白梼對他說“當著明人不說暗話”,可見對方也沒輕視自己,這自然讓馮英舒坦了幾分。 “好吧,”馮公公心情略好了些:“不過我不過是一個宮內的奴婢,承受不起威遠伯的高看,既然您說明白了,我倒是也可以告訴您我所知道的?!?/br> 白梼靜靜等待。 馮公公回想當年,過了半晌才道:“當初有個人跟我說,要給我一個孩子,說那孩子聰明伶俐,是可造之材,我心想倒是可以看看?!?/br> 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個,自然是金鳳兒,卻也的確是一眼就看上了。 大概是“氣味相投”,雖然金鳳兒年紀還小,但她自私,狡詐,而且很圓滑,小的時候都能這樣,稍微調/教,一定了不得。 馮公公當即決定一定要好好“培養”。 誰知那日金鳳兒出宮探親,再回來后,就變得有些呆呆直直的了。 馮太監起初沒疑心別的,畢竟兩個人長的一模一樣,誰又會想到他處呢。 只以為小孩兒出去了一趟受了點影響,誰知半個月不到,就給他發現了端倪:畢竟兔子來扮演狐貍,是不可能的。 他一再逼問,女孩兒卻始終不說,逼急了她才哭著道:“公公,我會聽話的,求你不要害爹爹?!?/br> 那時候馮太監還不知道金釵兒原本該去鎮遠侯府,何況他也不知道金釵兒是跟著金參將的??墒菑慕疴O兒這簡單的一句話中卻聽出了蹊蹺。 這顯然是有人拿她“爹爹”威脅過她,讓她假裝是鳳兒。 可這孩子雖然笨笨的,卻非常倔強,不管馮太監用威逼利誘等手段,都無法再叫她說出別的來。 回想當年,馮英忍不住嘆道:“那丫頭實在是犟的很,可知要把她教的略有些樣子,費了我多大力氣?!?/br> 他這句話聽在白梼耳中,卻可以做另一種解釋:落在馮太監這種人手里,又不上道的話,金釵兒到底要吃多少苦,竟是想也不敢想。 不過話音未落,馮英總算意識到白梼的臉色冷了幾分。 馮公公道:“這可怪不得我,那時候她始終不肯招認怎么換了人,我又摸不著頭緒,要知道……如果原本就是真正的金鳳兒跟著我,只怕也不用我費力就能調教的很好了?!?/br> 白梼沒言語,但他清楚,他得控制自己,因為他怕他會忍不住立刻動手。 但太素也知道馮太監說的是真話,如果要怪,最先要怪的仍是那個始作俑者! “后來呢,她為何受傷,你又是怎么找到金鳳兒的?”白梼問。 馮太監看了白梼片刻:“十七因何受傷,我曾叫人追查過,多半是她在外頭走動露了行跡,招惹了仇家動手。威遠伯你也清楚,東廠的仇家數不勝數,自然是大海撈針一樣?!?/br> 白梼不語。 馮太監道:“至于金鳳兒,說來也巧,當時不見十七回來,我自然派人去找,無意中有個密探密告說,似乎曾經在蘇州會館見到過一個相貌類似她的人,后來費了點周折總算將她帶了出來,但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十七,可相貌偏偏一樣,我立刻想起當初那個偷跑了的孩子!” 馮公公認出金鳳兒,不禁啞然失笑,覺著天道實在有趣,她跑了又如何,最終竟又回到自己手中。 只不過這金鳳兒跟金釵兒可是氣質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瞞凡夫俗子的眼也就罷了,但是如馮太監這樣的人精,是人是鬼一眼就能明白。 馮太監故意地問白梼:“怎么威遠伯不問我,她在會館里做什么?” 白梼對此毫無興趣,因為他知道,那人一定干不出什么好的。 畢竟當初他已經給足了銀子,還派了人保護,只要金鳳兒安分守己,足夠她過一輩子的了。她卻想方設法暗中逃走,以她那種性子,做出什么來都不足為奇。 可不管如何,都跟他無關。 馮英見白梼不問,便笑了笑,也沒有繼續說,只道:“我可是對威遠伯和盤托出,毫無隱瞞了?!?/br> 直到現在白梼才點點道:“多謝公公?!?/br> 他轉身面對馮公公:“既然事情都已經說開了,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公公成全?!?/br> 馮太監隱約猜到他的用意:“威遠伯請說?!?/br> 白梼道:“十七,便是我原本定了的釵兒,如今她失而復得,我自不會再讓她受半分辛苦。也不會再允許有人去攪擾她的清凈,不知公公可明白嗎?” 馮公公皺了皺眉:“哦,威遠伯是想讓我跟十七一刀兩斷,兩不相干?” 白梼道:“是?!?/br> 馮公公笑了起來:“但單槍匹馬到東廠要人,威遠伯是頭一個??晌覟槭裁匆饝??” 白梼道:“你為什么不答應?你不是已經找到了真正的金鳳兒嗎?!?/br> 馮公公認真想了會兒:“如果威遠伯是想拿金鳳兒威脅我,那就打錯了算盤。我把金鳳兒安插在齊王殿下身邊,是誰的授意,您應該清楚,若不是上頭有命,我一個當奴婢的敢擅做主張?您若是想揭破此事,只怕會惹火燒身?!?/br> 白梼淡然道:“我為何要揭破此事。她的事,跟我無關?!?/br> 馮太監眉頭一蹙:“那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但是十七畢竟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她是東廠的人,替東廠做事,雖如今失憶,保不齊哪天好了,若是把東廠的機密捅了出去,我可怎么交代?” 白梼倒是直接:“公公這就是不答應嗎?” 他的語氣雖淡,但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身上的袖子無風而動。 馮太監跟他相隔三四步之遙,卻竟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是殺氣。 不僅是馮英感受到,門外的幾個東廠侍衛都有所察覺,只聽“嚓嚓”之聲,是侍衛們本能反應,腰刀悄悄地出鞘了。 馮三爺自然也聽見了,這聲音讓他略覺心安,但也更加緊張。 因為他發現白梼絲毫不為所動,甚至在對上白太素那雙仿佛自有劍芒的眼睛的時候,馮英竟莫名地有窒息之感,就好像有一股無形而強大的氣勁將他死死壓制住了。 正在緊張之時,外頭卻有個小太監匆匆而來,俯身跪地說道:“三爺,老祖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