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何子尉兩手被銬,正垂頭喪氣坐在警車里,一見到他,就滿臉冤屈地喊:“警官,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人……” 范澤天說:“你是不是兇手,我們尚需調查。你放心,我們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但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F在,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問題?!?/br> 何子尉抹著臉上的鼻涕眼淚,忙不迭地點頭。 范澤天說:“我問你,你妻子臨死的時候,手里拿著的那個,是她的眼鏡盒子吧?” 何子尉說:“是的,她是近視眼,有時候戴眼鏡練瑜伽不方便,所以早上出門時會帶著眼鏡盒,練習的時候把眼鏡取下放在盒子里,練完再戴上眼鏡。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昨天在酒店和大家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她曾問我看見她的眼鏡盒沒有,還說明明記得放在了手提包里,但上一下洗手間回來,就不見了。我當時也沒有在意,覺得應該是她記錯了,再說要是真的丟了,重新買一個就是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F在看來,她的眼鏡盒并沒有丟,應該是自己放錯了地方,今天早上又找到了?!?/br> 范澤天說:“關于昨晚在假山后面發生的事,我就當你說的是真話。你說你昨晚喝醉了,走到假山后面小便時,突然有一個袒胸露臂的性感女郎主動投懷送抱,你還沒有反應過來,正好就被你妻子看見,引發了一場誤會和爭吵。那我問你,假如現在那個女人出現在你面前,你能認得出她嗎?” 何子尉搖搖頭:“認不出,當時光線太暗,我又喝多了,而且事起倉促,那女人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根本就沒有看清楚她的臉,只知道對方長發短裙,很性感的樣子?!?/br> 范澤天見問不出什么,就換了個話題:“能說一下,你跟你妻子,是怎么從相識到相愛,再到結婚的嗎?” 何子尉說:“我跟她是高中和大學同學,后來又和幾個同學一起,進入到她父親的遠成集團工作。那時我們幾個同學,加上心如的表妹小薇,是關系要好的死黨。自從三年前阿鳴意外身亡后……” “阿鳴又是誰?” “是我們死黨中的一個?!?/br> 何子尉猶豫一下,還是把三年前發生的慘劇說了出來。 他說自從發生那件事后,周心如十分傷心,他一直在她身邊安慰她,陪伴她,照顧她,后來兩人漸生情愫,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范澤天聽完后,沒有再說話。 他跳下車時,文麗迎上來問:“怎么樣,范隊?” 范澤天思索著說:“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案子可能沒有咱們表面看到的這么簡單。命案發生后,無論是昨晚的偷情事件,還是作為兇器的弩箭,以及被帶進房間的樹葉,所有罪證的矛頭都指向何子尉。如果他真的是兇手,那他也太不小心了?!?/br> 文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有人在陷害他,故意嫁禍給他?” 范澤天說:“不是沒有這個可能?!?/br> 文麗頓時說不出話來,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認定何子尉是殺人兇手,未免就太草率了。 范澤天圍著案發現場轉了兩圈,最后站在了周心如斃命倒地的臺階上。那臺階不高,共有三級,跨上臺階,就進入了108號洋樓的門廳。門廳不大,里面擺著幾張沙發,與大門相對的,是樓梯。因為是低層小樓,所以這里沒有安裝電梯。 他站在門前的第二級臺階上,抱著胳膊肘仰頭向上望,視線正好與二樓墻壁保持在水平位置。二樓墻壁上有個鋁合金窗戶,玻璃窗是關著的。他信步走上二樓,樓梯兩邊是兩間客房,正對著樓梯口的是一個小房間,門牌上寫著“服務臺”三個字,房門是關著的,他扭動鎖把,房門鎖上了。 他下樓問:“誰是這棟樓的服務員?” 兩個穿白襯衣的小姑娘站出來說:“我們兩個就是?!?/br> 范澤天說:“請你們開一下值班室的門?!?/br> 兩個服務員跑上樓,很快就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范澤天讓她們站在門口,自己走進房間,值班室很小,里面放著一張小小的服務臺和兩把凳子。 向外一側的墻壁上有一個窗戶,推開窗門,向下一看,窗口正對著樓下周心如倒地的位置,警方用白粉筆畫的尸體圖形分外清晰。 如果周心如的尸體還躺在那里,那么可以想見,其后脖頸中箭的位置,應該是正對著窗口的。 他心里忽然一動,折回身,問兩名服務員昨天值班的情況。 兩個小姑娘說自己白天在服務臺值班,一般過了晚上12點,如果客人沒什么特別的需要,她們就把值班室打掃干凈,鎖上門回宿舍休息去了。今天早上她們一上班,樓下就發生了命案,她倆一直在樓下忙著,還沒來得及上樓呢。 范澤天點點頭,說:“請暫時把這個房間的鑰匙交給我,你們先不要進去,也不要放任何人進去?!?/br> 兩個小姑娘雖然不明白原因,但還是照他的話做了,把鑰匙掏出來交給了他。 范澤天叫來兩名痕檢員,讓他們徹底檢查值班室,看能不能提取到什么痕跡。 兩名痕檢員趴在地上忙了一陣兒,終于在地板上提取到幾枚清晰的腳印,這些腳印來自不同的兩個人,一個是范澤天自己剛才踏出的腳印,另一個是一雙四十二碼的男子皮鞋腳印。皮鞋似乎在窗前站過很久,所以窗戶下有被皮鞋反復踩踏的凌亂腳印。 范澤天說:“這個皮鞋印,應該是何子尉婚禮這批客人中的某個人留下的,你們趕快拿去比對一下,先從住在這棟樓的客人開始?!?/br> 兩人領命而去。 范澤天又問兩名女服務員:“你們下班的時候,這窗戶是關上的嗎?” 女服務員說:“是的,不但是關上了的,而且里面的鎖扣也是鎖上了的,因為那個窗戶鎖扣生銹了,很難鎖上,所以我們干脆鎖上之后,平時就一直沒有打開過?!?/br> 范澤天說:“可是我剛才打開的時候,發現并沒有鎖上啊,一推就開了?!?/br> 服務員一愣,說:“不可能啊,明明是鎖上了的?!?/br> 另一個服務員說:“也許在你之前,有人打開過窗戶,一般窗戶往左右兩邊用力一推就自動扣上了,但那個人不知道這鎖有問題,所以鎖沒鎖上也沒有留意?!?/br> 范澤天說:“你說得倒是挺有道理?!?/br> 小姑娘臉紅了,說:“我平時喜歡看推理小說?!?/br> 不大一會兒,兩名痕檢員向范澤天報告,初步確認,值班室的腳印是弓建留下的。而且弓建是個瘸子,與這左右深淺不一的腳印也很吻合。 范澤天“嗯”了一聲,點頭說:“果然是這小子?!?/br> 7 范澤天緩步走下樓,看見弓建正坐在花壇邊抽煙。他一屁股坐在他旁邊,問:“還有煙嗎?” 弓建說:“有的?!泵μ统鰺熀?,遞給他一支煙,又拿出打火機給他點上。 范澤天抽了兩口,抬頭看著眼前的108號洋樓,問:“你住二樓哪間房???” 弓建說:“二樓樓梯間右邊那間?!?/br> 范澤天“哦”了一聲,說:“那間房離服務臺很近啊?!?/br> 弓建點點頭說:“是的,跟他們的服務員值班間是斜對門?!?/br> 范澤天眉頭一挑,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盯著他問:“今天早上,你進過那間值班室嗎?” “今天早上?” 弓建把正準備送進嘴里的煙放了下來,搖頭說,“沒有啊?!?/br> 范澤天吐了一口煙圈,亮出了自己的第一張底牌:“可是我們在里面發現了你的腳印?!?/br> “哦,這個不奇怪?!惫ㄓ幂p松的口氣說,“我昨天和前天都進去過,我的手機充電器忘記帶了,找服務員借過幾次充電器,里面有我的腳印很正常?!?/br> “問題是,服務員昨天半夜12點下班時,已經用拖把把值班室里里外外都拖得干干凈凈,你昨天和前天留下的腳印,絕不可能保留到今天。這腳印,只能是昨晚半夜之后到今天早上留下的新鮮痕跡?!?/br> “是你們弄錯了吧?那房間門是上了鎖的,我就是想進去,也進不去啊?!?/br> “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兒,那我也就不客氣了?!狈稘商爝m時亮出自己掌握的第二張底牌,“我已叫人調查過你的底細。近三年來,你一直在廣東那邊跟著一個盜竊團伙混,曾多次入室盜竊,并且還有過被當地警方刑拘的記錄。我想以你的開鎖技術,想要打開一把這樣普通的鎖,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br> 弓建神情一變,轉頭盯著他:“范警官,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我曾經做過小偷,那也并不代表我現在還是小偷吧?你且說說,這一大清早的,我沒事撬門跑進那值班室做什么?偷里面的毛巾還是茶杯???” “你進去不是為了偷東西,”范澤天冷聲道,“你進去是為了殺人!” “殺人?” 弓建突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踮著一只跛腳跳起來,“難道你懷疑周心如是我殺的?” “我正是這么懷疑的,是你站在二樓值班室窗口,用弩槍射死了周心如?!?/br> “笑話,那支弩箭射中了周心如的后頸,兇手開槍的位置只能是在她身后。如果我站在二樓往下射箭,以她當時所處的位置來說,只能射中她的頭頂。難道我是一只鳥,能從窗口飛到她身后,把箭射進她后脖頸,然后又飛回來?” 范澤天呵呵笑道:“年輕人,你這是在考我嗎?你站在二樓窗口,也完全可以把箭射進周心如的后脖頸,比如說在她正彎腰撿地上的東西的時候?!彼酒鹕?,把煙屁股丟在地上,用腳踩了兩下,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推理。 昨天晚飯的時候,弓建從周心如手提包里偷走了她的眼鏡盒。今天早上,當周心如出去練習瑜伽的時候,他便一直在樓上暗中觀察,估計她快要回來的時候,就將這只眼鏡盒放在了門口正對著二樓窗口的第二級臺階上。周心如練完瑜伽回來,上臺階時,看到自己的眼鏡盒掉在這里,自然要彎腰去撿。就在她低頭彎腰的那一瞬間,她的后脖頸是前傾向上的,完全暴露在了躲在二樓窗口的弓建的弩槍之下,二者之間的距離不過三五米,弓建毫不費力地就一箭射穿了周心如的脖子。 周心如手里拿著眼鏡盒,中箭后順勢撲倒在地,很快便死去。 一支箭插在周心如的脖子后面,無論誰看到她向前撲倒斃命的姿勢,都會在第一時間想到,那箭一定是從后面射來的。 如果弓建真的是躲在后面花壇殺人,無論他怎樣小心,總會留下讓警方覺察到的痕跡,但他殺人時根本沒到過那里,所以任憑警方怎樣圍著那個花壇調查,也絕不會查到他身上。 弓建聽范澤天說到這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打斷他的話道:“范警官,我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我知道一樁命案發生后,你們警方面臨的壓力很大,但壓力再大,也不能像你這樣冤枉好人,隨便抓一個人出來頂罪啊。你說我殺了周心如,那我問你,為什么我箭囊里的箭一支不少?你說何子尉不是兇手,他箭囊里的箭為什么會少一支?他要是沒有殺人,為什么要用別的箭來冒充山莊里的箭?” 面對對方的質疑,范澤天并不著急,淡淡一笑,說:“你說的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是很容易解決的。因為你早有預謀,所以進景區之前,你就已經準備好了一支箭,你用這支箭替換掉了何子尉箭囊里的一支箭,所以你手里就有十三支山莊里的弩槍用箭,射殺周心如用了一支,你的箭囊里還剩下滿滿的十二支?!?/br> “警官,你可以去問一下何子尉,在周心如出事之前,我有沒有進入過他們的房間?我根本就沒有進去過,怎么去換箭?” “你說得一點沒錯,周心如出事之前,你確實沒有進入過他們的房間。但是周心如出事之后,你去叫何子尉下樓時,不是進去過一次嗎?我所說的換箭之事,不是發生在命案發生之前,而是在命案發生之后?!?/br> 今天早上,當有人發現周心如出事之后,弓建搶先跑下樓,看到周心如確實已經死亡,便又立即爬上三樓,去叫醒死者的丈夫何子尉。 何子尉聽聞妻子出事,倉促間只穿著一條褲衩就往樓下跑,而弓建則借助給他拿衣服的機會,進入了他的房間。而就在這一進一出之間,弓建已經快手快腳地用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從外面帶進來的一支箭,替換掉了何子尉箭囊里的箭,并且順手把昨天晚上在花壇邊摘到的兩片樹葉,丟到了何子尉床下。 后來,他又在某個時候回到自己房間,把從何子尉房里換來的箭,插進了自己的箭囊。這樣一來,他箭囊里的箭就一支不少,而且都是山莊里的箭,而何子尉的箭囊里,則有了一支來歷不明令人起疑的箭。而正是這支箭和他床底下的黃梅刺葉子,成為了他殺妻的最直接的證據。 弓建為了達到嫁禍于人不留痕跡的目的,作案時一直戴著手套,所以作案現場并沒有留下他的指紋,但是因為那間服務員專用的值班室他曾進出多次,所以留下腳印是正常的,如果沒有他的腳印,反而不正常,因此他并沒有及時擦去自己留在地板上的腳印。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前一晚半夜服務員下班前,曾用拖把拖過地,留下的腳印正好成為了警方懷疑他的罪證。還有那沒有關緊的窗戶,和窗戶下凌亂重疊的足跡,都說明他曾打開過窗戶,并在窗戶前有過較長時間的停留。 “那么他的作案動機又是什么呢?”發問的是女警文麗。 范澤天的一番推理,早已把身邊幾個屬下吸引過來。 “說到他的作案動機嘛,就不得不提三年前的一場意外?!狈稘商彀炎约簭暮巫游灸抢锫牭降娜昵鞍l生在周心如和幾個男人之間的那場意外,跟大家說了,然后分析說,“三年前,弓建的一個玩笑,使得他們中一個叫鄭一鳴的朋友失足落水身亡,而這個鄭一鳴,則正是周心如周大小姐在三個追他的男人中經過鄭重考慮后準備選擇托付終身的人。周心如責怪弓建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一怒之下將其推下深澗,致其右腿骨折,最后變成了一個瘸子。更慘的是,弓建很快就被周心如父親的公司開除,連吃飯都困難了。弓建只得含恨離開家鄉,到外地謀生,結果卻混得并不如意,他心中對周心如的怨恨之情,自然又增加了一分。這次回鄉,正趕上周心如和何子尉結婚,看著昔日好友過得幸福富足,自己卻混得如此落泊,走到哪里都遭人白眼,心理失衡之下,便對這位昔日自己暗中追求過,人家卻不領情反而害得他變成瘸子的周大小姐動了殺機,并且決定將殺人罪名嫁禍給何子尉,誰叫這小子混得比他弓建好呢?” 正在這時,兩名痕檢員過來報告,說他們檢查過二樓服務員值班室的門鎖,外表看不出什么,里面的鎖心確實存在被人強行撬動過的痕跡,而且剛從弓建房間里搜出一套開鎖工具,上面還粘著少許鐵屑,經初步檢驗,應該是值班室門鎖上落下的鐵灰。 文麗猛然推了弓建一把:“你現在還有什么話說?” 8 弓建看了范澤天一眼,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里,然后又拿出打火機點煙。雖然他臉上表情出奇的平靜,但范澤天卻發現他點煙的時候,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顫抖得厲害,連續摁了三次打火機,就是沒能把一支煙點燃。 他只好把煙夾在手指間,沉默好久,才嘆口氣說:“范警官,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真正的神探,什么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你的推理大部分是正確的,但是有一點,卻不對?!?/br> “哪一點?” “那就是我的作案動機。我之所以要殺周心如,并且嫁禍給何子尉,讓他背負殺人罪名,其動機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簡單,如果僅僅是因為當年周心如發大小姐脾氣使我右腿骨折變成一個瘸子,我倒還不至于對他們兩個心生殺意?!?/br> 范澤天略顯意外地看著他:“那你殺人嫁禍的真正動機是什么?” 弓建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再次把煙叼進嘴里,點燃后使勁抽了一口,他那一張陰鷙的臉,就在煙霧中變得迷離起來。 三年前的那場變故之后不久,他曾回到事發的那個水庫,通過跟水庫管理員交談,他得知為了加強對水庫的監控,水庫管理處在水庫周圍安裝了幾個隱蔽的攝像頭。 他心里頓時就留意上了,第二次去的時候,就給那個管理員帶了一條好煙和一瓶好酒,一來二去,兩人就混熟了。他提出要看看水庫的監控視頻,管理員就讓他看了。 結果弓建在管理處的電腦中發現,有兩個攝像頭能分別拍到鄭一鳴在追逐他時掉入山澗及他與何子尉合力將鄭一鳴從水庫中救起的鏡頭,只不過鏡頭離得有點遠,畫面看上去有些模糊。 他身上正好帶著u盤,就隨手把這兩段視頻復制了下來,拿回家后,放在抽屜里,過一段時間,也就忘記了。 后來,他離家出走三年,上個月回到家,無意中發現了這個u盤,閑來無事,就請一個學計算機的朋友指導他,對視頻作了一些處理,畫面清晰度提高了不少,結果他卻從視頻里看到了讓他震驚和憤怒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