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到前面的十字路口過斑馬線,綠燈還剩十五秒,她依舊走得不緊不慢。 行至路中央,紅燈亮,汽車開始通行,從他們來時路的方向駛來的轎車對著他們按喇叭催促。 習萌覺得感冒好像又嚴重了,想要快速跑去街對面,可大腦遲緩,沒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不等她卯足勁蓄勢待發,陳燃已一下拉住她,邁開腳步小跑起來。 她渾身沒力氣,剛一步跨上馬路牙子,膝蓋一軟,向前一栽,預感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陳燃手扶在她的腰上,將她撈了回來。 頭好疼,像是無數只蜜蜂在里面嗡嗡嗡地旋轉。如若不是陳燃用力扶穩她,她很想放任自己坐在人行道的地磚上歇一歇。 “你不太對勁?!甭窡粝?,陳燃看不清她的臉色,只發覺她嘴唇白得瘆人,還有她搖搖欲墜的身板,好像只要他一松手,她就會立刻滑落。 他用手背探一下她的額頭,guntang,毫無防范之下只覺得如烙鐵一般。 “你發燒了,我們回醫院去?!?/br> “不回去?!绷暶葤暝?,甩甩頭,“我不坐地鐵了,幫我打一輛計程車,我想回去睡覺?!?/br> 陳燃皺眉:“不行,不看診起碼要買點藥吃?!?/br> “我宿舍有藥,有藥的?!彼銎鸩弊?,對上他碎發下聚滿擔憂的瞳仁,“麻煩你幫我打輛車,謝謝了?!?/br> “……客氣什么?!标惾紕e開目光,扶她坐到人行道邊,一個人站在馬路牙子下方招手攔車。 而,就在五分鐘前,他們并排走上斑馬線,沖他們狂按喇叭的轎車后面,勻速駛來一輛純黑色的私家車。他拉起她向前跑,到路邊一把扶她入懷,那輛車停在路口久久不動。 車里人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后面車笛鳴起,明顯不耐煩,嘟嘟嘟狂按。 眉心緊斂,黑森森的眸底聚集沉沉的郁氣,右手重重拍在方向盤上。 十分鐘后,繞一圈回來,路邊的兩人已經不見了。他順著前往地鐵口的方向一路找過去,沒有。他下車,前往地鐵四號線的候車區,還是沒有。 撥打電話,無人接聽。一次又一次,都是無人接聽! 俊秀的臉龐陰云密布,如同行走的冷低壓,路過的行人都被凍得一哆嗦。 *** 陳燃隨著她一同坐上計程車,她說不用送,可他不理睬,只當沒聽見。 到學校時,她已經在路上混混沌沌地睡著了。 陳燃付過車費,攔腰抱她出來??粗舷娲髮W氣勢恢宏的大門樓,他有些彷徨。 這種彷徨既包含不認路的徘徊不定,又隱隱暗藏面對彼時夢想的終生遺憾。 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經過,對抱著女孩駐足而立的他投以一瞥。 陳燃叫住他們,拜托一個男生手伸進他口袋里幫忙拿出手機。男生替他在通訊錄里找到顧璃的手機號,撥通。 二十分鐘后,顧璃騎著自行車趕來,車后面坐著一個他隱約有些印象的女生。 “我也真真服了你,你說你走哪個門不好,非要打車停在正大門,你知道從這個門回宿舍有多遠么!”一時半會沒借到小電驢,只借來一輛費力的二四英寸車,她和岳桃輪流交換騎,累得腿酸。 “抱歉?!标惾颊局劝胩焱纫菜?,習萌又不輕,手臂更是快僵麻,“她發燒了,附近有沒有診所或是醫院?” “又發燒了?”岳桃上前摸摸她的頭,轉而對顧璃說,“是挺燙?!?/br> 顧璃敲頭思忖:“我們打的去北門?!?/br> 岳桃:“自行車怎么辦?” “放后備箱?!鳖櫫o奈一嘆,“二四也有二四的好處,小,塞得下?!?/br> 習萌還在睡夢中,全然不知自己被量了體溫,開了藥。 初夏時分,宿舍樓里的女同學們常常衣不蔽體,就算樓媽再心疼習萌,也不肯放陳燃抱她上去。 她必須吃藥,顧璃索性喊醒她。 她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與其說醒著,不如說還睡著。顧璃讓她和陳燃道謝,她便道謝;讓她和陳燃道別,她便道別。 被岳桃和顧璃一左一右攙扶上樓,眼睛朦朦朧朧地半睜:“我們去哪兒?” 顧璃說:“回家?!彼奚峋褪羌?。 習萌嘴角甜甜地笑,小聲:“阿遲,我想吃你包的餛飩?!?/br> “……” 三人并排上樓梯。岳桃脖子后仰,視線越過習萌看向顧璃:“我好像沒聽錯對吧?” 顧璃額角滑下三根黑線:“沒聽錯,思春呢?!?/br> ☆、第85章 終離世 翌日一早導師開會,習萌一覺睡過頭,沒去。 醒來后,想起此事,四處找手機。 顧璃上班去了,岳桃坐床下,對著電腦設計文本,見她有氣無力地爬下床,扭頭問:“小胖,你中午吃什么,我幫你帶?!?/br> “嗯……”習萌停止找手機,迷糊地思量片刻,“我想吃雞絲面,再加一個虎皮雞蛋?!?/br> “好?!痹捞移鹕?,拿起桌上的小錢包朝門外走,“你待會量量體溫看燒退了沒?!?/br> ……???她下意識摸額頭,又發燒了呀? 腦子里咣地一下,猛然間回想起昨晚的情景,立刻產生出一種被硬物當頭砸中的暈眩。 承了他一份人情不是么? 有點蛋疼呢。 終于找到手機,在包里,還剩一小點電量,八個未接來電,一個是同課題的小伙伴,兩個是羅美君,五個是……莫遲。 呃……昨天去看裴裴,進病房前調了靜音。 她一下忽視要找導師報備缺席的原因,當即回撥過去。 一直響到自動消音。 她想想,撰寫短信發送:昨晚不小心睡著了,忘和你聯系了[吐舌頭] 發送成功,轉而打給導師,再接著是羅女士和小伙伴。 大學四年,如果一定要說出一個關于自己的轉變,那么,她的第一反應不會是籠統的一句——“我長大了,我比以前成熟了”,而會是具體到一個要點——“我學會報喜不報憂了”。 她沒有將感冒發燒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告知羅美君,交代未接電話的原委時用的是和莫遲一模一樣的說法:早早地睡著了。 不算撒謊,的確屬實。 吃過午飯,服了藥,她不想碰電腦,爬回床上很快就又酣睡過去。 一覺清醒,下午三點。 洗漱完畢后的第一件事是查看短信回復,結果短信沒收到一條,倒是又多了兩個未接來電,是裴mama沈蕓。 不知為何,她一顆心突然跳得猛烈,放在通話鍵上的食指遲遲不敢回撥。 一咬牙,觸碰,電話接通。 周圍的聲音一瞬間都迅速遠去,只剩下沈蕓蒼老悲切的急招:“小胖你快來醫院,裴裴怕是要熬不過去了……” *** 裴裴的整個放化療過程最終以無效告終,她在他們走之前睡下了,卻在他們走之后惡心嘔吐,全身疼痛,甚至出現嚴重氣喘,習萌在病房見到她,她已經離不開吸氧管。 她知道她很累,她想自私一下,求她再堅強地挺一挺,可是她張不開口。 裴家來了幾個之前她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親戚朋友,聽說裴裴病危,自動自發地從南湘周邊趕來,即便沒說什么,意思卻都擺著。 習萌忽然想起奶奶過世時的場景,也是這樣,一股腦地聚在一起,人還沒走就好像已經做好準備后事的打算,抱著來見最后一面的想法。 不不不,不會的,不會是最后一面,她還年輕,生命不會就這樣戛然而止! 沈蕓將她和陳燃一同看做裴裴最好的朋友,五點多,陳燃翹班姍姍來遲。 她和陳燃坐在外面的走廊,裴裴的兩個堂姐在里面,他們不方便在場。 陳燃問她:“燒退了么?” 她難過得發不出聲。 對面,沈蕓哭倒在裴爸爸肩膀,嘴里喃喃:“讓她走吧,太受罪了,走了就解脫了……” 解脫了么? 習萌抓著自己的短發,難受地死死埋下頭。 她不想她走,不要她走…… 可生與死并不是她想不想要不要的問題。 她變成一只鴕鳥,久久抱著腦袋一聲不吭,仿佛這樣時間就不再轉,周遭的世事就不會發生改變。 不知過了多久,沈蕓喊她進去,說裴裴要見她。 她鼻子是堵的,看見裴裴臉上的吸氧面罩,大概是心理作用,更加感覺呼吸不暢。 裴裴說不了話,因為她沒有力氣去抵抗面罩內部的壓力。 她只是勉力睜開眼睛看著她,用一種流連眷戀的眼神持久地看著她。 那目光好似在說:別哭,瞧你這出息。 習萌抹抹眼睛,哽咽不止:“我沒哭,只是今天面部干旱,需要雨水滋潤?!?/br> 裴裴嘴角微彎,幅度很小,但還是被她透過面罩一眼捉住。 她咧嘴,又哭又笑的,丑兮兮。邊吸鼻子邊說:“裴裴,我們約好大學畢業旅行還要一起的?!?/br> 裴裴無聲凝望她,眼皮沉重。 “你說你想去西藏,不管是什么線路,只要能一路到拉薩,還記得么?”習萌一抹臉,微笑,從包里拿出一張處理過的照片,“你看,這是我們兩個在布宮的合影?!?/br> 照片里,布達拉宮巍峨矗立于紅山之巔,她們兩人以其為背景,嘻嘻哈哈地擺出一個搞笑造型。 “我之前學ps練手時p的,功底還不錯吧?”她眼睛紅紅的,“你看,專業技能沒有白學呢,以后賣零食做線上生意,廣告圖至少可以自己設計,完全不用愁?!?/br> “在朋友圈偶爾打打廣告宣傳一下我的零食鋪子,包包郵,促促銷,只要不刷屏,應該不會討人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