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習萌呆呆站著聽,心里破開一個黑洞,無數情緒吸入,攪得耳朵都嗡嗡響。 “這個基金,十八歲以前申請都是免費資助,十八歲以后相當于助學貸款,將來是要還的。因為她大伯不在儷城,所以基金管理人是蔡嘉的父母?!?/br> 她身體虛,長句說多了會稍稍停一會。 習萌一顆心起起伏伏,多少猜到一些后話。 “永仁基金的申請途徑等于是人托人,只要有熟人牽針引線,和蔡嘉父母套上關系就行。這個和學校扯不上邊,都是私底下建立聯系。你孩子成績好,拿出證明,一旦申請成功,每學期直接拿現金。聽說好像是五六千的樣子,上大學后會有增長?!?/br> “陳燃就申請成功了,高中三年都受到資助?!迸崤犷D了頓,抬眸,“也就是說,我們當時想不通他什么時候和蔡嘉好上的,只是因為我們不清楚他們有這層特殊關系存在?!?/br> 習萌微抿唇,還是不說話。 “陳燃和蔡嘉大二才開始交往,陳燃母親一過世他立刻就與她分手,你不覺得這里面有蹊蹺么?” 有或沒有,關她什么事? 習萌皺眉毛,面色開始難看起來。 裴裴望著她:“你生氣了?” “沒有?!?/br> “你就是生氣了?!彼V定。 “是,我是生氣!”習萌沒繃住,孩子般的委屈,“你和我說這些干什么?他和蔡嘉的事我一點都不想知道?!?/br> 裴裴凝視她半刻,垂眸,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嗯,是我多事?!?/br>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br> 習萌突然就噤聲,沒了談話的內容。 自那天起,裴裴再沒提過陳燃。 元宵節前一天,張橋和幾個老同學帶著全班愛心前來探望,習萌回了儷城,不在場。后來她悄悄向沈蕓打聽,得知裴裴把錢收下了,沒拒絕。 張橋在臨開學前又單獨來看望了她一次,他在天津念書,實習工作也在天津,返校后便再沒出現。 倒是有一個人隔三岔五地會到醫院來,習萌時不時地能碰見他,索性次數不多,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開學后她忙著做畢設,導師每周定時開會,剩余時間不多也不少,足夠個人支配。雖然辭了工作,但她依然忙碌,既要去新房和商鋪查看裝修進展,又要抽空前往醫院。 不知不覺,她便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連一向最勤快的岳桃都比不上她越來越準時的生物鐘。 岳桃驚嘆她終于克服懶病,顧璃卻不以為然:“是啊,懶著懶著就病了?!?/br> 岳桃:“什么意思?” 顧璃湊到她耳邊,“心病?!?/br> 岳桃挑眉,還是不解:“和朋友的病情有關?” 顧璃聳肩,嘆氣:“也許還關于其他?!?/br> 她們在宿舍伏案提筆,勾畫草圖;與此同時,習萌正在醫院手忙腳亂地看著裴裴嘔吐不止。 化療和放療很痛苦,雙管齊下更是九曲回腸。裴裴剛做完最新一次化療,副作用顯著,活生生受罪。 習萌和沈蕓一齊攙扶她回床,她站在床頭,而她身后,一個人影倚靠墻邊,來了已多時。 沈蕓俯身給裴裴蓋被子,女孩面容憔悴,講話無力:“小胖,不早了,你先回去吧?!?/br> “不著急?!绷暶葥u頭,眼里流露nongnong的心疼,“我再陪你一會?!?/br> 她剛剛已經發信息給莫遲,告訴他暫時不用來接她。 裴裴閉上眼,累極的樣子:“你們都走吧,我沒事?!?/br> 旁邊那張空著的床鋪年后住下了一位中年阿姨,也是胃癌,病情比裴裴輕,中期,無轉移。 阿姨的女兒晚上陪床,脾氣直,不悅地出聲:“我媽要休息,請你們安靜點?!?/br> 沈蕓壓低嗓音:“小胖,你和陳燃都回去吧,她爸待會就來了,我們兩個照應得過來?!?/br> 一直一語不發立在她身后的那個人影動了動,后背從緊貼的墻壁挪開,直起身,“那好,我過兩天再來看她?!?/br> 習萌頓時感覺頭頂籠罩一道陰影。 她有點不自在,道別后,率先從病房里走出去。 她腳步很快,恰好趕上一班電梯,電梯門合攏的瞬間,她看見陳燃從轉角處走來,背著電腦包,腳步不緊不慢。 甩掉他,她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月明星稀,三月的天,夜色寒涼。 旁邊一整排紅色帳篷里,炊煙裊裊,人影浮動。習萌一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背后一棵春生發芽的國槐,生命旺盛,枝椏伸展。 不是走不動,只是不想走。 她想,她還是不能接受命運給裴裴帶來的苦痛,太嚴酷無情,根本近乎殘忍。她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有生老病死,就像她無法釋懷為什么只能眼睜睜地被動接納。 她想起莫遲口中活著的意義。裴裴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她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 她抱膝坐著,手腳再冰涼都抵不過一顆哭泣的心臟所引發的震顫強烈。 馬路對面一排??康乃郊臆囍?,其中一輛黑漆漆如人的眼睛,在凄凄的燈光下泛著一層冷靜的暗光。 車里,莫遲手肘搭著車窗,屈指撐著額角,眸光隱匿,靜默無聲地關注著不遠處那個蜷縮在路邊的小小身影。 略作思忖,他決定還是過去看看,任由這個笨蛋獨自悲傷下去,不知又會繞進哪個死胡同里出不來。 手摸向門把,在車門啪嗒打開的下一秒,目光一緊。 隔著不停經過的車和人,他看見一個瘦高的男人一步步筆直地走上前。 習萌遲鈍地感覺到身旁突然多出一個人。她本能地汗毛炸開,警惕心起,轉過紅通通的眼睛謹慎察看。 在她扭頭時,那人已毫不拘謹地雙腳踏下馬路牙子,不干不凈地朝后坐下。 于是,習萌清楚地看見那張昏暗中熟悉而平靜的側臉。 她忘了,他也是走后門這條路的。 默默把眼睛轉回去,雙手扶住膝蓋準備起身離開。 他沒動,目視前方,淡淡垂下眸子:“想哭就哭吧,不用忍著?!?/br> 習萌一愣,欲坐起,又落回。 他平淡地繼續,依然一動不動:“哭出來未必就會好受?!?/br> 前后邏輯真矛盾。 習萌微微抬臀,想走。 “但最不好受的,是想哭都哭不出來?!彼聪蛩?,眼中蒙塵,有些蒼茫,“我就是?!?/br> 習萌和他眼對眼,突然感受到一波流動的悲傷氣流。 她怔怔看著他,無話說。 陳燃大概是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仰望夜空,沉默了。 身姿孤寂,就連路燈下的影子都冷清寥落。 “陳燃?!绷暶嚷犚娮约喝滩蛔〕隽寺?。 “嗯?!彼琅f微仰著脖子,帽子上的人造毛在風中輕搖。 “和我說說你的事吧?!彼缓闷?,但她忽然想要知道。 他有喜歡過她么?當年為什么欺騙她?如果他直接挑明,討厭她、厭惡她,她一定會知難而退,那么,她也許就不會在人生的重要關卡走錯彎路。 她想要一個解釋,這是他欠她的。 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凝滯,仰起的頭顱一點點低下去,并不看她,而是看著暗影下黑乎乎的地面,過了一會,嗓音艱澀地說:“我的什么事?” 假若他想說,不會多此一問。習萌面色不豫,他明顯端著態度裝糊涂。 唰地站起,滿心滿腦都充斥著想走。 手腕一下被握住,他坐著不動,眼睛也依舊注視前方,只單單伸出手臂,精準無誤地抓住她。 “我說,不要走?!?/br> ☆、第81章 chapter81 “我不走,你把手放開?!?/br> 他依言。 束縛解除,習萌重新坐下。 寒風一陣一陣的,裹挾著不遠處攤位上的鹵rou味,香氣縈繞。 她皺皺鼻子,裹緊棉衣,兩只手縮進袖子里。 陳燃沉默半晌,吸了口冰涼的空氣,又重重地吐出:“我媽去年夏天乳腺癌過世了?!?/br> 她聽著,沒吭。 “她苦了一輩子,最后連死都受盡折磨?!彼嘈?,“你知道么,曾經有很多次我都想告訴你,我爸早沒了,我沒有父親,可那時候自尊心太強,怎么也說不出口?!?/br> 她咬唇,把頭低下。 他一時沒再繼續說,過了會,轉頭深深看著她:“我和蔡嘉,不是你們想的那樣?!?/br> 她感覺到他炙熱的目光,不抬頭,也不作聲。 可他一直注視她,好像在等什么,定力十足地和她扯開一場拉鋸戰。 她腮幫一麻,悶聲開口:“哦?!?/br> 陳燃嘴角緩緩綻開:“你終于信我了?!?/br> 她覺得不止是腮幫,連牙齦都開始一片酸麻。 他扭回頭,雙手抄在羽絨服的口袋里,視線仰起,是國槐褐色的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