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她聲音微啞,也許是心情沉重的緣故,身上沒力氣,坐不直。她軟趴趴地貼著椅背,側目望著他。 莫遲警告:“不早了,別指望我帶你在外面閑逛?!?/br> “不閑逛,帶我回家吧?!?/br> 她還是拾不起胃口。 唔,大概是那種會令人感到幸福的化學物質對她的作用效果不長吧。 她不想帶著不好的情緒去影響狐貍和桃子。還有一個原因——她也不想和他分開,哪怕他不和她說話,她自己安安靜靜的也好。 她歪著頭,黑潤潤的眼睛一眨不眨,莫遲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好,我們回家?!?/br> *** 回家,回到溫暖的避風港。 習萌看著莫遲手心攥兩下便輕松包好一個餛飩。玻璃碗里的rou末散發一股若隱若無的味道,那是各種調料混合下掩蓋住生味的香氣。 餛飩皮薄薄的,攤在他的左手,燈光反射。 觀看他下廚是一種很神奇的體驗,面粉變面皮,豬rou變rou餡,二者結合,又變成玲瓏的小餛飩。 和裴裴有關的所有事都在這一刻摒棄于世界之外,她神經漸漸放松,還能不時打個下手。 “來一碗?”下鍋煮熟,莫遲背靠流理臺,手上拿一柄湯勺,空著的那只手撐在身后。 習萌難得不餓,可她舔舔嘴唇,答應:“嗯?!?/br> 眼神特別乖,尤其是點頭的那一下,脖子不動,頭顱重重地一垂,好似大頭娃娃。 莫遲忽然動了,向她走過去,高高的身影覆蓋而下,勾起她的下巴,落下濕熱的吻。 習萌有點呆滯,微張著嘴,感受他縈繞在唇齒間的氣息,那種憐惜的、安撫的力度,令她心頭微顫,不由自主地伸手環抱住他。 她開始回應,什么也不去想,只隨心而動。弓腰仰面,像沙漠上的旅人尋找到綠洲后貪婪地補充水分。 一室明亮,無形中仿佛有人點燃一堆篝火,噼里啪啦地將溫度燃著。 熱水在鍋里咕嘟咕嘟冒泡,沖擊著鍋蓋乒乓作響。 莫遲撫著她的臉退離,拇指肚劃過她濕潤嫣紅的唇,眼眸深幽,嗓音暗?。骸拔艺f過,有機會會帶你嘗嘗更好的餛飩?!?/br> 宛如有一條透著熱力的河流在兩人小小的空隙里流淌,習萌被熏得更燙了。 嗯……她想起來,她請他吃路邊餛飩的時候是有說過。 原來他還記得…… 不不不,她更加難以置信的是,他所說的更好的餛飩,是指他自己做的。 這個自戀的家伙…… 習萌不自覺地翹起嘴角。 莫遲給她盛了一小碗,她捏著勺子,呼呼吹兩下,然后小口小口地包進嘴里。 rou餡很嫩,面皮也很嫩,滑滑地滾在舌尖,味香濃郁。 他坐在她對面,雙手交握,手肘支著桌面,黢黑的眼睛靜靜望著她。 習萌從碗口的白霧里抬起頭,眼眶蒙上一層水汽,濕漉漉的。 “你也吃啊?!?/br> “晾一會?!?/br> 哦,好吧。 她埋頭繼續吃,吹氣的時候腦袋一點一點,笨拙中透著幾分可愛。 莫遲緩緩地彎了唇。 習萌含著一口湯,再次望過去,瞳孔擴張,微窘:“你干嘛老看著我……” 莫遲上下眼瞼一碰,“好吃嗎?” “唔……好吃?!眴栴}就這樣被帶過去了,習萌煞有介事地評價,“這是我吃過的最好的餛飩?!?/br> 一雙小鹿斑比似的眸子彎彎的,純粹又透亮,誠意十足。 莫遲不接話,只是一如既往地看著她。 目光灼灼,任她臉皮再厚也有些招架不住,囁嚅道:“我說收費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再看就真要給我錢了?!?/br> 他靜默一秒,前一刻還蘊著一絲笑意,后一刻抿唇低下頭去,稀疏平常的語氣:“等會和你說說我的事?!?/br> 習萌茫然:“你的什么事?” “過去的事?!?/br> “……”她的心陡然一震,久久說不出話來。 *** 潛意識里,她有一些排斥他選在這樣一個日子和她講述自己的經歷,她甚至猜出他是故意的。 可是為什么呢?她心情本就郁郁,他明明知道,為什么又要再在上面加注一層? 習萌吃完小餛飩,熟門熟路地回到客房,鋪床,洗漱,早早窩進被子里。 莫遲進來時,已是二十分鐘之后。 她躺在床上裝睡,呼吸放慢,腦子卻越轉越快,像攪打在一起的泥沙,灰暗、厚重。 床沿凹陷,他側坐著,替她捋了一下鬢角的頭發。 不知是否因為閉著眼睛而放大了其他感官,她覺得那指尖冰涼,不似平常溫熱,微微擦過她太陽xue附近,宛如冰刺。 唔,大概是剛浸過冷水的原因。 她眼皮微動,莫遲也不戳破。 nongnong冬夜,萬籟俱寂,暖氣充盈的房間內只點著一盞橘黃的壁燈,不偏不倚地剛好劈出一方光亮籠罩住他們。 習萌面朝天花板,嫩生生的臉在這方光亮里寸寸清晰,莫遲低頭看著,看了一會視線一抬,深邃的眼底剎那變得靜謐而深遠。 “十六歲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武漢,前八年和父母生活,后八年被爺爺接到家里,和他生活?!?/br> 他的聲音一向動聽,無論何時都充滿磁性,或低沉,或清潤,總能撫觸耳膜。 然而此刻,越過耳朵,習萌直接被牽動了心臟。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的眼睛,她只知,從她平躺的角度,一清二楚地看見他堅毅的下頜和緊抿的嘴唇。 “我經歷過兩次死亡。八歲時,父母車禍,我當時也在那輛車里。十六歲時,單元樓電表箱著火,那天是周末,我在家?!?/br> 內容簡短卻驚心。 他聲線沒有起伏,習萌不知他這份冷靜和克制是如何修煉而成,她往杯子里縮了縮,蓋住濕潤的眼眶。 她一動,窸窸窣窣的。 莫遲垂眸看她,只看到額頭露在外面,左右兩只小手揪著被角,八根手指在被子表面用力掐著。 他不知這么做是否正確,語言簡練至此,不只是對他自己殘忍,對于性格粗枝大葉內心卻纖細如塵的她而言,同樣是一種酷刑。 早一點知曉人生的世事無常,早一點慢慢適應,等到真正需要她切身面對時,沖擊力也許會減弱一些。 怕她把自己憋壞,他使力將被角掀開,她紅著眼睛,悲慟地看著他,純凈的瞳孔里,滿滿的都是哀切。 他俯身靠近,擦去她眼角的淚,近距離直視她。 “有人說我命硬,有人說我運氣好,當然,曾經絕大多數人都覺得我是個可憐蟲。依你看,我可憐嗎?” 她可不可以不回答…… 可他冷靜的眼神寸步不讓,儼然不答便不罷休。 她在他脅迫的目光下輕輕點頭,瞬間眼淚再次奔涌。 他替她擦著,又問:“和你在化療的朋友比呢?” 習萌再也受不了,嘩啦一聲哭出來,從被子里撲上去,抱著他精瘦的腰身,全然宣泄。 裴裴發現晚,癌細胞已骨髓轉移。 得有多疼,多痛苦,她什么都不說。 可憐嗎?可憐!她還年輕,她才剛剛展開人生…… 下頜輕抵在她的頭頂,莫遲漆黑的眼睛瞇著,嗓音沉緩:“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嗎?” 習萌趴在他懷里抽泣著想了想,然后點點頭。 她記得,那時她混沌度日,以為他是想借由這個問題糾正她的學習態度,可事實卻完全不同。 莫遲嘴角一傾,自嘲的口吻:“坦白說,兩年多過去了,我還是沒想明白活著的意義是什么?!?/br> 習萌不吭聲,眼淚鼻涕都蹭在他胸口。 他低頭看一眼,沒說什么;默了默,唇角一抿:“但是活著,就意味了一切。家庭、朋友、事業……什么都富含希望。我的父母,我的爺爺,他們不在了,我就是他們的希望。所以,我必須過得好,必須活出一個樣子,哪怕他們看不見,至少我沒有白活下來?!?/br> 習萌攥著他毛衣的袖子,抱他更緊。 “你過得好,你那位朋友才會心安?!鳖^一低,唇印在她的額角,“打起精神來,抗癌的道路很艱辛,你現在唯一能做的是不給她造成又一個心理負擔。我想,她單單看著家人奔波,就已經滿腹都是內疚?!?/br> 習萌心里一凜,回憶自己下午在醫院的表現,恨不得捶地。 她抱著莫遲不撒手,如同溺水一般牢牢抓住浮木。 哭了一會自發靜下,她仰頭愁眉鎖眼地看著他,哀求:“你陪我睡好不好?” ☆、第76章 chapter76 莫遲眸光轉深,捧著她熱乎乎黏濕濕的臉,意味濃厚地低聲說:“你想清楚,我陪你睡,無法保證不碰你?!?/br> 習萌臉一下爆紅,像剛從桑拿房里出來。 目光含著幾分幽怨,就、就不能蓋著棉被純睡覺么…… 他墨黑的眼近在咫尺,她逃難似的竄回被子里,心怦怦跳,往里縮著,睫毛輕顫。 “今、今天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