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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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柴氏懷中的染娘仿佛感覺到長輩的尷尬,眨了眨烏黑的雙眸,忽地拍起小rou掌來,打破了突如其來的靜寂。李遐玉微微一笑,逗著她道:“染娘仔細瞧著,看阿娘再射——”連續十箭,猶如行云流水一般射出,箭箭中的。 染娘張大圓溜溜的雙眼,既好奇又激動,看得很是專注。小家伙嘴里也不知嗚嗚啊啊說些什么,隱約能聽見“阿娘”之類的模糊喚聲。她還扒著柴氏的手臂試著自己立起來,小短腿撲騰得十分歡快。 “染娘在為阿娘喝彩?待到你再長大幾歲,阿娘便教你騎射。便是謝家的女子,也須得動靜皆宜才好?!崩铄谟裥τ赜峙e箭,穩穩當當地數箭射出去。依舊是百步穿楊的準頭,然而最后一箭中的后,隨著“砰”地一聲,木制的箭靶竟裂成了碎片,散了一地。 全家人都驚了一跳。尤其是一直望著阿娘射箭的染娘更是怔了怔,便嚇得驚懼地哭了起來。柴氏忙抱著她哄:“不哭,不怕?!崩铄谟穹畔鹿?,見孫小郎撒歡地奔過去撿碎片,立即命婢女將一片狼藉的地上收拾干凈,再換個箭靶。 因著李和正笨手笨腳地哄孫梅娘,卻并不順利,李遐玉便先抱著她哄得笑了,而后再過來逗弄女兒。不料,原本一直都很好哄,見到阿娘便會歡喜得笑起來的小家伙,卻不知為何越哭越是厲害。 李遐玉將她抱起來,許是方才的動作有些大,從她衣內似是滑出了什么物什。雖說她并未看清楚那是何物,不知為何,心中卻忽地一動,仿佛本能反應一般匆匆伸手去接住。然而,到底因顧著女兒之故,略有些遲了,那圓潤的物事擦過她的指尖,摔在地上,跌成了粉碎。 一瞬間,心中某個角落似乎也伴隨著這物事碎裂為煙塵,李遐玉完全怔住了。在染娘的哭聲中,她垂眼有些愣愣地望著地上的碎玉——那是謝琰親手給女兒雕刻的雛鷹玉扣。她隱約覺得有些不安,更有幾分不詳之意,仿佛有什么危急正在朝著自己迫近。幾乎是下一剎那,她便想到了謝琰的安危,頓時胸臆間猛然一沉,升起無邊無際的慌亂。 “絡子許是松了?!辈袷系ǖ亓⑵饋?,從染娘的頸上找到斷裂的絡子。她剛欲取下來,染娘的小手卻緊緊抓住絡子不松手。小家伙的眼淚仍是止不住地往外涌,白嫩的臉已經哭得通紅,抽噎著有些喘不過氣來——饒是如此,她也堅持抓緊手中的絡子不放。柴氏只得作罷,哭笑不得:“小丫頭倒是護得緊?!?/br> 李遐玉迅速回過神,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女兒。目光掠過碎玉的時候,只淡淡地道:“將這些收起來,放進我妝匣的空盒子中。待到三郎歸家,再讓他給染娘刻一個罷?!睙o論心中如何擔憂不安,她都不能在年事已高的祖父母與年幼稚嫩的女兒面前,表露出分毫異樣。 將近一個時辰之后,染娘才終于哭累了,沉沉地睡了過去。李遐玉坐在榻邊,輕柔地擦去她眼睫下的淚痕,心疼至極。然而,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亟待確認:“立刻遣所有部曲前往漠北,去打探三郎的情況,確定他是否安好。戰場廣袤,又無靈州府兵同往,或許并不容易打聽消息,或可請鐵力爾部落幫忙?!?/br> “是?!彼寄锱c念娘有些擔憂地望著她的背影,囑咐了晴娘雨娘幾句,這才離開。 守候消息的時日里,李遐玉每天都度日如年。白日里對著家人強顏歡笑,夜里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卻連續幾夜,都夢見自己獨坐在原野上。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然而四周卻始終空無一人,甚至也沒有任何活物出現。夢中,她試著尋路闖出這片空空蕩蕩的草原,卻一直毫無辦法,只能獨自從黎明枯坐到深夜,周而復始。也不知在夢中度過了多少歲月,直至染娘的哭聲響起來,她才自睡夢里驚醒。 就在此時,部曲借著鐵力爾部落之力,終于快速傳出消息——謝琰作為懂得鐵勒語的先鋒官之一,奉命分兵聯系回紇、仆骨、同羅等部合擊薛延陀王庭。然而,尚未抵達,便陷入了多彌可汗的奇兵之中,已經被圍困數日,至今未能傳出任何消息。 ☆、第一百三十八章 北上救夫 鋪在書案上的經卷墨污橫流,旁邊硯臺翻倒,烏黑的墨水幾乎大半潑灑在李遐玉的裙裾上。她卻似毫無所覺一般,定定地望著匆匆歸來傳訊的部曲,臉上的血色已然褪盡,蒼白得仿佛大病初愈一般:“三郎被困何處?離靈州距離幾何?至今究竟多少日未能傳出消息?”她一句緊接著一句追問,將手中的筆擲在地上,取出書架上的輿圖。 當她高高舉起輿圖,冷靜地指向薛延陀王庭東南,向部曲反復確認之時,完全怔住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晴娘雨娘這才回過神。兩人都面帶憂色地過去想要扶住她,幫她拿過輿圖,然而她卻一眼掃過去,制止了她們的動作。兩位婢女只得含著淚退到一側,默默地收拾起了書案。 “據鐵力爾部落族長烏迷耳推測,應當在這一處附近?!辈壳Ь吹厣锨爸噶酥?。那是薛延陀牙帳所在郁督軍山以及嗢昆水東南,離回紇同羅仆骨等鐵勒部落建賬的楚樂河尚有一段距離。從賀蘭山一直往北行,不停不歇,數日可至?!熬烤贡焕Ф嗌贂r日尚未知曉,不過契苾何力將軍已經遣人去相救。只是戰事激烈,暫時沒有傳出甚么新消息?!?/br> 李遐玉仔細端詳著輿圖,將它收了起來,吩咐道:“你回部曲莊園去,傳信讓剩下的部曲并女兵準備干糧馬匹隨我北上。此外,立刻使人去鐵力爾部落借兵,只需五百騎士便足夠了?!甭灶D了頓,她又道:“讓烏迷耳族長看在這些年的交情上,務必幫忙。日后,李家或者謝家,必將百倍千倍回報之?!?/br> “某愿再往北傳信,畢竟某才是負責稟報娘子之人,傳話亦更為準確可信?!蹦遣壳勓?,跪地請命道,“隨某回來的兩位兄弟,可立即去部曲莊園、女兵莊園帶信。娘子放心,某等必追隨在娘子身后,全力以赴助謝郎君殺出重圍?!?/br> 李遐玉微微頷首,起身回到寢房中,將正安然睡著的染娘抱起來。時至如今,她才明白,無論是近來她連續的噩夢,或是女兒無故啼哭,皆是心有靈犀之故。她們都能隱約感覺到,數千里之外的謝琰已然陷入了危險之中,故而會替他擔憂,覺得慌張、懼怕,更覺得痛苦。 然而,再如何悲慟,再如何恐懼,她亦不可能只是守在女兒身邊,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謝琰生死不知,不可能只會驚慌失措而無所作為。她不能僅僅只是干等著部曲傳消息,等著旁人去救他,而是應當奔赴戰場,親眼去確定他的安危。 她垂下首,輕輕貼著女兒白嫩的小臉,感受著她的溫暖與柔軟。眼角不知不覺落下幾滴淚,順著小家伙的臉頰淌下。染娘仿佛感覺到了微涼的淚水,有些不安地動了動,略有些淺淡的眉微微蹙了起來,似乎立刻便要驚醒。她輕輕地哄了兩句,腳下的步伐卻并未停止,快步朝著正院內堂而去。 時候已經不早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李遐玉走進內堂的時候,柴氏與茉紗麗、孫秋娘依舊一無所知。然而,望見她的神情與臉上殘留的淚痕,三人似乎隱約明白了什么,皆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柴氏立即接過染娘,皺眉道:“非得此時此刻便趕過去?稍微準備再過去,恐怕更合適一些。不能因擔憂之故,反而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br> “或許在半個時辰內,縣城城門便會關閉。祖母,兒已經等不得了,一時一刻也等不得。而且,祖母相信兒罷,兒絕不會任性胡來?!崩铄谟竦吐暤?。只要想到這一時一刻中,謝琰便會遇到什么危險,她就恨不得能立即趕到他身邊,與他并肩作戰沖出險境。 “恐怕不得不煩勞祖母,將侍奉祖父祖母的部曲與女兵都暫時交給兒。染娘……便請祖母、阿嫂與秋娘多看顧一二。另外,兒已經令人去尋找在外游歷的玉郎,讓他歸來守在家中。是兒不孝,此時不能守在祖父祖母身邊盡孝,反倒要冒險行事……”說罷,李遐玉跪下來,鄭重地行了稽首大禮。 “這是作甚么!”柴氏擰起眉,冷喝道,“咱們家的娘子,理應有一往無前的氣魄!只須得記住,全須全尾地回來就是!” “兒省得?!崩铄谟衿鹕砘氐?,眉目間皆是堅毅之色。 聽到此處,有些惶然的茉紗麗再也忍不住,哭泣起來:“元娘,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放心不下憨郎!”說罷,她快步走了過來,腳步卻有些踉蹌不穩,她的侍女忙扶住她。而原本正在旁邊頑耍的孫小郎與梅娘也仿佛察覺了此時充滿不安的氣氛,哇哇大哭。 “阿姊,我能幫你,帶上我!”孫秋娘雙目微紅,哽咽道。 李遐玉果斷地搖首拒絕:“祖父祖母與孩兒們都指著你們照料呢。玉郎未歸家之前,秋娘,茉紗麗,你們須得好生地替我將這個家撐起來。而且,相信我罷,我一定能將表兄和三郎都帶回家來?!闭f罷,她又看了柴氏與她懷中的染娘幾眼,便轉身離開了。 在她踏出內堂的那一剎那,染娘似乎感覺到了阿娘的遠去,忽地張開迷蒙的睡眼,四處尋找她,朝著她奮力地伸出了小手。見她的背影遠去,并沒有理會她,她不由得委屈地大哭起來。聽著女兒的哭聲,盡管心中既酸澀又心疼,李遐玉卻仍是沒有轉回頭,而是繼續疾步往外院行去。 內院門前,大管事李勝已經準備好了快馬。李遐玉翻身上馬,簡單收拾好行李的雨娘晴娘亦跟了上來,另有柴氏身邊的數名管事娘子與侍婢已是默默地追隨在后。 孫秋娘一直不自禁地隨在她身后,看著她上馬,不由得伸手拉住馬韁。雖有千言萬語,此時卻唯有道:“阿姊……千萬小心!” 李遐玉輕輕地揉了揉她的發鬢:“……若我與三郎有什么萬一,秋娘,家中便暫時交給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撐起來。至于茉紗麗,好生寬慰她,教她不必憂心,免得孩子們也跟著難過。若有什么新消息,我定會及時讓人傳回家來?!贝巳ゾ潘酪簧?,她其實并不能完全保證,是否還能活著回轉。只是,到底無法置身事外,只得搏命一試。 孫秋娘含淚頷首,目送她撥馬遠去,終是淚如泉涌。 李遐玉策馬出了弘靜縣城后,便往女兵莊園趕去。當她趕到時,所有女兵部曲皆已經牽著馬在莊園外等候。由于事態緊急,每人皆備了三匹馬以及若干糧草,以便隨時換馬用。 眾人默然無聲地注視著她,躬身行禮。她勒住馬,環視周遭,冷靜地道:“三郎在漠北受圍困,至今生死不知。我欲北上,伺機助他突出重圍。爾等是我之親信,我愿將性命托付給你們!你們可否全力追隨我北上?!” “娘子有令,吾等無所不從!愿為娘子與郎君赴湯蹈火!”眾人齊聲應道,整齊而又有力,連賀蘭山上都仿佛傳出了陣陣回聲。 “隨我來??!”李遐玉遂喝道,策馬往北奔去。而她身后則是攏共不過四五百的女兵部曲,其中不僅有她的親信,亦有常年侍奉李和柴氏之人。眾人猶如灰黑色的云,幾乎融入了夜色當中,翻卷著順著賀蘭山麓前進,涌向北面的大漠。 駕輕就熟地穿越大漠之后,李遐玉首先來到鐵力爾部落借兵。由于漠北眼下正值戰亂頻繁之時,鐵力爾部落已經悄悄遷徙至賀蘭山西北沙漠中成片的綠洲里。數千頂帳篷延綿,分布在胡楊林內外,看上去亦并不似以往那般繁華,人群往來較為稀少,仿佛不欲引起任何人注意。 已經奔行一日一夜的李遐玉下馬的時候,突覺得一陣暈眩。她身后的思娘趕緊上前攙扶,而念娘、雨娘與晴娘也俱是搖搖欲墜?!霸铩蝗缭阼F力爾部落中稍作歇息罷?明日再見烏迷耳族長亦不遲?!?/br> “無妨?!崩铄谟竦吐暤?,勉力立起來,“只有先將借兵之事定下,我才能安心歇息?!痹舅捏w力很好,只是數夜以來都被噩夢所擾,未曾好生休息,故而容易覺得疲憊而已。而且,以如今的境況,她又如何能安生歇息呢? “元娘姊姊!”聞訊趕過來的絲帖兒見她臉色慘白,怔了怔方上前扶住她,“你現下瞧著就像久病之人,走一步都會倒下來,怎么能帶人去救謝阿兄?先去我帳中歇息,我將阿父喚過來見你如何?”她雖是詢問,動作卻十分堅定,和思娘一左一右拖著李遐玉便往自己的帳中而去。 李遐玉只來得及吩咐女兵部曲們也趕緊休息,便被兩人帶進了帳篷里安置。不多時,烏迷耳便前來探望她。許是瞧出了她此時心急如焚,他很是直截了當地道:“若非當年娘子與郎君的恩情,便沒有如今的鐵力爾部落。不過,娘子也該知道,我們如今的青壯依然不夠,所以只能借出一千控弦勇士。不過——” “不過,我早便學著元娘姊姊的法子,練了五六百女兵,也可一同帶上?!苯z帖兒接過話,“咱們加起來攏共有兩千余人,應當也算是一股奇兵,一定能救出謝阿兄!所以元娘姊姊盡管放心,先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計劃咱們明日再說?!?/br> “多謝二位?!崩铄谟癫蛔越芈冻龈屑ぶ?,握住絲帖兒的雙手,心里亦終于微微松快了一些。相較她先前所預想的千人,如今能帶走的兵力足足多了一倍,無疑勝算也多了三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沖入重圍 二十年前,夷男可汗襄助大唐攻破東突厥,終究以不可抵擋之勢崛起,稱雄漠北。薛延陀汗國最為鼎盛之時,曾經控制了西至金狼山(阿爾泰山),東達鮮卑山(大興安嶺),北抵瀚海(貝加爾湖),南下河套地區(黃河南北)的廣大疆域。然而,在他臨終之時,這位梟雄恐怕未必能料想到,自己一手建立的遼闊汗國頃刻間便將分崩離析。 千百年來幾乎時時刻刻都會興起紛爭的廣袤漠北草原,時隔數十年后,再度被戰火所席卷。薛延陀牙帳郁督軍山附近,大唐數路軍隊正在與多彌可汗鏖戰?;丶v、仆骨、同羅等部落也趁機整軍,迅疾揮師西去,兇悍地發起進攻。在兩路大軍的夾攻之下,多彌可汗很快便潰不成軍。 原本多彌可汗遣出了三萬騎作為奇兵,意欲埋伏襲擊回紇等“背叛者”,卻不知為何只是團團圍住了兩三千名不見經傳的唐兵。不僅如此,這些唐兵猶如滑不溜的蛇,在廣袤的草原上疾速奔馳,對周邊地形的了解竟勝過他們幾分。三萬控弦騎士始終不能真正緊緊圍住他們,總會讓他們尋到空隙伺機脫出溜走,而后在追逐的時候冷不防又回頭狠狠地撕咬一口,注入毒液造成死傷。 不知不覺間,他們的位置便漸漸往北移動,來到了回紇等部落建帳的圖拉河附近。薛延陀的將領終于回過神——他們原本鼓足了勁一定要斬下這些唐兵的頭顱,卻不知不覺又陷入了唐人的陷阱,被他們死死拖住了,反倒是未能阻斷回紇等部落西擊。驚怒交加之下,薛延陀人為了扳回一城,又一次將唐兵困住,意欲先滅唐軍后屠回紇等部落,以儆效尤。 然而,反復激戰中的雙方都并不知曉,又有兩千人已經悄悄接近,正在暗中觀察他們,準備尋機接應。李遐玉坐在簡陋的氈帳內,十分冷靜地聽著斥候的回報,道:“如此說來,雖說三郎身邊的人已經折損了不少,卻暫時仍算是安全。能夠靈活地與薛延陀人周旋至今,也的確是三郎用兵的風格。再去探查,若有異動,及時回來稟報,不可打草驚蛇?!?/br> 斥候躬身退下后,她便對在旁邊用亮晶晶的眼眸望過來的絲帖兒道:“meimei,有件要事須得托付給你。你過來看看輿圖,此地離回紇、仆骨、同羅等部落非常近,恐怕這些部落已經得到消息了。只是他們部落中的青壯大半都隨著族長去了郁督軍山,所以正冷眼旁觀而已。你能去勸一勸他們,各出數百人,一同殲滅這群薛延陀人么?” “也不必一開始便許什么重利,這些都是虛妄之物。只需與他們說明利害關系即可——若是我們敗了,以薛延陀部如今對這幾個部落的忌憚與仇恨,肯定不會放過他們。既然他們已向大唐效忠,不如助大唐軍一臂之力。倘若他們答應了,這便又是一樁功勞,還能一雪心中之恨,何樂而不為呢?” 絲帖兒很是理解地點點頭,神采飛揚:“姊姊放心,這兩年鐵力爾部落的名聲也傳出去了,我會借用阿父的名頭全力試一試。而且,多彌可汗的多疑殘暴,鐵勒部落幾乎人人心中都清楚得很。為了顧全自身,這幾個部落想必也會心動的?!?/br> 絲帖兒帶著兩三百女兵離去之后,李遐玉便又接到斥候的消息,稱他們發現了數百形跡可疑之人。然而,當這群人出現之后,卻是十分面熟。為首的正是侍奉慕容若的侍衛長,見到李遐玉的時候幾乎激動得熱淚盈眶:“總算是盼到了李娘子!某等數次沖擊薛延陀騎兵,想將謝郎君等人救出來,反倒險些被薛延陀人滅了個干凈!如今有李娘子在,便隨意差遣某等就是!” 李遐玉心中微熱,也十分感激慕容若的情誼。這些侍衛相當于慕容若的部曲,一向是他的親信,亦是他建功立業能夠依仗的精兵。為了解救謝琰,他卻不惜將這些不必遵守他人之命的精兵都舍了出來,自己在戰場上亦須得冒幾分險。不過,她心中始終有許多疑問——“契苾何力將軍不是曾分兵來救三郎么?怎么此時卻不見蹤影?” 侍衛長猶疑片刻,方道:“當時將軍命離此地最近的兩位都尉率兵來救,見竟有三萬薛延陀騎兵后,兩位都尉便聲稱要回去再搬救兵,緊接著便沒了蹤影。幸得郎君當時將我們也遣了出來,不然謝郎君便徹底孤立無援了?!?/br> 李遐玉愈發疑惑:“契苾何力將軍絕不會任憑三郎遇險而坐視不理,其中定有什么誤會?!碑斎?,也許是有什么人從中作梗。否則,就算為了大局不得不暫且舍棄謝琰,孫夏是嫡親的侄女婿,又怎能不救?然而,她到底沒有任何證據,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懷疑他人?;蛟S,這是哪位將軍相信謝琰的實力,故意讓他用幾千人去拖住幾萬人,襄助中軍取得輝煌戰果呢?無論如何,待戰事暫時告一段落之后,她必定會查個一清二楚。 此時此刻事態緊急,確實不適合糾結其中的緣由,只需想著如何里應外合將謝琰等人成功接應出來便足夠了。于是,李遐玉便神色平緩地寬慰了侍衛長幾句,令人將他們帶下去休息。這些時日跟隨在薛延陀人身后,他們也已經足夠疲憊不堪,須得修整一兩日,方能完全恢復體力。此外,馬匹也損耗了不少,幸而他們剛過來,帶了足夠的糧草馬匹,尚可分出一些給他們用。 兩三日后,絲帖兒遣人傳回消息,回紇等幾個部落皆意動,決定各派出數百騎,與他們一同攻打驅逐薛延陀人。李遐玉遂定下以狼煙為號,雙方夾擊。就在某個薛延陀人兵困馬乏的傍晚,熊熊狼煙在南方原野上升起,繼而東邊又有狼煙響應。不多時,仿佛無數馬蹄聲帶來了大地的震動,氣勢洶洶地不斷迫近。 正在對峙的薛延陀人與唐軍都發現了動靜。他們當然都期望這是自家的援兵,然而此時郁督軍山戰況激烈,雙方主力都難以脫身,他們也很難推斷這支從天而降的軍隊究竟是何人。 薛延陀一方加緊派出斥候打探,心中既忐忑又焦躁。他們是多彌可汗的親信,只聽從他一人之命,并不敢自作主張,免得惹來多彌可汗的暴怒與猜忌。然而已經過去大半個月,郁督軍山卻遲遲未能傳出可汗的命令,讓他們亦是無所適從?;丶v等幾個部落已經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沖了過去,若是連這區區兩三千唐軍都不能滅掉,他們豈不是無功而返?而且,若是當真掉頭去救可汗,卻壞了可汗的大計,也無人能擔待得起。故而,他們比任何人都期望這是多彌可汗派來的人,讓他們能夠脫出眼下的僵局。 臨時在草坡附近停下來的唐軍亦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喘息的時機。他們每個人皆是十分狼狽,渾身幾乎都沾滿了暗紅的血跡,臉上被污漬覆蓋,只露出一雙雙如狼一般獸性且理智的眼睛——不僅完全看不出來彼此的身份地位官階,甚至連臉孔都很難辨認清楚。 謝琰端坐在草地上,便是落入如此險境,也絲毫未能更改他的滿身風骨。僅僅只是這樣坐著而已,他仿佛也與旁人并不相同,猶如蒙塵的寶玉,令眾人的視線皆忍不住駐足。 幾名部曲伏在地上,仔細聽著大地的震動,低聲道:“南邊、東邊都有上千人正在接近。郎君,可是咱們的援兵終于到了?郎君以區區兩三千人拖住三萬強敵,斬殺其中數千,已經竭盡全力了?!彼麄兘允抢罴也壳f園中的精銳,此番死傷大半,心中都有幾分悲慟。然而,為謝琰與孫夏而戰本便是他們的責任,他們更擔憂的是耗費了所有人的性命,卻不能助兩位郎君安然無恙地脫出重圍。 孫夏胡亂地撕了里衣包住額頭上正在淌血的傷口,甕聲甕氣道:“咱們尚未到絕境,也算不上竭盡全力。不過,如果是咱們的援兵當然更好,那我們就不用死傷那么多兄弟了?!闭鲬疬@些年來,謝琰手底下的府兵幾乎從未死過,部曲們亦是安然無恙。然而這回陷入圍攻之后,他們親手帶出來的精兵強將已經折損了一半。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一一消逝,每個活著的人都覺得痛苦而又仇恨。 郭樸剛剛送走手底下的府兵,默默地念了一遍他們的名字之后,方嘶啞著聲音道:“果毅有何打算?以屬下來看,這回必是咱們的援兵。從東邊而來的,可能是回紇等部落——”他頓了頓,又道:“這倒是有些奇了,前些時日他們還冷眼旁觀,如今怎會突然改變主意?” 謝琰摩挲著懷中尚未送出去的飛鷹玉環,微微一笑:“大伙兒眼珠子放亮一些,待到薛延陀戰陣生亂之后,咱們往南沖出去。東邊的鐵勒人,并不完全值得信任。南邊的,才是咱們自己的人?!?/br> 雖然并未親眼得見,但他有種強烈的直覺,援兵必定是李遐玉帶來的。小人作梗想讓他死在漠北,絕對不可能給中軍的契苾將軍傳消息。慕容若身為下屬,便是再如何懷疑,無證無據亦是只得奉命行事,無暇打探。唯有無須聽命任何人的一支奇兵,方有可能徑直沖過來救他。除了他的元娘,他的阿玉,還會是何人?只是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成了被美人所救的英雄罷了。 “錐形陣!”李遐玉一馬當先,如同箭尖一般沖在最前頭。聽得她的指令后,旗令官揮旗。旗語不斷在將近三千人的隊伍中傳遞,所有人都仿佛曾經演練過一般,緊緊地靠在一起。外圍的馬匹與騎士罩著重甲,舉著藤盾,護著當中的隊伍前行。而錐子尖部分則是陌刀陣,中間輔以箭陣,氣勢如虹地撕開了薛延陀人的防線。 追擊唐軍大半個月,每當要歇息的時候便會受到唐軍擾亂,這些薛延陀騎兵也早已是疲憊不堪。遇見這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之后,他們的反應甚至有些遲鈍,射箭的力道和準頭亦大為不足。因受到夾擊,薛延陀將領也不可能只顧著南面,同時須得防備東邊以及包圍圈內唐軍的反擊。很快,他們便不得不將包圍圈收縮起來,分為三部分,分別抵御不同的敵人。 以銳氣之師攻擊疲憊之師,以士氣高昂之師攻擊人心惶惶之師,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李遐玉又命人用鐵勒語高喊多彌可汗已經被殺,更是讓薛延陀人迅速失去了戰意。郁督軍山遲遲沒有消息傳出來,何嘗不是令所有人疑惑之事?;蛟S,多彌可汗確實已經死了,否則怎會棄他們這幾萬人于不顧?! ☆、第一百四十章 成功會師 “多彌可汗死了??!” “多彌可汗已經被唐軍殺死了!腦袋被砍下來吊在軍旗底下,要獻給唐人的天子!兄弟姊妹和子女都被回紇等部落殺了個精光!薛延陀王族無后了!” “郁督軍山被攻下來了??!咱們什么都沒了!” 正在揮刀殺敵的謝琰避開四濺的鮮血,側耳細聽,嘴角輕輕一勾。選在這個時候動搖人心,確實是再好不過的時機。無論是真是假,多彌可汗面臨眼下這等危機,遲早都會淪落到如此下場,只不過提前說了出來而已。說不得,越多人相信,此事便越可能變成事實。想到此,他也跟著高喊了起來。常年來往漠北的府兵部曲們多少都懂得些鐵勒語,見狀也一邊揮著陌刀橫刀砍殺敵人,一邊大聲嘶吼,唯恐周圍的薛延陀人聽不見。 戰場上,吵吵嚷嚷的鐵勒語嘶吼吶喊交錯在一起,慘叫哭喊聲中充滿了恐懼無措。很快,驚惶便四處蔓延開來,有了第一個相信的薛延陀騎士便會有第二個,有了第一個轉身催馬欲逃的逃兵便會有第二個。伴隨著唐軍的嘲弄大笑,薛延陀人終于再也支撐不住,開始狼狽的大潰退。他們的上峰竭盡全力嘶喊著試圖控制形勢,卻被潰兵裹挾著往西北逃去。 拼命潰逃的薛延陀人已經顧不得隊形與同袍,不少反應稍遲或者仍在激戰的人都被丟了下來,成了唐軍的刀下亡魂。不多時,一片混亂的戰場便被不斷沖殺的唐軍分割成小段。更多的薛延陀人都只顧著奔逃,完全失去了戰意與斗志,于是很快便徹底落敗。逃脫無望者只能拼命一搏,迎接他們的卻是烏云般密密麻麻的箭枝。 將近兩萬薛延陀人折損了一半,剩下的倉皇奪路西逃,仿佛被狼群追逐的兔子。約莫一千唐軍緊緊地綴在他們身后,繼續規律地射箭,不斷地驅趕著這些殘兵敗將,并給被射落下馬的敵人補刀。余下的唐軍則向東聚攏,與回紇等鐵勒部落會合。 先前的大潰逃早便影響了東邊的戰事,薛延陀人已然無心戀戰,李遐玉稍稍放開一條口子,他們便爭先恐后地往外逃。于是唐軍不費吹灰之力便又收割了數千敵人。到得最后,成功脫逃的薛延陀人攏共也不過萬人而已。 此時夜色已經深了,部分唐軍舉著火把打掃戰場,其余人則趕緊扎營歇息。謝琰來不及與李遐玉多言,兩人便一前一后去與回紇等鐵勒部落的援兵見面并致謝。這些鐵勒人所獲已經十分豐厚,每個人瞧起來都很滿意,待謝琰等人也頗為客氣尊重——當然,這并不僅僅因著他們是唐軍,而是他們親眼目睹了這一支軍隊到底有多兇殘強悍,單純敬畏強者而已。 由于回紇、同羅、仆骨三大鐵勒部落的主要兵力都隨著族長去了郁督軍山,剩下數百守衛部落的青壯不能離開部落太久,不可能繼續追擊薛延陀人,便陸續告辭離開了。送別他們之后,疲憊的絲帖兒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扶著侍女回了帳篷。謝琰與李遐玉并肩而行,朝他們的氈帳走去。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血腥味濃厚的戰場上閃爍著,唐軍并未計較寥寥無幾的戰利品,而是更加在意犧牲在戰場上的同袍。這場戰斗結束得很順利,犧牲者很少,打掃戰場之人默默地將他們的遺體都收斂好。 謝琰目光沉沉地遙望著他們,過了許久,方長嘆一聲。李遐玉望著他挺直的脊背,仿佛能瞧出他渾身透出的幾分哀傷與憤慨,亦是久久無言。而后,兩人轉身進了氈帳中,孫夏與郭樸正在里頭等候。原本謝琰手底下應該還有一位校尉,在前些時日已然戰死,旅帥、隊正也戰死了不少,故而只有孫夏與郭樸在他跟前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