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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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人群熙攘的懷遠縣,一路往北而行,不過百二十里便是大漠戈壁,舉目望去,皆是一片荒涼。蕭瑟秋風中,一支約莫二百來人組成的商隊正加緊趕路,向東方的夏州而去。因北疆近幾年時局頗為不穩之故,靈州夏州附近已經極少出現這般規模龐大的商隊。且不提他們運送的貨物,光是那兩三百頭駱駝,便足以教那些個殘存的馬賊勢力以及意圖南下侵擾的薛延陀部落垂涎不已。 “娘子,咱們離開烽燧附近之后,便有幾名形跡可疑之人匆匆騎馬而出,分別往涼州、大漠以及夏州方向趕去。他們的打扮似是尋常商戶,瞧不出什么破綻,卻不著痕跡地打聽咱們的來歷與去處。守烽燧的府兵兄弟記下了他們的名字與籍貫,我們已經著人去查了?!崩疃〉吐暦A報道。 作少年郎裝扮的李遐玉沉吟片刻:“原以為能引出幾個薛延陀人留下的細作,便于祖父順藤摸瓜盡數滅去。卻不曾想,往咱們靈州安排細作者并不僅僅是薛延陀人。涼州?夏州?咱們的人可跟緊了?” “派出的都是最擅長探查之人,過幾日便會傳回消息,娘子放心就是?!崩疃』氐?,“某也覺著有些稀奇。按理說,涼州與夏州的馬賊早就教郎君、娘子剿滅了,便是剩下些小馬賊也已經不成氣候,又如何敢派人潛入懷遠縣當細作?但若不是馬賊,除了薛延陀人之外,又有何人會關注區區一支商隊?” “涼州……”李遐玉回想起當年的涼州之行,心底暗生疑竇。 除去那些百般怨恨他們的馬賊不提,當年他們年輕氣盛,險些得罪了涼州都督李襲譽。若不是姑臧夫人勸解,他們早便將涼州都督府奴仆與馬賊勾連的證據交給了監察御史。如今回想起來,那些證據其實并不算充足,頂多只能參李襲譽一個御下不嚴罷了?,F成的頂罪奴仆,盡數送去審訊,再為治家不嚴痛哭一場,所謂與馬賊勾連之事必定便將不了了之。 然而,他們到底并未將那些證據交出去,亦不過是些許小人物。身為涼州大都督,李襲譽又怎會在意他們曾入涼州境內剿滅馬賊這等微末之事?又或許,是她想岔了?值得涼州大都督在意的,也只有靈州大都督了。莫非,他只是想掌握靈州的動向,以推測李都督的謀算,也好隨時搶奪功勞?同為隴西李氏族人,他如何敢開罪身為顯支的丹陽房?李都督身后還有威名赫赫的衛國公李靖呢。 她心念急轉,卻也不過是片刻之間。如今一切皆為猜測,待后續消息傳來,方可做出適當的判斷?!霸蹅內缃褚呀洺闪嗽S多人眼中的肥碩獵物,須得時時刻刻注意安全。且讓我瞧瞧,頭一個膽敢來犯的究竟是誰?!?/br> 雖然百般遮掩,但這支商隊的消息到底漸漸傳了出去。既有心生疑惑者,亦有蠢蠢欲動者。假作商隊的眾人亦是摩拳擦掌,等著讓自己的橫刀以血開刃。零零星星的馬賊與薛延陀人陸續而至,到底也不過成了埋在大漠中的枯骨而已。 一個月后,駝隊安然無恙地抵達漠北以南的戈壁之中。李遐玉選定了數個偏僻干燥之處,挖好地窖儲存糧食,并做好隱藏的標記。而后,她帶著些許女兵部曲在大漠中巡防,剩余之人繼續回懷遠縣運輸糧食。如此一明數暗分別來回好些趟后,幾百石糧草便安然運至了大漠北部,并分別藏匿起來。都說狡兔三窟,他們至少藏了三十窟,若是這一回能剩余不少,日后新糧變作陳糧也能解一時之急。 十月下旬,慕容若與謝琰等人借著番代征防的名義,離開靈州,進入大漠之中。二百四十余人,入得大漠之后便如同魚兒入水一般,很快便消失了蹤影。那些意欲探查他們的蹤跡的有心之人實在遍尋不著,只得暫時放棄。無人知曉,泱泱大漠之中,兩支人馬已然悄無聲息地匯聚在一處。 “涼州都督李襲譽?”謝琰挑起眉,“他有心對都督不利?” “我也只是猜測罷了?!崩铄谟駬u搖首,“否則,他為何特地遣人假作靈州民眾,刺探咱們靈州府兵的動向?李都督這些年來陸陸續續得了不少功勞,咱們靈州在邊防時亦是屢有斬獲,小勝不斷。反觀涼州,似乎只是與西突厥互有勝負而已,在對付薛延陀人甚至馬賊時,毫無作為。如今薛延陀人西遷,恰巧給了涼州極好的機會?!?/br> “你說得是。不過,顯然他遣人入靈州探查,絕非最近數月內的舉動?!敝x琰道,“莫非當年咱們剿滅馬賊之事,發覺他家與馬賊勾連之事,已經引起了他的懷疑?” 聽到此處,慕容若臉色沉沉地道:“當年涼州的馬賊極其猖獗。我阿娘不過是途徑涼州以南的山區,便險些被馬賊盜匪擄去。而她的飾物居然流落到涼州都督內眷的嫁妝店鋪中!我絕不相信,李襲譽不曾與馬賊勾結!遲早有一日,必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合該如此?!敝x琰道,“不過,他畢竟是涼州大都督。在他的眼皮底下尋找證據,需要格外小心一些。慕容,莫要沖動行事。說不得,咱們早就已經落在他眼中而不自知了?!?/br> “我省得?!蹦饺萑舻?,“此事暫且不提,咱們繼續討論正事罷?!?/br> 李遐玉輕輕頷首:“該散布的消息,應當已經慢慢傳開了。以商隊作誘餌之計用得太多,這回似乎不比往常得用,所得所獲亦是寥寥無幾。但糧草的消息到底仍是薛延陀人最在意之事,該來的總會來?!?/br> “那咱們便想一想,該如何應對罷?!敝x琰接道。 幾日之后,一千余人不聲不響地分作三隊,繼續各自巡防。慕容若負責西段,謝琰負責中段,李遐玉負責東段。三段之間每日遣人報信,互通有無。若不慎遭遇敵人,則迅速回防合擊。 簡陋的軍帳中,李遐玉正勾畫著輿圖,將新近得知的薛延陀部落添上去。忽然,不知從哪個角落里涌入刺骨的寒風,險些將燭火吹熄了。她停了筆,抬首看去,念娘正巧掀開帳子,笑道:“元娘,外頭下了好大一場雪。大伙兒都高興得很,紛紛取出牛皮水袋趕緊裝滿呢。咱們雖在漠北荒原之上,卻與在大漠中無異,水源實在太過稀缺。如今倒好,趕緊將雪融了,想喝多少都使得?!?/br> 思娘聞言,接道:“元娘,可需燒些熱水,好生洗浴一番?” “如往常一般,仔細擦一擦身即可?!崩铄谟窕氐?,來到帳邊仔細觀察著漫天的積云,“只望這場雪持續一兩日便罷,不然……”不然,薛延陀部落再度歷經天災,所剩無幾的良善恐怕也會教饑寒交迫的生活磨去,將滿腔生的希望轉向劫掠大唐。既然橫豎都是死,為何不能拼死搏出一條生路?倉廩實而知禮節,面臨生存危機之時,許多人便會惡念叢生。 然而,天公不作美。這場鵝毛大雪斷斷續續竟下了半個月。烈風嚴寒之中,李遐玉與謝琰、慕容若之間互通消息變得日漸艱難。她仔細權衡之后,打算帶著女兵部曲們退守大漠綠洲之中。漠北荒原一望無際,易攻難守,綠洲到底仍有起伏的沙丘遮掩,又有胡楊林可埋伏,自是更適合駐扎。 于是,眾人有條不紊地收拾妥當,頂著烈烈寒風撥馬向南行去。行至中途,忽有斥候來報:“娘子,前頭發現狼群尸首以及薛延陀人尸首,似是遷移之中遭到狼群襲擊?!崩铄谟窳⒓捶愿览疃?、定娘、安娘等頭領,小心戒備狼群。 而后,經過那些被雪覆蓋的尸首時,她迅速地掃了一眼:“將狼尸充作軍糧,薛延陀人就地掩埋。若發現部族信物,立即呈上來?!币勒粘@?,薛延陀人絕不可能在如此寒冷的冬季進行遷移。而且,他們居然沒有帶上賴以生存的牛羊,實在是奇怪得很。但,這些尸首中男女老幼皆有,并不像是單純遵循拋棄老弱的傳統—— 莫非是部族內訌,驅趕部分族民離開?牲畜皆不許帶走,將極少數男子與其他手無寸鐵的婦人老幼趕到冰天雪地當中,無異于讓他們送死。究竟是哪個部落,居然如此殘忍行事?對內尚且如此不留情,若是外人,恐怕在他們眼中,便更如同螻蟻一般罷。 “娘子!有兩個活口!”正掩埋尸首的部曲忽然稟報道,“是兩個幼童!” 李遐玉看向他們懷中兩個奄奄一息的孩童,心中忽然升起些許惻隱之心:“就地扎營,仔細救治他們?!彼m然斬殺過上百薛延陀人,卻從未傷害過婦孺幼童。一直以來,屠殺大唐人者,都是那些毫無仁義之念的薛延陀騎士。冤有頭債有主,到底與孩童毫無干系。且常年念佛經,她已經有幾分相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無辜之人,也理應救治才是。 ☆、第一百零五章 心念相逢 退守綠洲之后,李遐玉便越發戒備起來,日日親自領著女兵部曲外出巡防,觀察漠北草原上的動靜。熬過這場雪的鐵勒部落便猶如餓極的野狼,若聞得一絲糧食的消息,必將瘋狂地撲過來。每時每刻都可能出現異動,若是數百人,她尚有一戰之力。但若是某個部落傾巢而出,便不得不避其鋒芒了。然而,退避一二猶可稱為戰術,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群餓狼通過大漠,撲向無辜的大唐百姓,冒犯大唐邊疆。故此,在發覺異動之前,須得盡快與謝琰、慕容若取得聯系。 轉眼又至日落時分,李遐玉領著一隊人馬,安然無恙地返回營中。她步伐穩健地穿過胡楊林中的軍帳,隨口問了幾句留守之時發生的事,少不得又問起報信聯絡的情況:“西段與中段仍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回娘子,目前尚未得到消息。咱們派出的幾個往西去的斥候也并未歸來?!?/br> “繼續注意著?!狈愿酪痪浜?,李遐玉便踏入了自己的帳中。守候在內的念娘松了口氣,忙上前替她解下沉重的甲胄披掛,捧著熱水與她解渴。見她眉間緊蹙,眼下難掩青黑之色,她不由得有些心疼:“元娘再如何勇武,也不是鐵打的身子。不若留在營中好生歇息幾日,緩過勁來再外出巡防。否則若是病倒了,奴們可就徹底失去主心骨了?!?/br> 一向嚴謹少言的思娘也道:“元娘且顧惜自個兒一些罷。謝郎君與慕容郎君遲早都會傳消息過來,元娘也很不必凡事都親力親為。否則,李丁大兄、定娘、安娘幾個,又如何稱得起元娘的信任?”說罷,她上前替李遐玉揉捏起來。 教她揉捏一番之后,李遐玉已然舒適許多。接著,她又飲了溫熱的羹湯,由內而外將刺骨的寒意驅逐而出,渾身上下皆是暖融融的。細細一想,兩個貼身侍婢所言也不無道理。身為主將,無須每一回都沖鋒陷陣。便是再憂心,也該信任屬下才是?!澳銈兯詷O是。替我傳令下去,明日巡防便由李丁與定娘負責,安娘留守營中?!?/br> 許是因太過疲憊之故,不多時,李遐玉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兩位婢女見狀,舉止更是輕柔許多,默默地跪坐在一旁繼續替她按揉。正是半睡半醒之間,她似乎聽見幾聲低語,隨后便有人在她身側坐下,靜靜地凝望著她。那溫柔的目光并未打擾她的沉眠,反倒令她越發安心,于是便漸漸睡得熟了。 直至夜色已深,她方悠悠轉醒。難得睡得如此酣暢淋漓,她披著大氅坐起來,眨了眨有些迷蒙的雙眸。旁邊靜靜趺坐的人見狀,輕輕一笑,伸手將她散亂的青絲拂到耳后,露出猶帶幾分慵懶睡意的臉龐:“難得見你這般嬌憨的模樣。原以為數我最了解你,卻不知竟錯過了許多場景……真該時時刻刻都看著你才好?!?/br> 聽得再熟悉不過的溫和嗓音,李遐玉后知后覺地瞥向此人,倏然露出又驚又喜的笑容:“你怎么來了?” “遲遲未得你的消息,實在放心不下?!眮砣苏侵x琰謝三郎,他依然滿身風塵,優雅之態卻絲毫不減,“如今見你安然無恙,明日便可回轉。你既已在此處扎營,日后便不愁尋不著影蹤了。這扎營的地方確實選得巧妙,我一猜即中,也并未繞什么彎路?!?/br> 李遐玉心中如飲了蜜水一般甜,一雙明眸含笑微彎,卻依舊禁不住嗔道:“身為主將,如何能舍開屬下,貿然行事?若是中段眼下出了事,可怎生是好?”她也曾起過念頭,想親自去尋他,卻因百般顧念眼下的重任,終是未能成行。卻不料他竟悄然而至,心中之喜自是不必多言。 “若是憨郎與郭大郎連這幾日都撐不起來,也枉費我對他們的信任了?!敝x琰道,握住她的手,“你亦是如此。養兵千日,終須用兵。若是當真信賴他們,便不必凡事親為。適當放一放,方能發覺屬下的才能,磨一磨他們的手段?!?/br> “我省得?!崩铄谟竦?,感覺到雙手被包裹住的溫度,不禁勾起嘴角,“說來,再過些時日,你也該放大兄回去成親了罷?只可惜,咱們竟不能參加他的迎親禮,實在有些遺憾?!辈贿^,自家迎娶阿嫂可不比女家送親,沒甚么舞棍棒的規矩,相較而言也有些無趣,只有能躪新婦跡的孩子們才會覺得處處歡喜。 “到時候你與慕容姊夫都出征在外,大兄身邊能湊齊幾個儐相?若是被人為難了,恐怕都尋不出什么人來罷?” “有玉郎和十二郎在呢。更何況,鐵勒人又如何會在意什么詩詞歌賦?便是胡亂吟幾句,他們也只會轟然叫好?!?/br> “說得是。茉紗麗早已經將自己當成咱們家的人,恐怕也見不得眾人為難大兄?!?/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聲音不高不低,如同往常一般很是隨意自在。思娘與念娘時不時過來給他們添些漿水,偶爾抬首見他們言笑晏晏的模樣,便情不自禁地想道:什么傳奇中寫的你儂我儂,什么戲文中唱的比翼雙飛,也比不過這般如魚入水的自然長久。濃烈的情意總會有淡去的一日,細水長流累積起的感情方深厚無比。若論舉案齊眉、鶼鰈情深,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你一路行來,也定是有些累了,可須歇息片刻?”半晌之后,李遐玉又問。下意識地,她起身讓出了有些簡陋的鋪蓋:“睡一會兒罷?!?/br> 謝琰抬眼望著她,微微一笑,順勢便坐到她身側,從善如流地躺了下去:“天亮時便喚我起來?!变伾w中仍是暖的,帶著她的溫度與體香,令他立即便舒緩許多,卻又隱約有些心猿意馬起來。按捺住心底那些莫名而起的旖念,他合上眼,神色安然地睡下了。 直待他睡熟,李遐玉端詳著他寧和平靜的睡態,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臉上飛起一片紅霞,斜了一眼兩位假作什么也不曾瞧見的侍婢,低聲道:“三郎究竟何時來的?隨他而來的人可都安置了?” “兩三個時辰前到的?!蹦钅锎鸬?,“元娘盡管放心,其余諸事皆已安排妥當?!彼雷约抑髯硬贿^是有些含羞,意圖轉移她們的注意力罷了,故而又尋了另一個話題:“之前曾有女兵來報,先前咱們救下的兩個幼童已經漸漸轉醒了,對我們頗有幾分戒備之意。不論用鐵勒語問他們什么話,二人都閉口不答?!?/br> “我去瞧瞧?!崩铄谟裥哪钜粍?,垂眼看了看安睡的謝琰,起身便出了軍帳,思娘與念娘趕緊跟了上去。 當日救下的兩個薛延陀幼童,被安置在略通岐黃之術的女兵帳篷中。彼時他們因長時間凍餓之故,只余心口一絲熱氣,此時經過努力救治,竟也漸漸活轉過來。不過,到底身子仍太過虛弱,二人都陷入昏迷之中,遲遲不曾醒來。若是繼續昏睡下去,便只能診斷為離魂之癥了。想不到他們年紀幼小,求生之念卻頗為強烈,故而才能恢復清醒。 李遐玉趕到的時候,女兵們已經熬了清粥,放在幼童們身邊。兩個孩子膚色微黑,均是瘦骨伶仃的,只一層薄薄的皮rou包著骨,完全瞧不出年紀。若不是曾給他們擦過身子換過衣衫,甚至連性別亦分辨不出來。 許是因受過責打的緣故,他們互相擁抱著蜷縮在一處,警惕地望著這群裝扮完全不同的陌生人。雖然難免為清粥的香味所吸引,但他們依舊沒有妄動,仿佛野外生長的幼狼似的,對這些突然出現的人皆充滿了懷疑。若有什么異動,他們亦會立刻伸出幼嫩的爪牙,毫不顧忌地上前攻擊。 “想必你們已經餓得狠了,若是不用些吃食,很快便會再度昏迷過去,甚至死去。如果你們還有掛念的親人,日后便再也見不著了,可會甘心?”李遐玉用鐵勒語道,“不如先喝了粥,再說別的事,如何?此外,我們雖不是鐵勒人,卻也并非什么惡人,否則大可不必將你們救回來。你們這般防備救命恩人,亦并非鐵勒兒女的坦蕩性情罷?” 兩個孩子到底年紀尚幼,聽得此話后,神色漸漸緩和起來。李遐玉便讓所有人都退出去:“且讓他們獨處片刻,過一會兒再來瞧一瞧?!比粲猩嗽趫?,兩個幼童只會一直防備著,不愿意隨意進食。讓他們獨自待在帳篷中,他們方能松懈下來。 “之前他們的衣飾可清洗干凈了?是否有部族的圖騰或者信物?”離開數步之外后,李遐玉又問,“以他們的反應,絕非尋常孩童。若是身份不低,說不得仍有親人能收留他們。盡快尋出線索,將他們送回去罷?!彼霃暮⒆觽兩砩汐@得一些消息,但目前瞧來卻并不容易。眼看大戰在即,她并不想將他們牽涉其中,免得無辜送了性命。 “漠北草原何其寬廣,一時間也查不出來?!倍锘氐?,“待大戰之后,再慢慢尋找罷?!?/br> “……只得如此了?!崩铄谟褫p輕一嘆,“一旦開戰,咱們便無暇顧及他們,到時候安置在偏僻處就是?!?/br> ☆、第一百零六章 交換諾言 清冷的月光底下,披著火紅昭君套的少女在胡楊林中悠然慢行,半遮的臉龐只露出潔白的下頜。僅僅看著她的舉止,便是再無知之人也能明白她的出身絕非尋常。這般的少女,委實不該出現在此時此處,受著塞外風沙的煎熬,而是應當坐在傳聞中華貴奢侈的房屋內,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才是。就連她身后隨著的侍女,也比草原中那些最尊貴的女孩兒多了幾分貴氣。 “元娘,他們總算是肯用吃食了??蓱z見的,將那粥碗都舔得干干凈凈,也不知已經餓了多久。我們又放了些煮沸的駱駝乳在他們身邊,駱駝乳畢竟有些腥臊,也不知他們如今受不受得住?!?/br> “畢竟是鐵勒部族的孩童,常年食葷腥,脾胃應當比咱們大唐人更受得住這些。既如此,咱們也很不必再追著問詢,只當隨手救了兩條性命便是。待得空了,再遣人幫他們尋一尋親人?!鄙倥种邪淹嬷鴥蓚€交錯在一起的金銀錯絲手釧,借著月光瞧著上頭的別致刻紋,“這是那小娘子手臂上戴著的飾物,形狀較為罕見,應當可作相認之物,且替他們保管一二?!?/br> “是?!辨九硇卸Y,將那手釧籠入袖中。 隱藏在樹林深處的人遠遠瞧見那手釧,一瞬間呼吸竟亂了起來。他死死地盯住手釧,按捺住想要沖過去將它奪過來的念頭,牙關緊咬,猶如狼一般的利眼掃向那位看起來柔弱非常的少女。好不容易尋得了線索,必定不能放過。這少女身份尊貴,想必在這群人當中頗有地位,若能制住她當人質…… “元娘,如今天寒地凍的,可不能在外頭待得太久,免得受了寒。營地中且平靜著呢,外頭也不曾傳來什么消息。正巧回帳中好生歇息,養精蓄銳。若是謝郎君醒來,不見娘子在帳中,恐怕心里也擔憂得緊?!?/br> 少女斜了一眼自家的婢女,輕嗔道:“你這是何時學的借刀之計?拿他來勸我,偏也想得出來。他如今累得狠了,難得安眠,可不能拿這點小事去煩擾他。也罷也罷,我回營帳里去就是了。只一件,家去之后,你們萬萬不可將方才之事透出去,免得教祖母憂心?!彪m說他們二人之間早便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但共用床榻被褥到底仍有些太過了。私下隨意些倒是無妨,卻不能教祖父祖母知曉,免得他們惱怒起來,遷怒某人不夠持重。祖父祖母若是偏心起來,便是一向受寵的他,也須得退一射之地。 說罷,少女轉身欲離開。說時遲那時快,從胡楊樹上忽然躍出一個黑影來,宛如展翅的大鵬鳥一般,無聲無息地直撲少女而去。少女似有所覺,回首望去,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倒映出氣勢洶洶的襲擊者,唇角卻輕輕一勾。 見她竟毫無懼色,黑影心中暗道不好。只見少女雙足輕點,瞬間便往旁邊退避數尺,正好教他撲了個空。黑影立即要追上去,旁邊卻沖出幾個彪形大漢來,迅速地將他按倒在地上。那黑影渾身繃緊,用力掙扎起來,口中發出猶如孤狼般的長嘯聲。一時間,竟連幾個大漢也制他不住。 “不愧是鐵勒部族的勇士?!崩铄谟褚澡F勒語贊了一句,好整以暇地笑道,“只可惜,再勇武,孤身一人前來行刺也未免太過沖動。而且,我竟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鐵勒族人,好端端地引來了今日之禍?”拿著那兩個孩子身上的飾物把玩時,她便發覺似有人在暗中窺視,于是索性便令部曲悄悄在周圍埋伏戒備,一舉來個甕中捉鱉。果然,抓住的絕非什么尋常人。 那身形高大的鐵勒漢子怒發沖冠,待要沖著眼前這個狡猾的唐人少女大吼,卻被人一腳踢中了后頸,疼得昏了過去。謝琰撣了撣衣角,就像方才出手的人并不是他一般,微微擰起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發覺暗中有人潛了進來,就該讓部曲去將他拿下,而不是使什么誘敵之計?!彪m然他心中很清楚,自家元娘絕不會輕易教人近身,但遠遠望見她險些被人拿下當作人質,心中仍是既焦急又激憤。 “此人武力超群,若是想不費一兵一卒將他拿下,只得行此計。何況我也并非什么手無縛雞之力者,亦算不得兵行險著罷?!崩铄谟裥χ氐?,目光微微閃動,“你怎么不多歇息一會兒?待天亮之后,還須得趕回去呢?!睗M打滿算,他不過才睡了一個時辰,如何足夠? “睡夢中仿佛覺得你并不在身邊,心中牽念,故而醒了過來?!敝x琰來到她身邊,低聲道,“若非如此,也趕不上這一遭?;厝呵也患?,端看此人的裝扮,并非尋常鐵勒族人,或許是咱們的轉機。不如待他醒來,細細詢問一番罷?!?/br> “他情緒如此激烈,方才又似乎喚著誰的名字,許是那兩個孩童的阿爺?!崩铄谟褚呀浟晳T他時不時極其坦然地道出心中情意,面上絲毫不動容,只接過公事的話頭,“將他帶到安置孩子們的帳篷里去,且瞧瞧他們的反應。若當真是父子,也怨不得他會出手,應是錯以為咱們將孩子當成奴隸,取走了他們的財物?!币澡F勒許多部族的傳統,對于戰敗者或者老弱毫不憐惜。便是再尊貴的身份,一朝落敗,也只得零落成泥。當然,換而言之,即使是奴隸出身,日后翻身做主,同樣亦是深受人尊重的英雄。 部曲們便將那鐵勒漢子夾帶著,推進帳篷中。兩個孩子原本正蜷縮在角落里似睡非睡,一時受驚,立即緊張地望著來人。待看清楚倒在地上的究竟是何人之后,他們才終于爆發出哭喊聲,用鐵勒語喚著“阿父”,撲倒在那人的身上,滿是驚懼與擔憂。 部曲女兵漸次而入,擺上長案、茵褥、漿水,又生起了火。李遐玉與謝琰這才舉步入內,淡然地在帳篷中央坐下來。兩人靜靜地望著哭泣不已的兩個孩子,以及漸漸轉醒正低聲安慰他們的鐵勒男子,既無絲毫動容,亦無輕鄙之意。 當那鐵勒男子徹底清醒之后,所見的便是如此芝蘭玉樹般的二人。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早已經離開了荒涼的大漠,被送往唐人的繁華城池宅邸中當了奴隸。然而,帳外呼嘯的寒風,子女稚嫩的哭泣,教他立即回過神來,臉上浮起了滿滿的戒備。 “數日之前天降大雪,我們商隊行經漠北,偶爾發現遭到狼群襲擊的遺體。本想就地掩埋,卻見兩個孩子仍有生息,便帶回綠洲好生救治。今夜他們剛剛醒來,身子仍有些虛弱。本打算過些時日便帶著他們去尋找親人,不想你卻突然出現了?!崩铄谟褚澡F勒語道,“想是有什么誤會,才教這位鐵勒勇士猛然動了手?!?/br> “阿父,確實是他們救了我和阿弟?!焙鴾I水的鐵勒族小娘子道,“阿父離開后沒幾日,族長便說你已經投靠了別的部族,罰我們幾家人當奴隸。祖父又生氣又傷心,悄悄帶著大家跑出部落。我們往南走了很久,帶的糧食都吃光了,又遇上了狼群……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里了……” 那鐵勒男子微微動容,雙目赤紅:“我回部落之后,見不到你們。族長居然騙我,說你們帶著牛羊往南遷居。我一路追過來,挖出了尸體,卻不見你們兩個……原來,原來你們這些大唐人,確實是我一雙兒女的救命恩人?!彼宰魉妓?,有些艱難地雙膝跪地,俯首趴伏在地上,行了鐵勒族的大禮:“兩位既然救了我的兒女,就如同我的恩人。我日后一定會用最好的奴隸、最多的金銀,來酬謝你們的大恩!” “奴隸和金銀,我們并不感興趣。而且,我們救人,也并非為了得到酬謝?!敝x琰一直不著痕跡地觀察著他們三人的神色,心中念頭頻換,最終起了幾分試探之意,“不如,我們換一個承諾如何?聽聞鐵勒男兒重信義,我們大唐人亦是遵守君子一諾。以承諾相換,總比金銀奴隸等身外之物更合適一些?!?/br> 鐵勒男子猛地抬起頭,啞著聲音道:“你們不是商隊,是唐人軍隊??!”他在營地之外守了許久,這才得了機會潛入,不料仍是被人抓了個正著。尋常商隊養的護衛,怎可能如此防守嚴密,又每個都有這般好的身手? “不錯?!敝x琰頷首,“不過,軍隊又如何?商隊又如何?我并不會強求你,答應背叛鐵勒部族之類的事。不過是想以大唐人的立場,換你一個諾言罷了?!?/br> “你想讓我答應什么?!” “永生永世,都不得侵擾大唐無辜百姓,冒犯大唐邊疆。我雖是大唐軍隊中人,但你也該知道,大唐從不會無故進入漠北攻擊鐵勒部落。原本大唐人與鐵勒人,都可各自為生,井水不犯河水,還能借著粟特商隊互通有無。然而,許多鐵勒部族卻每年都南侵,以劫掠大唐金銀糧食、欺辱大唐百姓為樂。我們大唐軍隊在大漠中巡防,也只是想阻攔他們而已?!?/br> 李遐玉接道:“我相信,鐵勒部族當中,定也有真正鐵血而又仁義的漢子。只想靠著自己的雙手,放牧牛羊,馳騁在草原上,而不愿意去破壞別人的家園?!彼ǘǖ赝矍暗蔫F勒父子三人,“你們可是這樣的人?若不是,就當我從未救過你們便是了。不需你們的報答,因為你們的金銀奴隸也許就是我大唐百姓的血淚。只是日后再見,便是仇敵了,必將不死不休?!?/br> 少年與少女斂去了笑意之后,眉間眼角皆是冰涼冷厲之色,猶如對待寇敵。 鐵勒男子怔了怔,低聲道:“……容我想一想再說?!?/br> “隨口而出的諾言,未必會遵守?!敝x琰意味深長地回答,“真正深思熟慮之后,方能言行一致。如此甚好,我們便等著勇士的回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