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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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州一側的城門外,車如流水馬如龍,正是熱鬧的時候。數匹輕騎快馬自驛道上飛馳而來,堪堪在一輛四角垂著流蘇瓔珞的牛車邊停了下來。幾名相貌極為出眾的少年少女匯聚在一處,引來周圍好奇的目光,他們卻絲毫不放在心上。 “十娘姊姊怎么坐著牛車過來了?”李遐玉驅馬來到牛車畔,敲了敲車廂,“莫不是先前送你的好馬,崔縣君仍不許你騎?”她眼角眉梢含著笑,言語中帶著幾分頑笑之意,毫無生疏之感,就似前兩日方見過面一般。 “如今我阿娘倒是無妨,只是祖母十分不喜,即將往長安出嫁的九娘又成日嘀咕。也不過是顧全她們的顏面罷了,省得留在家中這些時日成天給我找不痛快?!避囍袀鞒隼畹ま钡男β?,“而今你可算是從尼寺中回來了,過兩日便去你家莊園中痛痛快快地騎馬打獵,也好松一松筋骨?!?/br> “就等著你去呢?!崩铄谟竦?,回首又望向謝琰,“阿兄,下回休沐,一起去賀蘭山狩獵如何?咱們也許久不曾上山了,不拘什么灘羊、熊瞎子、大蟲,獵得好皮毛,正好送給十娘姊姊和新嫂子,恭賀她們大喜?!?/br> 謝琰溫柔地瞧著她,勾唇笑道:“做她們的禮物倒也合適,不過你的那一份亦不會少?!?/br> 李遐玉眨了眨眼,輕快地回道:“那我便等著阿兄射的獵物了?!?/br> 兩人看似與往常并無什么不同,卻在細微之處顯露出些許微妙的情愫來。一向粗枝大葉又只想著近在咫尺的新婦的孫夏,早已習慣他們相處一時間并未多思的李遐齡,都并未察覺異常。孫秋娘卻暗暗在二人之間看了好幾個來回,探究的視線悄悄地在他們身上流連不去。 她原本亦以為這兩位之間僅是兄妹之情,但方才在尼寺中見到的景象,卻令她不自禁地生出了幾分警惕與危機:立在花叢中的二人,一個垂眼柔和淺笑,一個仰首神色明媚,喁喁低語間帶著些許繾綣曖昧,又仿佛再自然不過。當時她心中立刻浮現出了許多描摹男女情愛的詩賦,種種描繪放在他們身上,竟然絲毫不違和。 或許他們以為她年紀尚幼,不必與她明說,但她心中卻隱隱涌出些許因被欺瞞而生出的悶氣。若是換了任何人,她都能斬釘截鐵地說,此人絕對配不上阿姊。對著謝琰,她卻什么反對的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她心中其實很清楚,謝琰對于阿姊而言是特別的。他們曾經共患難,一起熬過了危機與痛楚。他們原本便比尋常義兄妹甚至嫡親兄妹更信賴、更親密,相依相伴,甚至能以性命相托。若是這樣的情意化為了男女之情,這世間恐怕再無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擋他們在一起。 “喂!你發什么怔呢?走了!” 一聲呼喊令孫秋娘猛然回過神來,再望過去,眾人已經撥馬往城門去了。李遐齡挑眉打量著她,瞇起眼:“你……總是盯著阿兄看作甚?”他目光中充滿了防備,又隱含著幾分不喜,猶如戒備任何少年郎接近李遐玉一般,對向著謝琰含羞帶怯的少女都懷著不滿。 心中明白他想茬了,孫秋娘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啼笑皆非地輕叱道:“蠢貨!”該仔細觀察的時候便遲鈍,不該多想的時候偏偏又浮想聯翩。她突然很想知道,眼前這個蠢貨若是得知最喜愛的阿姊即將被最崇拜的阿兄奪走,又會作何感想——不,她才不會將此事告訴他呢,就讓他自己慢慢發現、慢慢苦悶糾結去罷。 李遐齡狐疑地望著她,不忘回一句:“你才是蠢貨。大庭廣眾之下,盯著個男子看得眼睛都不眨,任誰都會懷疑罷?你也不是七八歲的小娘子了,言行舉止還是從容大度些為好,免得引人誤會?!?/br> “也只有你才會這般胡思亂想?!睂O秋娘不再理會他,催馬追了上去。李遐齡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雖然她好歹也是表姊,生得也不差,自幼識字習武,又精通女紅針黹,打理內宅亦有些手段——但,無論如何,她都配不上阿兄,還是須得勸她想開些得好。阿姊都不急著婚配呢,她也不過十一,急什么?” 不多時,這一行人便來到離坊市不遠的某個里坊內。不必刻意尋找,便見一座三路五進的大宅院側門附近,許多身量高大的鐵勒人正忙碌地卸著行李箱籠。慕容若仔細打量周遭,忽而道:“我的別院就在這座里坊的隔壁,相距不遠,往后倒是方便來往?!?/br> “你這才認出來?”謝琰似笑非笑,“住在都督府,已經習慣將那里當成家了罷?” 慕容若臉不紅氣不喘,頷首道:“在都督府中居住,每日都能得到都督的指點,自是獲益匪淺。何況,時不時也能見著十娘,總比孤孤單單住在別院中愜意多了。想來,謝三郎你雖然尚未說親,也能夠理解罷?” “呵?!敝x琰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個淺笑。想在他面前炫耀,慕容若這家伙還早得很呢。近水樓臺先得月這等招數,他早已經使得再純熟不過了。 正在下牛車的李丹薇聞言,斜了兩人一眼,把著李遐玉的手臂,離得這兩人遠遠的:“非禮勿聽?!崩铄谟襦坂鸵宦曅ζ饋恚骸鞍㈡⒖墒呛π吡??慕容郎君這般直率的脾性,倒是比那些個總喜歡讓人猜來猜去的世家公子好多了?!?/br> “太直率了,偶爾也教人招架不住?!崩畹ま睓M了她一眼,又牽過孫秋娘,“別理會他們,咱們自去拜見姑臧夫人罷?!闭f著,她又喚上李丹莘、李遐齡兩個,將慕容若、謝琰、孫夏都留在外頭。 三個年長些的少年郎彼此瞧了瞧:孫夏因緊張的緣故,腦筋都已經僵硬了,對于眼下的狀況完全摸不著頭腦。慕容若的神色間有幾分意味深長,含笑打量著兩人。謝琰則依舊從容自在,步伐依然優雅瀟灑:“你瞧,慕容,被嫌棄了罷?!?/br> 慕容若微微一笑:“嘖,這種你來我往,你再羨慕,一時間亦不可得?!?/br> 眾人入內拜見,早已接到帖子的姑臧夫人自是高興非常,挨個將三個小娘子親親熱熱地攬進懷里,又拉著李丹莘、李遐齡仔細打量:“果然都長大了,便是年紀最幼的秋娘、玉郎,也很有些少年少女的模樣了。這兩年一直待在涼州,每每想到你們便有些寂寞,所以便索性提早帶著茉紗麗過來了。這孩子從未離開過涼州,也想早些過來熟識靈州之事,免得日后因不適應而鬧什么笑話?!?/br> 依舊身著鐵勒服飾的茉紗麗微微含羞,向李遐玉與李丹薇行禮,又仔細瞧了孫秋娘幾眼:“我照著記憶,給你們繡了幾條鐵勒長裙,也不知身量合不合適,你們喜不喜歡?!彼臐h話仍說得有些生硬,卻比以前流利多了。話音方落,她身邊的侍女捧出幾件華美的長裙,抖開之后,便見那些花紋都以金線銀線繡成,顯得格外璀璨艷麗。雖說是鐵勒服飾,但瞧起來頗有胡族風情卻并不突兀奇怪,也很適合騎馬時穿著。 李遐玉三人自然贊嘆不已,當即便決定立刻去換上這身新衣裳。孫秋娘也將香囊取出來,送了茉紗麗好幾個。茉紗麗亦是十分驚喜,愛不釋手地拿在手中細看,真情實意道:“秋娘的手藝比我好多了,我恐怕是繡不出這般好看的花兒?!?/br> 小娘子們歡笑著走遠,孫夏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滿臉通紅地向著姑臧夫人問好。慕容若、謝琰也各自行禮,在下首端坐。姑臧夫人含笑打量著他們,格外看了慕容若幾眼:“慕容小郎如今也算得償所愿,總算沒有辜負你待在涼州東奔西走那段時日?!?/br> “姑臧夫人愿為孩兒說好話、提親事,孩兒一直感激不盡?!蹦饺萑艋氐?。 “只是覺得你滿腔情意,日后不會辜負十娘,應當是個不錯的夫君罷了?!惫藐胺蛉诵Φ?,“以我來看,十娘在都督府過得并不自在,待在涼州的時候才快活。所以,嫁了你之后,無論是去吐谷渾或是待在靈州,想必都比未嫁時更好?!?/br> “我已經打算暫且留在靈州了。她在都督府雖然不快活,但到底舍不得離家人好友太遠。靈州亦是個建功立業的好地方,從這里一步一步往上走,說不得日后也能像契苾可汗那般,成為赫赫有名的將領?!蹦饺萑舻?。 “你與三郎都是有天分的,出身又不尋常,往后定能走得更高更遠?!惫藐胺蛉祟h首微笑,又禁不住看向孫夏,越看越是喜歡,“憨郎人老實,也沒有你們那些滿腹的小心思,只需跟著你們便足夠了?!?/br> 聽見自己的名字,孫夏立即很有精神地挺直了腰:“夫人,我一向只聽三郎和元娘的話!” 姑臧夫人笑了起來:“日后也只管聽他們的,不會錯。若是三郎與元娘不在,你就聽慕容小郎和十娘的。茉紗麗也是個性情純真的孩子,你們倆正好簡單地過日子。復雜的事,就交給他們四人去謀劃罷?!?/br> “是!”孫夏答應得十分爽快,謝琰、慕容若也含笑行禮。 不多時,小娘子們便都換了身鐵勒長裙,輕快地走了回來。烏發烏眸配上胡族風情,也教人看得轉不開眼去。茉紗麗則換了漢人的及胸襦裙與半臂,深褐色卷發盤成了單螺髻,瞧起來亦是別有一番韻味。 孫夏、慕容若當即看直了眼,一時間舍不得轉開視線。謝琰的目光略有些隱晦,卻也是一瞬不瞬地凝望著。李遐玉毫無察覺,孫秋娘來回看了看,忽地恍然大悟:原來只是謝家阿兄一人相思么?!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對勁?紛紛擾擾地想了半天,她決定不再給自己找麻煩了——阿姊遲早都要嫁人,與其嫁給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人家,將她遠遠地帶走,不如就嫁給自家人呢。如此,大家永遠相親相愛生活在一起,豈不是更好? ☆、第八十九章 閑來游獵 塞外的種種風云變幻,與靈州世家百姓們的生活似乎毫無關聯,眾生依舊熙熙攘攘、利來利往。無論薛延陀人是想議和求親,還是意圖劫掠叩關,只要被府兵的血rou擋在邊疆之外,亦不過是眾人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而姑臧夫人來到靈州的消息甫傳開,便如巨石入水中一般,自然而然地震蕩起了陣陣漣漪。不僅都督府盧夫人、刺史夫人立刻命人準備宴飲給她接風洗塵,其余貴婦也不約而同地想起當年她自北疆歸來時,眾人前去相迎的盛大場面。擁有兩個身居高位又深得圣人信任的兒子,任誰都不敢小覷這個鐵勒胡婦。 不過,因李家從未宣揚過這樁婚事的緣故,一時間靈州城內的官眷貴婦們都有些疑惑,姑臧夫人究竟為何而來。亦有極少數消息靈通的,得知其中原委之后,更是驚訝無比。那孫家本是蓬門陋戶,如今六親皆喪依附李家而生,孫夏眼下亦不過是個區區隊正而已,何德何能,竟能成為姑臧夫人的孫女婿?且不說契苾何力與臨洮縣主,契苾沙門乃是堂堂賀蘭州都督,三品位階,又如何能瞧得上他?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當然也不乏反其道而行之者——猶如京中漸漸盛行的榜下捉婿,卻也須得此婿高中進士前程遠大,方能入得女家之眼。尋常官宦人家再如何低門嫁女,也不可能低到這般地步,簡直令人瞠目結舌,亦讓人禁不住暗中議論“果然是不知禮的胡虜與不知羞恥的寒門”。 然而,不論這樁婚事令多少人疑惑難解,背地里又嚼了多少舌頭,姑臧夫人與柴氏卻依舊故我。兩位親家并非首度相見,仍然十分投緣,互相拜訪來往時,總有說不完的話。家中的小娘子跟隨在她們身邊,日漸熟悉,相處得也格外融洽。 茉紗麗原本還有些擔憂緊張,不過發覺柴氏的性情頗似自家祖母,剛毅又不失慈和之后,便全然恢復了本性,開朗得很。柴氏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位即將成為家人的小娘子,越瞧她越覺得很是難得。孫夏的眼光確實不錯,這孩子心性正又聰敏,雖對漢人后宅中的那些奧妙一竅不通,卻也不過是手把手教個一年半載的事罷了。 既然彼此心中都歡喜,便也不必拘泥什么禮節了。姑臧夫人與柴氏決定留在靈州四處應酬,同時也方便一起仔細商量歲末的婚事該如何籌備,嫁妝聘禮的單子如何添加刪減,務必給兩個孩子一些最實用之物。至于茉紗麗,便由李遐玉、孫秋娘招待,在靈州四處頑耍。 因著早便說好了去狩獵,李遐玉又邀了李丹薇,幾人一同回到莊園中,等著謝琰與孫夏休沐之時,再上賀蘭山去。李丹莘、李遐齡陪伴在側,都充作自家阿姊的護衛。慕容若則仍須緊緊跟隨在李都督身邊,稍后幾日再過去與他們會合。 仔細說來,李遐玉其實已經很有些日子不曾上賀蘭山狩獵了。一則彼時冬季獵物稀少又大雪封山,須得顧慮安全;二則薛延陀與大唐婚事斷絕之后便令她生出了警惕之心,實在沒有心思玩樂。如今甫獲了一場大勝,李和又不許他們再摻和漠北之事,于是便難得起了興致。 又逢休沐之日,眾人背著弓箭挎著橫刀,步行上山去。一路歡聲笑語,宛如登山觀景,格外快活愜意。因幾位小娘子皆是常習騎射,體力很是不錯,故而反倒是帶著女兵侍婢們走在了前頭。孫夏悶不吭聲地過去給她們開路,引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李遐齡則一臉嫌棄地拉扯著李丹莘走在中間,反復念叨他尚且不如小娘子,令李十二郎滿臉悲戚仿佛生不如死。 謝琰與慕容若落在最后,閑庭信步,好似正在園子中慢行一般自在。然而,此時兩人所議論的話題,可并不是什么閑話。 “前兩日傳來消息,阿史那思摩可汗率領突厥降部,突襲了薛延陀某部眾,滿載而歸。夷男竟然忍氣吞聲,派了使節往長安向圣人訴苦,懇求大唐出面調解兩族的矛盾。嘖,此人還真是能屈能伸,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氣焰沖天。當年他派人四處游說,使契苾部反叛,掠走姑臧夫人母子三人,反過來要挾大唐和親的事,還歷歷在目呢。用漢話怎么說來著?風水輪流轉?遭薛延陀欺壓劫掠過的部族,如今恐怕都拍手稱慶了罷?!?/br> “若非此人如此難纏,圣人與朝中諸公亦不會防備至此。能夠趁著突厥衰落而一統草原得勢的部落可汗,論權謀智計幾乎能與開國之帝相當,確實不可等閑視之。夷男既然如此放得下顏面,是打定主意先安內了,鐵勒諸部如今的混亂亦可見一斑。想來突利失與拔灼之間,也正勢同水火罷?” “聽說自和親之事失敗后,夷男便病重了。他威信漸失,二子又顧不得孝順膝下,只盯著可汗之位互相瘋咬。無論換了誰,每天都受氣驚怒,大概也不可能活得太久長。你覺得突利失與拔灼,哪個能奪得汗位?” 謝琰輕笑一聲,眸光微沉:“若是突利失成了大汗,優柔寡斷又急功近利,說不得將來便是一根墻頭草。一面腆著臉來求公主下降,一面又暗地里收買人心反咬大唐一口。若是拔灼成了大汗,這頭瘋狼尋著機會便會南下侵擾,不死誓不罷休。故而,‘我覺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唐期望’,又或者天意成全?!?/br> 慕容若思索片刻:“依你所言,突利失是長久之癬,瘙癢難當偏偏又很難根治。而拔灼卻是一時之痛,割rou剜骨療毒,便可祛除心腹大患?” 謝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笑道:“聽你這番話,簡直就像是土生土長的大唐人氏?!焙笠痪湓捤⑽凑f出口,但已是不言自明——不愧為前朝光化公主之后,骨子里延續著弘農楊氏血脈。 慕容若微微笑起來,倒是并不忌諱自己的出身:“血脈如何并不重要,甚至族群如何亦不重要,心向往之才最重要,不是么?” “此言大善?!敝x琰十分贊同地頷首,兩人遂相視一笑。然而,他們同時心中也很清楚,這世間認血脈的人畢竟占據絕大多數。只要父系仍在,便永生永世都是胡人,無論母系中有多少漢家血統,都依舊會被視為非我族類?;蛟S,待到他日鮮卑人后代徹底漢化之后,兩族方能血脈相融不分你我罷。 他們倆在后頭相談甚歡,似乎將先前所言的狩獵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李遐玉與李丹薇回首見了,卻也并不氣惱。打獵與禮物其實并不重要,若是二人能深感投契成為知交,此行便是大有收獲了。更何況,她們自己就能射獵,想要什么皮毛便自己獵就是,何須其他人相助? 野兔、雉雞、灘羊、麂子,林中獵物實在不少,時不時便能有所發現。小娘子們皆不慌不忙引箭而射,各有收獲。倒是頭一次這般隨意射獵的李丹莘有些抓不住時機,不是射在草叢中就是插在樹上。足足浪費了半筒箭后,他有些心虛氣餒,猶疑著不愿意再射了。李遐齡反倒比他還更焦灼幾分,斜睨著他,便猶如他就是個不成器的紈绔子弟一般。 “先前是誰說自己狩獵的時候,一次便獵了好幾頭鹿?呵呵,就這么獵的?” “大家都是圍獵!圍獵你明白么?” “哼哼,就是趕著獵物滿場跑,隨便射就能射中的‘圍、獵’啊。嘖,怪不得就連你都能射中鹿呢,若是換了我過去,豈不是連熊瞎子和大蟲都能獵著?” 李丹莘氣得瞪圓了眼睛,拿起剩下的箭胡亂嗖嗖地射出去,自是依舊一無所獲。李遐齡目光涼涼地望著他,火上澆油地冷哼了一聲,氣得李十二郎恨不得把自己的弓掰斷了,以顯示自己高人一等的武力。只可惜,他使的三石弓太結實,怎么掰也掰不動,也只能放棄了。 李丹薇亦并不替自家阿弟說話,正色道:“十二郎,你本便不該在玉郎跟前吹噓。他自幼每日練習騎射,射藝哪里是咱們能比得過的?如今話都收不回去了,教他這般失望,這些嘲弄你也只能受著了?!?/br> 李丹莘無奈道:“若是知道你們是這般打獵的,我必定什么都不說。省得他還以為我撒謊騙他?!倍?,他又禁不住低聲嘟囔:“年紀比我小,偏偏文才武藝都勝過我——我也并不覺得自個兒不夠聰敏伶俐,到底差在何處?”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有些發酸,索性便拿著弓箭自己找地方練習去了。 李遐齡生了一會兒悶氣,四處顧盼,只見小娘子們依舊笑鬧著聚在一處,孫夏小心翼翼地守在旁邊,慕容若與謝琰仍然相談甚歡,唯有李丹莘孤孤單單地立在角落里,禁不住又心軟了。 兩個做阿弟的吵吵架又和好,阿姊們眼角余光瞥見,亦只是一笑而過。孫秋娘反倒有些老氣橫秋地想著,這兩個小郎君真是奇怪,一會兒張口閉口都引經據典,隨意就能說出一番大道理,一會兒又像稚童一樣耍脾氣,喜怒哀樂竟是半點都不掩飾,實在令人很難信任。 直到天色將暗,快下山時,慕容若與謝琰才意猶未盡地停止了討論,也參與到狩獵當中來。因并未深入山中,不曾遇見猛獸的緣故,兩人倒是并未獵著什么好皮毛,都頗覺可惜。于是,三位年長些的郎君便讓其他人早些下山去,在樹林中多轉悠了一會兒。四處巡脧時,偶然發現四只嗷嗷叫的幼豹,又遍尋不著母豹的蹤跡,便索性給小娘子們帶了下去,一人一只讓她們隨意養著,亦算是大有收獲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十章 發覺情愫 身在莊園中,起居作息都由得自己做主,周圍也沒有什么不長眼的外人時不時來添堵,故而李丹薇與茉紗麗頗有些樂不思蜀,流連了好些時日,也并未提起回靈州之事。作為主家,李遐玉自是恨不得她們往后都住在莊園中,天天相陪相伴得好,自然更不會提醒她們。不過,轉眼之間,便已經時近端午。節慶之日,必定沒有讓小娘子們在旁人家過的道理,再如何不舍,她們也終究不得不擇日離開了。 “每次來莊園,都舍不得回轉?!崩畹ま迸踔欢涫㈤_的芍藥,插在茉紗麗的發髻上,“端午又有什么好過的?不過是看看競渡,吃一吃賜緋含香粽罷了。到時候,我給你們送些五色縷與五毒香囊,好生戴著?!?/br> “十娘姊姊若是當真舍不得,便央崔縣君在附近購置一個莊園當作嫁妝就是。如此咱們也方便來往,狩獵奔馬皆可隨性,豈不是更好?”李遐玉提議道,“先前我以為,姊夫會帶著你回吐谷渾,所以才不曾提起。既然他打算留在靈州,購置一個別莊,無論議事或是玩樂都便利些?!辟R蘭山麓與黃河附近的平原是一片沃土,世家官宦早已經將這些土地都占了去,辟作避暑別莊。都督府自然也不可能缺少這樣的莊園,只是盧夫人未必會舍得拿出來充作李丹薇的嫁妝罷了。但若是崔縣君當真有意,只要放出消息,許多人恐怕都恨不得立時就將地契送過去。與和都督府結交相比,一兩座小別莊根本不值什么。 “你說得是?!崩畹ま背烈髌?,“阿娘給我備的嫁妝中,田產鋪面并不少,多一個莊子亦是無妨。都督府的莊園便不必肖想了,那都是大房世父從兄的,我們想去避暑都須得看他們的臉色?!?/br> “我也想要一個這樣的莊子作嫁妝,多養些牛羊馬匹,就像在家中時一樣!”茉紗麗的一雙琥珀雙眸也驟然亮了起來,“到時候建一個大帳篷,招待你們去住,也教你們回味一番我們契苾部的生活?!?/br> 李遐玉本想明說,柴氏已經準備好了送給孫夏的小莊子。但仔細一想,嫁妝是茉紗麗的私產,孫家的產業卻是公中的,并不完全相同。她有心置私產,隨意玩樂,倒也自在幾分。只是到時候兩個莊子都須得她去經營罷了。 “若是多幾個莊子,咱們也能換著地方頑耍?!睂O秋娘十分贊同,“每個莊子務必都修得別致一些,各有風情才有意思呢!” 于是,四位小娘子便湊在一處,仔細看起了賀蘭山附近的輿圖,圈圈畫畫試著找出幾個最合適的位置。她們出了主意,卻暫時沒有能力去謀劃這些,只能通過長輩們達成目標了。待到出嫁之后,這些經濟庶務才會交給她們出面打理,也能夠更隨意自在。 就在此時,便聽女兵們在外頭含笑稟報道:“孫郎君又差人送果簍來了?!闭f話間,穿著窄袖胡服的幾個女兵便扛著幾個大竹簍進來了。一簍櫻桃,一簍鮮桃,一簍黃杏,一簍紅李,個個都是水靈靈的,透著果子獨有的清香。 自從茉紗麗偶爾提起自己喜愛吃鮮果之后,莊園中的鮮果便從未斷過,大都是孫夏差人送來的。一而再再而三,就連一向懂事的孫秋娘都頗有些吃味,覺得自家素來粗枝大葉的兄長忽然便變得格外體貼起來,仿佛一夜之間便從懵懂的少年郎長成了好男兒似的。當然,這些鮮果從未指定說只給茉紗麗,每回送來都有許多,定然是給她們四人吃的。只是,從未享受過這般待遇的兩位meimei,心中都很清楚是沾了誰的光罷了。 茉紗麗如牛乳般潔白的臉上浮起一片紅暈,雙眸亮得驚人,透著難掩的喜色:“除了差人送果簍,他還有別的話捎帶么?”聞言,女兵們嘻嘻笑著搖首,她的臉頰更紅了幾分,嗔道:“真是個呆子!” “若真是個呆子,便不會一直將你的話都記在心里了?!崩畹ま毙Φ?,“咱們馬上就要回靈州了,這些鮮果一時也吃不完。其他鮮果倒也罷了,櫻桃珍貴些,不如分裝了,遣人騎快馬給長輩們帶回去?!?/br> “部曲莊園中的櫻桃成熟得早些,我已命人分別送去軍營與靈州,給長輩們嘗鮮。這些櫻桃倒不知是大兄從何處尋得的?!崩铄谟竦?,“這一片孝心,咱們就替他敬上去罷——若是他早想到了,便是再送一回也無礙,長輩們只會更歡喜?!?/br> “聽說都是山櫻桃,賀蘭山中結的,剛剛熟了不少,還能再采幾回?!倍镒哌M來答道,手中又抱了好些漂亮毛皮,抿嘴笑道,“方才謝郎君也遣人來送了毛皮,說是前幾日去賀蘭山上練兵,順手獵的。想來兩人說是練兵,卻都游刃有余呢——孫郎君只顧著找鮮果,謝郎君也只顧著狩獵了?!?/br> 李遐玉一怔,忽然覺得有些臉紅耳熱。她根本沒想到那一日隨意說的事,謝琰竟然一直都放在心上,得了空居然就當真去狩獵了。李丹薇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孫秋娘則刻意撅起唇道:“怎么謝家阿兄忘了還有我么?我這作meimei的當真可憐得很,兩位兄長都將我忘得一干二凈?!?/br> “是呢,都是meimei,謝三郎怎能厚此薄彼呢?”李丹薇勾起嘴角,笑著斜了一眼,“他一向是個周全的人,怎會想不到這些?除非——” 李遐玉心中一動,仿佛意識到她會說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來,立刻便打斷她道:“你們都過來瞧瞧,看喜歡什么便拿去就是,就當作送嫁時的禮物。至于添妝,到時候我再挑些首飾頭面給你們?!背?,除非什么?除非他只是念著她的話,并未想到這是送給……阿妹的?這個念頭剛出來,她便按捺下去了,一時不愿意再多想。以他為人之周全,恐怕連大兄送果簍的主意都是他出的,又如何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李丹薇、茉紗麗與孫秋娘便圍了過去,挑著那些毛皮。光是赤紅的狐皮便有好些張,又間雜著雪白的貂皮。狐皮攢著幾乎能做件裘衣,三人便并未動,只挑了旁的毛皮,也是張張都漂亮得很。 李遐玉一直含笑陪著她們,待到大家都有些乏了,各自告別去午睡之后,她才收了笑意,看著剩下的毛皮怔怔地發愣。思娘與念娘本想將這些都收起來,此時也只能靜靜立在一旁,默然不語。 “收起來罷?!崩铄谟褫p輕地撫了撫那幾張毛皮,忽然道。攢下這么些毛皮,絕不僅僅是幾日之功。方才她一時并未想到,以為他只是這回獵獲頗豐罷了——其實到底讓他費了多少心思,再認真想一想也能猜得一二了。他送來這些,也許只是想讓她能穿上他親手獵的火紅狐裘?又或許,先前許多回,他都是這般輕描淡寫地將費盡心神準備的禮物,假作隨意地送給了她? 她斜倚在憑幾上,微蹙著眉,細細地思量起來。然而,情意這種事卻并非行軍打戰,亦非經濟庶務,越是想理清楚,便越是千頭萬緒,不知該如何下手。正煩擾間,手指上傳來一片暖融融的濕意,垂首看去,卻是那只幼豹正半睜著眼睛在她身邊撒歡。 “拿些牛乳過來?!崩铄谟駥⑦@只漂亮的幼豹抱起來,輕輕地撫摸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小家伙嗅見牛乳的味道后,便掙扎著從她懷中探出腦袋,趴在案幾上,歡快地舔著陶盆中的鮮牛乳,嘴角邊的絨毛上沾滿了白沫。瞧著它專心致志地喝著牛乳,又很是護食不讓她碰的模樣,她不由得有些失笑,一時間滿心的復雜也消去了許多。 她與謝琰之間,原本就并不分什么彼此,經?;ニ透鞣N禮物。有時候,他或許只是隨手給她帶了些玩物,她亦只是覺得適合他便差人送去些小玩意。年紀尚小時,誰都不會多想,如今果然是年紀大了些,連她也變得敏感了? 然而,到底精心準備的禮物與隨手所贈并不相同。而且,若是并無他意,又何必這般明顯地送了過來?大兄使勁地送鮮果,姊夫也送過好些西域的頑器,他趁這個時候送了毛皮來給她,怎能教人不多想幾分呢? 他待她,與以前相比又有什么分別?除了關心她的婚事,讓她仔細考慮未來之外,似乎并無什么區別。他并不會像慕容若瞧著十娘姊姊、大兄望著茉紗麗那般熱情如火,亦不會透出羞窘之色,只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相待,一如既往地與她談笑風生。 不,的確是有些差別的。在他去長安之前,他們幾乎從不會刻意獨處,通常順其自然好幾個人湊在一處頑笑。而他從長安回來之后,不知為何,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光似乎多了不少。而且,他教她烹茶、幫她抄經,也顯得越發親近了。若真是兄妹之情,都已是這般年紀,他為何從來不避嫌?將何飛箭趕走,到底是當真覺得他配她不上,或是他心中另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