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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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父母治喪 一家人之間溫馨而又平淡的日子,對于熱孝當中的李遐玉而言,便如同春風一般漸漸化去她內心中沉重的悲傷。然而,她到底不可能因親情的溫暖,便忘記失去阿爺阿娘的哀痛。更多的時候,她都在默默地抄經祈福,并悉心打理父母的喪事。雖說眼下他們的棺槨尚在回靈州的路途中,但一場白事所需的事務何其繁雜,皆須得她一一過問,仔細籌備起來。祖父祖母都是長輩,不可能出面主持晚輩的喪事,家中也沒有旁的親戚。也只有她,才能一肩將這些瑣碎而又令人痛苦的事情擔起來。 許是太過繁忙的緣故,李遐玉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很快便消瘦下去,那張白玉般的小臉更是瘦得有些脫了形??v使柴氏與李和皆不許她守孝茹素,每日湯湯水水地補養著,也依然未能將她補回來。謝琰、李遐齡心中擔憂不已,恨不得將這些事都替她分擔了,她卻只給了他們一些需要外出的雜務,其他事都不許他們沾手。 這一日,謝琰聽得李家部曲傳話,說李信與孫氏的棺槨快要到弘靜縣城了,轉身便往第二進左路的信義堂而去。因家中長輩尚在,靈堂不方便設在外院正堂之中,李遐玉便索性將父母以前所居的信義堂布置成了靈堂。 昔日花草繁茂、生機勃勃的院落,如今不但滿目蕭索,而且已經被一片素白所覆蓋。李遐玉立在飄飛的白幡下,穿著一身斬衰,顯得格外單薄脆弱。謝琰走到她身側,低聲道:“世父世母的棺槨快到了,不久之后便會入縣城?!?/br> 李遐玉微微頷首:“多謝阿兄傳話,我這便去城門接他們?!彼闫饋?,眼下已經是十一月了。她已經有整整一個月不曾見阿爺阿娘,如今只能見著棺槨,心里既難過又安心。且不提生死,葉落歸根,總歸是件好事罷。 謝琰搖搖頭:“你不必去,玉郎已經動身了。他才是家中支撐門戶的郎君?!币远Y制來說,也該由李遐齡出面扶棺才是。李遐玉是女兒,只須在靈堂中守孝哭靈便可,而主持喪事就已經算是有些逾矩了。 李遐玉怔了怔,抬起首,用黑白分明的雙眸定定地望著他,輕輕道:“……不錯,我是女子,連給阿爺阿娘摔盆的資格也沒有?!?/br> “元娘,我并無此意?!敝x琰皺起眉,“只是覺得你近日有些過于cao勞了。你為何不能更信任我和玉郎一些?讓我們替你分擔更多雜務?若你一直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這樁白事做得再盡善盡美又有何用?世父世母地下有靈,恐怕也不會覺得安穩。而且,祖父祖母都已經上了年紀,你還想讓他們為你傷懷憂心么?” 李遐玉抿了抿唇:“我只是……覺得這是我最后一次替他們盡心了……想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br> 謝琰一雙烏黑的眼瞳輕輕動了動:“元娘,世父世母下葬之后,你便不打算理會他們了么?每一年的祭祀、做道場,都不算是盡心?只要你和玉郎好好活著,便還有無數次為他們盡孝的機會?!?/br> 李遐玉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是我想岔了,阿兄說得是?!?/br> “我跟著玉郎去看看,你不必擔心?!敝x琰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叮囑道:“接下來這些時日,你們須得連續哭靈守靈,只會更累,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如果再胡來,我必不會再由著你?!闭f罷,他便大步離開了。 李遐玉望著他的背影,思緒有些紛亂復雜。自從認了這位義兄之后,他確實就像一位她所能想象出的最好的兄長。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幾乎讓她覺得,她能全心全意依賴著他。當然,不過是“幾乎”而已。他畢竟并不是她的兄長,或許他遲早都會離去,李家的一切還須她穩穩地擔負起來。 且不說李遐玉如何吩咐仆婢繼續打理靈堂,另一邊,謝琰帶著李遐齡策馬奔向縣城城門。因風雪交加的緣故,這幾日出行之人并不多,兩人很快便來到城門邊守候。當遠遠看見載著棺槨的車隊時,李遐齡便不聲不響地跪倒在地,小小的身體幾乎被淹沒在風雪之中。 謝琰有些懊悔出門時沒有讓他穿得更厚實一些。但此時此刻,說什么都不合適。他也并非正經的李家義子,不能上前與他一同跪著,只能退后幾步,靜靜地守望。 李信與孫氏的棺槨終于來到城門前的時候,李遐齡已經凍得臉上一片通紅。他有些僵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起身相迎,而后蹣跚著走到裝著兩具烏木棺槨的牛車邊,扶棺前行。謝琰沒有尋著機會勸他,只能默默目送他扶棺而歸。 小家伙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風雪中走著,固執地跟了一路、哭了一路。到得家中時,他大約是實在受不住了,身體晃了晃,便栽倒在雪地中,徹底昏了過去。正立在內院垂花門前等候的李遐玉目睹之后,臉色霎時間一片蒼白。然而,棺槨不能無人相迎,白事不可中斷,她無法上前探看,只能趕緊低聲吩咐仆婢去喚醫者。 謝琰立即抱起李遐齡,向她使了個眼色,讓她放心。待棺槨通過垂花門后,他便將小家伙送回房中歇息。柴氏聞訊匆匆趕來,兩人靜靜守著他,直到醫者前來診治開藥,說是略感風寒又過于疲憊,這才微微松了口氣。然而,風寒對于體弱的孩童來說也并不是什么小癥候,稍不注意便可能病勢更加沉重,仍須得仔細用藥才好。 “玉郎畢竟體弱,經不得寒氣?!辈袷陷p輕一嘆,“如今兩人都須得好好養一養,可不能因為喪禮而損了身子骨。不過,他們姊弟倆都像阿爺,骨子里便執拗得很,想來必定是不愿安生躺在床上的?!?/br> “祖母不如請一位醫者留在府中,也好隨時照顧元娘和玉郎?!敝x琰道,“守靈亦是成全他們的盡孝之心,若不讓他們安心送世父世母離開,反而可能會思慮更甚,平白耗了心神。倒不如茵褥準備得厚實些,多燃些火盆,讓他們撐過這些時日便是了。喪禮之后,再好好地給他們調養?!?/br> “你這孩子,素來便想得周到?!辈袷宵c頭道,“方才那位周醫者的醫術便不錯,我去問一問他?!闭f罷,她將自己的管事娘子田娘子留下,又吩咐李遐齡的貼身婢女珍娘、惜娘仔細照料,便出去了。 謝琰見小家伙睡得安穩了不少,也放心了許多。略作沉吟之后,他便徑直去了靈堂。 靈堂中,李和默默地立在兩具棺槨邊,粗糙的手撫在光滑的棺槨上,雙目沉郁無比。這一刻,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無比清晰地浮上了他飽經風霜的臉龐,仿佛瞬間便蒼老了許多,再也不復平日精神奕奕的模樣。 李遐玉站在他身側,攥緊拳頭,而又緩緩松開。她的眼中盈滿了淚水,卻遲遲未落下,連哽咽聲亦是似有似無,仿佛擔心驚擾了誰的安眠。 良久,李和方艱澀地張口道:“開棺?!?/br> 守衛在旁邊的部曲們怔了怔,為首一人躬身行禮:“郎主,郎君與孫娘子都已經裝殮妥當,開棺恐怕不合規矩……”又有一位年約半百的老嫗從陰影中走出來:“郎主,郎君與娘子的裝殮之事,都是奴親自做的,未曾假任何人之手?!?/br> 李和長長一嘆:“你是娘子最信賴的人,我自然信得過你。不過,我已經有些時日不曾見大郎了,只想最后看一看他罷了?!闭f到此處,他又對李遐玉道:“元娘,你且去外頭守著罷?!睂O女畢竟年幼,且又是小娘子,并不適合一直待在這里。 “不,祖父?!崩铄谟窦t著眼搖首,堅定地道,“我也想見阿爺阿娘最后一面?!彼栏改溉缃竦男稳菘赡苡行┛植?,但那又如何?他們始終是她記憶中的阿爺阿娘,不會有任何改變。而且,記住他們臨終時的模樣,也能讓她變得更加堅強一些。 李和見她如此執著,便不再勸她:“開棺?!?/br> 長長的棺釘被一顆一顆取了出來,發出了沉悶的敲擊聲。李和定定地看著棺木,單手緩緩地推開棺蓋,往里看去。李遐玉抿緊嘴唇,屏住呼吸,也認真地望過去。當看見阿爺李信的遺容之后,她雙目微微翕張,終于痛哭出聲。光是臉上便有好幾道皮rou翻卷的傷痕,她簡直無法想象,阿爺身上還有多少傷口,他臨終之前又經歷了多么激烈的戰斗與廝殺。 李和卻比孫女知道得更清楚。部曲們找到李信的遺體時,他的肢體已經有些殘缺不全了,好不容易才拼湊出了如今完整的模樣。薛延陀人原本有割下頭顱領功炫耀的習俗,這次幸而因奇襲的緣故,無暇顧及。不然,恐怕李信連完整的尸首都不可能留下。不過,這些,他都不打算與孫兒孫女提起。此外,孫氏不堪受辱而亡,也無需讓孩子們知曉。這些仇恨,由他這把老骨頭慢慢討回來,便足夠了。 熟悉的哭聲傳出靈堂,謝琰的步伐頓了頓,這才快步踏了進去。 掛滿白幡的靈堂中,數十部曲靜靜地圍在棺槨邊。他們身量高大,又站得極為緊密,謝琰甚至無法瞧見李和,更看不見李遐玉,只能聽見她毫不掩飾的大哭聲,牽扯得他心中隱隱發疼。他無言地聽了半晌,在靈位前跪拜之后,便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家服侍的仆婢并不多,且如今尚未有客人前來吊唁,靈堂內顯得有些空曠。謝琰垂著首,有些心事重重地離開信義堂,回到李遐齡身邊繼續守著。面對重病的李遐齡與悲傷的李遐玉,他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無力,不知該如何才能更好地照顧他們,讓他們盡快從失去怙恃的痛苦中走出來。 然而,走出來之后呢? 他們恢復平靜的生活,他便能安然離開么?姊弟倆如何能撐得起這個家?他們又會如何報仇雪恨?他難道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找薛延陀人報復?看著他們身陷危險?他難道能開口勸服他們放棄心中的仇恨?為父母報仇,是律法之中都不計較的孝行。即使會讓他們身染血腥,也只能全力支持。 那么,他又該如何支持他們?而他自己的志向,又該如何實現?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五章 謝琰之志 天色將晚,靈堂方向傳來了做道場念經的聲響。謝琰卻依稀覺得,能從這些毫無起伏的念經聲中,聽見李遐玉的哭泣。他有些食不知味地用了夕食,繼續守在李遐齡床邊,心思卻已經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直到臨近宵禁的時刻,匆匆前來吊唁的賓客才紛紛散去。李家人丁稀少,沒有任何親眷,且并不經常與弘靜縣中的官宦家族來往。但李和畢竟是正四品的河間府折沖都尉,柴氏亦是得到朝廷冊封的四品郡君。單以官職地位來論,他們便是弘靜縣中品階最高者。那些個背地里再如何嫌棄他們家粗鄙的世家支脈,也不得不過來應一應景。不過,吊唁者雖然看起來并不少,但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河間府的武官以及尋常府兵。他們皆是李和的下屬,不少人與李信也頗有交情,哀思與仇恨都真切許多。便是笨拙地說著安慰的話,也令人覺得更加真實。 謝琰立在靈堂外,遠遠望著李遐玉瘦弱的背影,垂眸靜思半晌,這才旋踵離開。 他正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外走,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三郎君?!?/br> 謝琰猛然抬起首,警覺地循聲看去。濤壑起伏的松林當中,走出一位身著粗布衣衫的魁梧大漢。他風塵仆仆,滿臉胡須,似是許久都不曾打理過自己。但謝琰借著附近垂掛的燈籠的微光,仍是一眼便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見到謝琰,這大漢竟是虎目微紅,難掩驚喜與激動之情:“某可算尋著三郎君了!三郎君果然平安無事??!否則……否則某便是自盡謝罪,去了地下也無顏見郎主!” “這里不便說話,去客院罷?!敝x琰打斷了他,回首看了看靈堂,心神微定。見到此人之后,他心里也生出了些久別重逢的欣喜之情。原先他還有些擔心,這人出現之后會對眼下的生活產生影響。但仔細想想,倘若他心念已定,又有何懼呢? 李家外院右路有好幾個小客院,看起來略有些擁擠。柴氏與李遐玉給謝琰挑了個最大的院落,安排得十分舒適妥帖。這個院落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正房作了寢房,左右廂房分別是書房以及供他試著制作武器的工坊。 謝琰將大漢帶進客院之后,便讓灑掃的仆從去廚下要了些溫熱的吃食。就在他與仆從說話的時候,大漢格外敏捷地在院落中走了一圈,透過打開的窗戶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每間房里的陳設,顯得很是警覺。 謝琰皺起眉,淡淡地道:“李家與我有善緣,待我如同家人,馮四師傅很不必如此?!?/br> 大漢馮四聽出了他的不悅之意,嘆道:“某隨著他們家部曲一路來到這里,聽說三郎君已經認作了他們的義孫。眼下看來,確實是某多想了。李家人信義非常,果然很看重三郎君。這院落雖然有些狹小,但位置僻靜,陳設精心,比起家中也算不得太差了?!?/br> 謝琰道:“他們本想留我住在內院,是我堅持住客院便足夠了?!彼緛碛X得自己遲早會走,不如稍微保持些許距離得好。不過,便是如今志向已經變了,住在此處也無妨。這個客院小而精致,又安靜,很符合他的喜好。 兩人來到書房中,長案上正鋪著謝琰新近描繪的弘靜縣輿圖。他畫得格外細致清晰,輿圖上仍留有許多待填補的空白。馮四只是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在長案邊盤腿趺坐下來。 此時,仆從已經送來了吃食,謝琰看著馮四狼吞虎咽地將所有吃食都吃了個精光,這才與他說起了正事:“我與元娘、玉郎如何來到靈州,想必馮四師傅已經打聽得很清楚了。這些日子,不知你又過得如何?” 馮四回道:“那日在長澤縣城中失散,某便挨家挨戶地找尋三郎君的下落。原本已經打探到三郎君投宿的消息,卻不料遇上薛延陀人攻城。當夜實在太亂,某只能暫且夾在人流當中躲藏起來。次日再去尋三郎君時,又遇上薛延陀人前來劫掠幼童。某在城中遍尋不著三郎君,以為教薛延陀人抓了去,便一路追蹤尾隨他們,想伺機營救?!?/br> 謝琰神色微動:“我們那時已經出城去了。你所說的薛延陀人,應該是突厥降部冒充?!?/br> 馮四疑惑道:“三郎君怎會知曉?!那夜該不會是去了城樓附近殺薛延陀人罷!”他猛地站了起來,仔細打量眼前的小少年。他是守護謝琰的部曲,從小便教他修習武藝,對他自是再了解不過。分別之前,謝琰不過是個武藝不錯的少年郎,如今身上卻隱隱多了幾分收斂起來的煞氣。沾過血腥之人,畢竟與尋常人并不相同。何況他年紀尚小,再如何掩飾,眉宇間的氣息也已經改變了不少。 謝琰對于他的反應并不覺得驚訝,只是淡淡地道:“殺的都是該殺之人,遲早都有這么一日?!鳖D了頓,他便又接著方才的話問:“馮四師傅跟著去了突厥降部?將他們部落的名字告知我罷?!碑敃r那些突厥人也趁亂殺了不少人,絕不能教他們就這么蒙混過去。 馮四發出幾個艱澀的突厥語音節,低聲道:“那些突厥人就在靈州、夏州之間放牧,中途還想將他們擄去的孩童賣給粟特人。某趁亂燒了些他們過冬的糧食,這才救下了十幾個孩童,送回了長澤縣??上н@些孩童早便成了孤兒,便是送回去,恐怕也活不得多久,或許還會被其他人賣出去?!?/br> 謝琰道:“那便將他們接到靈州來,好生訓練,他日正好能當我的親兵?!?/br> 馮四怔了怔:“三郎君當真要從軍?”他知道李和是河間府折沖都尉,征戰經驗十分豐富,應該能教給謝琰許多行軍打戰之道。然而,因幾十年來被謝家教得有些頑固,他卻本能地認為此事不妥,強烈反對道:“便是從軍,李家恐怕也不會讓三郎君一開始便做武官。以三郎君的身份,怎么能從府兵一路往上熬?何況,若要博得軍功,便必須上戰場。時刻冒著性命之憂,又說不準能得什么武勛軍功,想要升遷還不知須得耗費多少年??!” 謝琰挑起眉,嘴邊浮起諷刺的笑容:“我是什么身份?父祖皆是白身,又有何金貴之處?旁人能當得府兵,我又如何當不得?李家祖父尚且能從小兵一步一步熬到如今的正四品,我又怎么可能做不到?” 馮四噎住了,一時間無言以對。在他心目中,謝家自是千好萬好,不知比這些寒門庶族高貴多少。然而,已經三代無人出仕的謝家,在尋常人眼中,確實不過是空有些許田莊商鋪的破落戶罷了。甚至,為了維持自家所剩無幾的體面,這些田莊商鋪也不知還能經營多久。如今的主母出身高貴,卻格外在意世家顏面,又不擅長打理中饋與家產。日久天長,或許謝家連生計都可能維持不下去。 謝琰接著道:“當初我離開家來到邊關,便是想從軍,重振自家聲名。馮四師傅該不會以為,我只是一時意氣罷?!碑斔こ黾议T的那一剎那,便很清楚自己該選擇一條什么樣的路。但那時畢竟幼稚,只覺得憑著自己的武藝便能闖出一條通途。直到真正經歷了鮮血,經歷了殺戮與戰爭,他才更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心中激蕩的熱血告訴他,為了軍功而從軍,與為了保家衛國、踏平胡虜而從軍,本質上確實大不相同。 “若三郎君出了什么事……”馮四仍不甘心,“出仕未必一定須得從軍,三郎君讀書一向不錯,比起大郎君也絲毫不差,為何不能走科舉?”他作為部曲,對前朝剛興起的科舉自是一知半解。但這并不妨礙他明白,在國朝興盛的時候,科舉是一條更安穩、更通達的青云之路。原本,主母便是打算讓家中三個郎君都從科舉出身入仕。而今謝琰的大兄在老家也頗有些文名,眼看著將來便能依靠科舉晉身了。謝琰若也選擇貢舉出仕,說不得還會傳出一樁佳話,陳郡謝氏的復興或許也指日可待。 想到日夜苦讀的兄長,謝琰微微皺眉:“科舉并非易事。每年明經科、進士科攏共也取不了多少人。阿娘又不愿意阿兄去考明經,一心只想中進士揚名立萬。須知一年進士才取十余人,從中脫穎而出何其不易?做出一篇好策論,不僅須得讀萬卷書,更應該行萬里路。成日拘在家中苦讀,又如何能成事?” 若是考進士容易,也不會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之說了。阿娘一向眼光太高,從來不愿仔細去想謝家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心中只有所謂的世家顏面與孝道,什么話都聽不得。兩位兄長又孝順,憐惜她孤身將他們兄弟幾人撫養長大不容易,事事都聽從于她。因而,為了實現心中志向,不被她所束縛,他才毅然離開家鄉,來到邊關闖蕩。 “我心意已決,馮四師傅不必多言?!毕氲酱颂?,謝琰便道,“如今我年紀尚小,恐怕不能投軍。留在李家,正好能向李家祖父請教,多學些武藝與用兵之法。待到日后朝廷欲滅薛延陀之時,便是我出戰馳騁疆場之日。不但可報此次長澤城破之仇,亦可為我大唐消除邊患盡心盡力。否則,空有一身武藝,卻不思報效國朝、守護邊民,又有何用?!” 馮四猶豫半晌,思及他在長澤縣城城破那幾日所見的慘狀,心中也激起了一腔熱血:“某是謝家部曲,亦是三郎君的屬下,定會誓死追隨??!三郎君若想練親兵,親自調教些可靠的人手,某這便回長澤縣城,去將那些孩童帶回來!” “眼下且不急,隨我去拜見李家祖父再說罷?!敝x琰道,“我先前隱瞞了身份,將馮四師傅說成是叔父,還須得與長輩們解釋清楚才是。至于陳郡謝氏之名,不提也罷。我的行蹤不想讓阿娘兄長得知,亦不愿他們貿然遣人前來打擾李家的安寧?!闭f著,他深深地看了馮四一眼。 馮四便賭咒發誓,定會替他保守秘密,絕不會與陳郡之人傳話。 謝琰這才微微頷首:“一年送一封家信報平安便足矣?!奔抑袑嵲谔^壓抑,而如今的生活又太適合他。他不愿意任何人前來打擾,哪怕對方是他的家人亦是如此?;蛘哒f,正因他太了解自己的家人,才會離開故鄉來到這陌生之地。如今能擁有李家人的親情,已經是彌足珍貴了。 ☆、第十六章 深夜交談 夜色已然很深了,正院內堂中卻依舊是燈火通明。 李和盤腿趺坐在長榻上,仔細地擦著手中的一柄橫刀。這柄刀看起來已經十分破損,刀身上幾乎處處是細小的缺口與裂縫,浸潤著怎么也擦不干凈的暗紅血跡,仿佛經歷了無數慘烈的戰斗。然而,他卻依舊將它當成是最珍貴的寶刀,動作格外輕柔溫和。 柴氏默默地坐在他身側,輕輕摩挲著橫刀刀柄上陰刻的“信”字,雙目微微有些發紅。 “原本還想將這柄刀再鍛造一番,往后傳給玉郎?!崩詈偷?,“眼下看來,它已經經不起了,幾鐵錘下去,恐怕刀身就會完全碎裂。也罷,就掛在玉郎書房中罷,做個念想也好?!?/br> 柴氏的聲音有些低?。骸坝窭缮碜庸遣粔驈娊?,如今還昏睡著呢。你也別總想著帶他上戰場,繼承你的衣缽。兩個孩子若能安安生生地長大,我便滿足了。大郎與阿孫恐怕也不希望他們時時刻刻處于危險之中?!?/br> “我老李家的兒孫,怎可只顧著享受這勞什子的安樂?”李和的態度卻異常強硬,將橫刀放到一旁,看向柴氏,“何況,這只是你的一廂情愿,你怎知元娘和玉郎到底是如何想的?若是他們想要修習武藝為父母報仇,你還能攔著他們不成?” “好不容易找回的孫兒孫女,你還想白發人送黑發人?”柴氏冷哼道,“報仇雪恨,咱們便不能么?非得讓孩兒們也成日想著這個?他們還小著呢,除了報仇就不能想些旁的事了?元娘是小娘子,玉郎生性又不喜舞刀弄槍,你讓他們往后如何過日?如今不比得開國之時,對女子越發苛刻,以軍功立身也越發艱難!” 李和強硬的態度立即軟了不少,想到那兩個孩子,不禁長長一嘆:“許是人老了,心也越發軟了?!彼持袷?,低聲道:“娘子不是一直看不得孫氏那般軟弱的女人么?怎么如今心思卻變了?我只要想到元娘往后會養成那種嬌嬌弱弱的模樣,心里就覺得很不是滋味?!?/br> “孫氏的性情固然不好,但性命攸關之時也是個有決斷的?!辈袷系?,“何況,元娘若是像我,恐怕沒幾個人敢將她娶回家去?!?/br> 聞言,李和突然咳嗽起來,咕噥道:“這世上總會有我這樣的男人……” 柴氏橫了他一眼,忽然道:“周大與你說了么?這回有個大漢跟著他們一同過來了,總是打聽三郎的消息。不過,怎么看他都只是個普通的漢子而已,根本不像是世家出身之人??峙?,三郎先前所說的‘與叔父失散’,未必真切?!?/br> 李和點頭道:“那應該是他們家的部曲。這小子先前想隱瞞身份,這才謊稱是‘叔父’。如今人已經自己找上來了,他大概也不會再瞞下去。說起來,這后生怎么看都是個不錯的,若能娶了元娘,咱們這兩把老骨頭也能放心了……” “將你那點心思收起來罷?!辈袷系?,“世庶婚姻并非易事,何況他又是陳郡謝氏子弟。你想讓他當咱們的孫女婿,人家卻未必有這樣的心思。何況,義孫比起孫女婿也不差了。以他的性情,往后必定會好好照料元娘與玉郎。能有一位這樣的兄長撐腰,我們便是蹬腿去了,也同樣能安心?!?/br> 李和訕訕道:“若他只是陳郡謝氏支脈,娶咱們家元娘也不算是辱沒了他。你不是曾說過,他們家嫡脈早就娶過寒門出身的女子么?” 柴氏呵呵冷笑:“你不過是個折沖都尉——大唐疆域中攏共有五六百個兵府,便有數百個折沖都尉,你還當自己有多稀奇不成?人家娶的寒門女,不是開國勛貴就是手掌大權的將軍之女,你拿什么與他們比?”她并未再說“喪母長女”之類的話。陳郡謝氏便是再沒落,想來也挑剔得很,元娘所受的種種苦難在他們看來或許都是不妥之處——哼,她還不樂意自家美貌又能干的乖孫女被人挑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