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那個女子在房中站了許久,顧傾城卻始終未曾發現,直到她開口說話。 “你終于想起來了?!迸拥穆曇羟謇涞?。與顧傾城說話時的清冷淡漠不同,從她的聲音里,根本聽不出任何屬于人類的情緒。 “你……”顧傾城聞聲,猛地抬起頭看過來,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你為什么還要出現……為什么……根本沒有什么意義不是嗎……”她說著說著,眼中又閃爍著淚光。 女子低下頭來看她,“我當初也說過這樣的話,可你已然選擇了走那條路,我當初問你,值得嗎,你說值得,我問你后悔嗎,你說不后悔。如今我想再問你一次,值得嗎?” “值得?!?/br> “后悔嗎?” “不后悔?!?/br> “可是你在哭?!?/br> 顧傾城揚起唇角露出一抹笑來,“我只是在難過,與后悔無關?!?/br> “因為他嗎?”女子又問。 顧傾城點頭。 “可是他已經死了,并且已經過了很多年來?!迸铀坪跤X得疑惑不解,可是她的聲音里始終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顧傾城搖頭,“你不懂……” 女子聞言,微微蹙眉,不過一瞬間又重新舒展,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樣子。 “既然都想起來了,就應該去報仇了,別忘了,你的仇人還活得好好的,風光尊榮,兒孫滿堂?!?/br> 顧傾城聞言,以手心擦去眼角的淚水,唇角上揚勾勒出讓人心驚的笑容來,“是啊,我該去報仇了……” —— 顧傾城毫無預兆的昏倒,饒是鎮定如驚弦,也被嚇了一跳,反應迅速的接住她軟倒的身體抱在懷中,四下環顧卻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放下,最終只得再度將她放回棺槨之中。 習武之人的五感較之常人并就要敏銳上許多,而他更甚。是以,不用伸手去探,便能察覺到她的呼吸以及心跳聲,這讓他安心不少,轉而去探她的脈象,平穩有力,與常人無異。 若非根本喚不醒她,驚弦幾乎都要以為她只是睡著而非昏迷了。 他守在棺槨旁,看著她平靜的睡顏,微微蹙眉。 時間緩緩流逝,顧傾城始終不曾醒來。 驚弦眉頭皺得愈發的緊,心中已經開始猶豫,要不要將她帶出皇陵。雖然他心中很清楚,她之所以堅持要入陵,必然是事出有因,可若是一直像這樣持續昏迷下去,也辦不了什么。 他正猶豫著,忽然見她神色不再平穩,微微蹙眉,似乎夢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臉色也隨之變化,一點點變得蒼白仿佛正在經受難以忍受的痛苦。 她的呼吸與心跳以及脈搏都始終正常,如今的表現,只能解釋為在做噩夢。 “傾城……”驚弦開口喚她的名字,試圖將她喚醒,卻終究是徒勞。 他一狠心,雙手伸進棺中,一手穿過膝下一手穿過腋下,將她打橫抱起,下定決心要將她帶出陵墓,卻忽然見她眼角漸漸濕潤,淚水如斷線的珍珠,順著臉頰滑落。 與顧傾城相識這么多年,他從未見她哭泣過,一時之間有事手足無措,最后只得將人放回棺中,小心的為她擦去淚水。 指腹觸到溫熱細滑的肌膚,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等他回過神來,就見原本沉睡不醒的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漆黑如墨的眼眸,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驚弦敏銳的感覺到,有什么不一樣了,雖然人還是那個人,可是給他的感覺卻不再是之前那樣的云淡風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從她眼底,看到了刻骨的仇恨。 “你醒了?!彼恢撊绾伍_口,最后干巴巴的問了這樣一句顯而易見的話。 顧傾城看著略顯昏暗的墓室,有一瞬的失神。她說完該復仇了的話,夢境世界便轟然坍塌,映入眼中的便成了現實世界。 她回過神來,聽得驚弦問話,微微點頭后,手扶著棺側坐起身來。他伸手想要扶她起來,卻被她不著痕跡的躲開,自己站了起來。 “能帶我去主墓室嗎?”顧傾城問道。 明明她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驚弦卻清楚的感覺到,她的態度忽然變得有些疏離了。 他不知道她究竟夢到了什么以至于發生這樣的變化,有心想問,可是被她這樣靜靜的看著,就再也問不出口。 他點頭,轉身走在前方引路。 顧傾城自覺的跟上。 —— 宋鴻逸靜靜的躺在棺中,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只覺得呼吸愈發的困難。 他清楚的聽到了墓門關閉的聲音,估算著自己進到了主墓室,可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意外,他的棺槨并未被抬進九重棺之中封存。 毫無預兆的,他的棺槨從半空落到地上,伴隨著人體倒地的聲音。 之后就再沒有任何聲音。 死一般的寂靜。 宋鴻逸覺得他大概要死了,盡管他曾一度深陷長生所帶來的誘|惑之中,此刻卻奇異的未曾覺得恐懼。 他甚至有心思胡思亂想。 縱觀古今,像這樣活著被送入陵墓的帝王,大概也只有他這一個吧。 他又想到了顧傾城。他猜測跟他一起被送入陵墓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顧傾城,只是他想不明白,以她的聰明才智,應該不會犯這種顯而易見的錯誤才是,她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 他腦中思緒萬千,忽然被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 “到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人生的第一個100章,我不管,讓我感受到你們的愛,愛我就有雙更或者三更掉落! ☆、101|第101章 顧傾城一路跟在驚弦身后,在皇陵之中穿行,走了一會兒,在穿過一道門之后,就見他停了下來,開口說道,“到了?!?/br> 顧傾城走到他身邊,視線往前看去,便見到一副熟悉的棺槨停在地上,旁邊倒了幾具尸體。 驚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皇陵內皆有九重棺槨,一旦封閉,就無法再打開,若是憑借外力強行打開,就會銷毀。我不知你那邊情況如何,擔心發生意外,是以未曾等到棺槨封存,便動手了?!?/br> 聽得他的解釋,顧傾城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謝謝?!彼p聲道。 謝謝你的關心,謝謝你因為關心我以至于未曾讓棺槨得以封存,讓我的仇人不會死的那么痛快。 “幫我打開棺蓋吧?!鳖檭A城一步步走到棺槨旁,回身對驚弦說道。 后者點頭,走上前來,徒手抓住棺蓋,幾乎未曾見用力,便聽得吱呀聲響起,原本被釘死的棺蓋,緩緩被抬了起來,最后對著棺蓋用力一推,棺蓋便整個飛了出去。 宋鴻逸躺在棺中,即便死了依舊龍袍加身,身體四周堆滿了璀璨的珠寶。 顧傾城微微低下頭,掩去眼中刻骨的仇恨。 “別裝死了?!彼p聲道,伸手去觸碰宋鴻逸的額頭。 她的手觸及他的額頭,便見得原本安詳得如同死去了一般的人,忽然之間睜開了眼睛。 —— 宋鴻逸從未想過,他還會有再睜開眼的一天,因為他不相信顧傾城刻意將他偽裝成死人的樣子之后,又會好心的將他喚醒。 可是在聽到兩人對話,聽到她說開棺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心懷期待。即便明知道她不懷好意,他還是想要見一見她。 真可笑,生時不知珍惜,死后念念難忘。 因為長時間不見光明,即便是墓室中昏暗的光線,于他而言,也可以稱得上是刺眼的。 是以,在棺蓋被打開的一瞬間,他只不過是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便覺得眼睛刺痛,只能再度閉上,等眼睛適應。l 過了片刻,方才再度睜開眼。 皓腕凝脂懸于頭頂上方,額間還殘留著溫涼的觸感。 宋鴻逸下意識的抬手想要抓住那只手,眼看著就要碰到了,忽然從斜側伸過一只手,僅用兩根手指夾住他的手腕,便將他的手硬生生卡在半空,任由他如何用力,也動不了半分。 宋鴻逸眸色微沉,順著那只手看去,便見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站在顧傾城旁邊,神色冰冷。 宋鴻逸知道,這就是那個在一瞬間解決掉七個抬棺死士的人,不出意外,應該是江湖中人。 只是,顧傾城是如何與江湖中人扯上關系的?且這關系還不一般,能讓對方甘心為她入皇陵冒險。 宋鴻逸沉思片刻,未曾想到答案,便索性不管,目光從黑衣男子身上移開,轉到一旁的顧傾城身上。 她僅著里衣,素白的顏色,卻抵不過她如玉的肌膚,臉上妝容有些花了,卻無損她的美貌,如此凌亂與狼狽,反而顯露出另一種美感。終究是受上天所眷顧的寵兒,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怎么,傾城這是舍不得朕死嗎?”他調笑道。 卻見顧傾城微微抬起眼簾,一雙漆黑的眸子死死的盯著他,眼底是刻骨的仇恨。 宋鴻逸見狀微微一愣,有些無法理解,不過是過了幾日而已,為何顧傾城看他的眼神,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像是……在看殺父仇人一般。 —— 顧傾城靜靜看著眼前這張臉,從前的時候,即便有恨,也不見得又多深刻,更多的是厭惡,可如今看在眼中,只覺得心底的恨意不斷滋生壯大,幾乎要化為實質。 就是這個人,買通了兵部尚書白通,一邊透露她父親的消息,一邊在軍需上拖后腿,致使兩國交戰時,她父親戰敗而歸,惹得陳王震怒。 后又指使白通偽造她父親通敵叛國的證據,顧府上下上百口人,一夜之間被關入天牢候審。 八年前,在白鹿書院山門前發生意外后,她記起了一些事,她以為那些就是全部的記憶,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去揣測所謂的原主生平。直至今日,她才知道,那些她以為是別人的記憶,其實都是她自己所親身經歷的事。 只是她忘了而已。 —— 故陳國大興十八年三月,鎮遠將軍顧準率軍十萬,與鄰國來犯敵軍交戰,歷時三月,慘敗而歸。 陳國邊境十三城被敵國所侵占,百姓死傷無數,有幸逃離者不過十之一二。 陳王被迫與敵國簽訂停戰協議,賠償白銀綾羅無數。 同年八月,兵部尚書白通上奏彈劾顧準通敵賣國,一并呈上證據若干。 陳王震怒,當即將顧準打入死牢,任白通為監官,領御林軍抄了白府,共搜出白銀數萬兩,奇珍異寶無數,顧府上下一百三十口人,盡數被收押于天牢,擇日問斬。 那是顧傾城一生中最為黑暗的時光。 那時,她還不是姿容傾城的孤女顧傾城,而是顧懷卿,鎮遠將軍顧準的掌上明珠,說是千嬌百寵也不為過。 天牢之中不見天日,陽光照不進去,就連空氣都不流通,永遠彌漫著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蟑螂老鼠橫行,牢中囚犯哀嚎聲整日不絕于耳,或是求饒或是喊冤又或者是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