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技可以提升，只要她愿意學，我就可以教，這種發現一個未來的眼光卻是對一個導演而言最珍貴的直覺，所以啊，今天又見了她一面，就覺得，這個事兒，可以這么定了?！?/br>
    在聽到顧蜚聲的那個又字的時候，秦菲的臉色就已經微微變了。喬雁的心懸在半空中，垂下的眼睫中依然滿是不動聲色，只有自己知道，其實連呼吸都已經小心翼翼到極致。

    “本來既然已經差不多定了，我是不想再折騰得這么興師動眾的，讓你們都跟著折騰這么長時間，最后的結果可能也不滿意，不如一開始就別太上心?！鳖欜懵曈朴频貒@了口氣，抬頭看了她們一眼。

    “可是呢，一直都在有人跟我強調，與我的新戲無關，只是太過仰慕我，所以一定要見我一面，見到一直仰慕的人之后，能聊聊家常就已經很開心?！?/br>
    他頓了幾秒，溫和地說。

    “愿意來陪我說說話，我這個糟老頭子的確挺高興的，希望你也開心?！?/br>
    他至始至終沒有半句指名道姓，然而只用了寥寥幾句，就把在這個客廳里坐著的兩個女演員輕輕巧巧地隔開天差地別的距離。秦菲面沉如水，眼中冷意一片，顧蜚聲卻是真的寧靜從容，看向喬雁時，滿眼的溫和善意。

    “既然你今天已經應邀來了這里，那是不是能夠說明，你愿意加入到我這個劇組里了，喬雁？”

    “我……愿意，當然愿意……”喬雁的眼中還帶著些許茫然與不可置信，卻條件反射般迅速地回答了顧蜚聲的問話。她定了定神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看向顧蜚聲的眼睛。

    半年過去，顧蜚聲似乎還是她第一次見面時的老樣子。都說歲月無情，但總有那樣的人，在時光的洗練中已經自成風景，連新增的每一道皺紋都顯得睿智沉靜。她看著顧蜚聲，這雙柔和又安詳的眼睛和她初見時看向她的那雙如出一轍，讓她莫名心中一定。

    “謝謝顧先生抬愛，我其實可能沒那么好?！眴萄阕罱K微笑起來，用力拍了兩下手，雙掌合十放在心口的位置，以一個許愿的姿勢，深深低下頭去。

    “但我從現在就開始努力，一定會有足夠優秀的那天?！?/br>
    ————

    她從顧蜚聲家中出來的時候，太陽正將遠方的天空染上最后一道戀戀不舍的暈邊。顧蜚聲的家在市郊，并不太好打車，她也不著急回去，沿著人行道向前慢慢地走，手機握在掌心。

    她出來時便將拿到了顧蜚聲新電影女主角的消息，簡單地發了條短信給幾個朋友，舒麗和羅銘一起給她打了個電話，分別送上了正經和不正經的道喜，也表明了開始著手準備相關合同事宜；喬雪在微信上回了她一連串的尖叫，連聲表示今晚一定去超市大采購一圈，回家去給喬雁做頓大餐犒勞一下。

    魏澤也隨后對她表示了真誠的祝賀，而在她將手機握在手中許久之后，穆庭的電話終于姍姍來遲。

    “喬雁？”穆庭那邊聲音嘈雜，他似乎又向哪邊走了幾步，終于安靜了些許。

    “剛才錄節目呢，現在下場休息，看到短信就給你打過來了?！彪娫捘穷^隱約傳來工作室其他幾個人起哄鬼叫的聲音，穆庭把電話拿遠，對著起哄的幾人橫眉豎眼地恐嚇了兩句，才又把電話拿回耳邊。

    “好消息，恭喜，和顧導簽合同不麻煩，他從來不在合同上設什么套，不過你們公司該檢查的還是好好檢查?！彼笳餍缘毓埠投趦删?，隨后很快將話題強行轉移到另一個方向，“我倒不是很意外，畢竟我這么有格調又有品位，親自帶著去認門的演員他怎么可能看不上？顯然我天生一雙慧眼，而顧導對我的眼光心悅誠服……”

    喬雁拿著電話看向天空與遠方，最后一絲日光也已經消弭于無形，今夜月光很亮，清輝一片散落一地，幾乎看不見星星?？崾铍y耐的夏日只有到了夜里才能有片刻清涼，眼下夜風溫柔穿拂而過，她聽著穆庭習慣性地自鳴得意自我吹捧，突然就輕聲笑了出來。

    穆庭的聲音戛然而止，頓了好幾秒，才傳來一聲有些挫敗的低咒。

    “怎么不繼續說了？我聽著呢?！眴萄愫闷娴膯?，聲音里仍然帶著一絲沒有收起的笑意。

    “你別笑我啊，我嘴笨?！蹦峦ズ吡艘宦?，不情不愿地回答，坐在觀眾席的角落位置，看著臺上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

    他剛才站在臺上的時候燈光打得很亮，站在舞臺上向下看，總覺得太過空曠，有點高處不勝寒的蕭瑟感。而現在坐在這里，聽著喬雁的笑聲，他只覺心中微動，如同終于重新踏上了實地般，驀地踏實起來。

    他這個人，渴望自己的才華能有用武之地，卻不算真心喜歡這樣鏡頭下供人品評的生活。實現自身價值的方式有很多種，他早知自己最終的使命，早晚要子承父業接家里的班，所以愿意在年輕時做很多嘗試，卻在努力的同時也時常捫心自問，所做之事究竟有多大意義。

    而喬雁卻讓他在迷茫了很久后，終于覺得踏實起來。在這條星光璀璨的路上，每個人都是在一片未知的迷霧中前行，目標像一盞燈塔，照亮了遠方，卻照不清去往終點的路與方向。

    他一直游離于這片迷霧之外，卻終于還是因為一個人，選擇主動走了進來。無論最后的結果是共同迷路還是共同抵達，只要手牽在一起，就終歸不算壞事。

    “其實是想真心恭喜你，但是詞窮，不知道說什么?！蹦峦ヌ鹧劭聪蛭枧_的方向，聲音透過手機話筒，沙沙地傳進喬雁的耳朵里，“我以前嘴沒這么笨的?！?/br>
    “都怪你?！?/br>
    這樣的指責聽上去完全是既任性又沒道理，被無故指責的喬雁意味不明地眨眨眼，最終低垂眼睫，卻不接話，只是無聲莞爾。

    梨渦深深，眉目溫柔，她掛斷電話，帶著這樣的笑意，走向下一個嶄新的清晨。

    ————

    《俠義千金》在播出全程都維持了一個上揚的收視走向，網絡的討論度也一直居高不下。從虞錦扇選擇離開嶺南前往中原，到她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絕色風華，從她與蔣紹幾度離別重逢分分合合，到她輸在蔣紹的劍下，從她雄心壯志想要仗劍天下，再到最后選擇在戰場上了結余生，劇情的轉變，一直為觀眾所津津樂道，積極討論。

    乃至最后結局中的新朝最終建立，蔣紹率領的幫派成為天下第一大幫，奉為江湖正道之首，正邪至此全盤翻轉，而在全劇的最后，蔣紹躍馬踏入府中，梳著婦人發髻迎接他歸來的正是虞錦扇，寥寥幾個鏡頭打過來，她溫婉美麗，舉止嫻靜，最后留給觀眾的，是一個美麗的抬眸，和一雙不笑的眼睛。

    與昔日那個鮮衣怒馬嬉笑怒罵的虞錦扇，分明判若兩人。

    俠義究竟是什么？這樣的結局是好是壞？無數守在電視機前看完最后一集的觀眾都有些無法釋懷，登錄社交平臺打算和往日一樣進行話題討論時，卻驚訝地發現熱度榜第一是一個空降的話題。

    #喬雁黑歷史獨家曝光#

    這條熱搜話題里面置頂了幾張照片，發布人是個頗有名氣的八卦賬號，明顯和娛樂圈內部關系匪淺，曝出的很多消息最終都被一一證實。是以很多人看到這個賬號就是精神一振，看完它發布的照片之后，震驚與不解卻通通化為了失望與憤怒。

    這是幾張相當模糊的照片，看得出拍攝時的距離不近。但還是有一張照片清楚地拍到了喬雁的側臉，她在深夜披著件外套，被一個男人扶著往車里走，剩下的幾張照片則引人遐想得多，雖然只拍到了側臉，但衣服一致，時間地點一致，一男一女的配置同樣一致。

    從照片上可以看出，喬雁和這個男人深夜乘車前往的目的地是一家賓館，而再次出來的時間已經是清晨，衣領立起擋住了臉，衣服卻還和頭一天晚上是同一套。

    發照片的博主為圖片配上的文字則更加耐人尋味，是一條半年前《俠義千金》公布演員陣容時的就報道摘抄。

    “《俠義千金》女主角競爭激烈，徐振選角不拘一格，新人演員雀屏中選?！?/br>
    底下有一條熱門評論，被贊到了最高的位置。

    “大家猜以凱星的破爛公關能力會怎么為自家一姐洗白，前一張是喬雁，后兩張沒拍到正臉，所以根本不是？是有人當時就意識到喬雁要紅，所以故意找人假扮喬雁造的假？”

    底下一片嘲笑聲與奚落聲，沸反盈天，所有人都興致勃勃。

    他們就說嘛，一個默默無聞的新人演員，能拿下徐振的女主角，不使點手段誰信??？

    這條話題一經發布，短短兩個小時便將《俠義千金》大結局的話題熱度都硬生生比了下去，空降到第一的位置。而第二天清晨，另一個話題再次將《俠義千金》擠下一名，空降至第二，點開話題，置頂的只有短短一句話。

    “據可靠消息，顧蜚聲新電影女主角已經敲定，將由喬雁飾演?！?/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貼士】

    #總在掉線的穆庭先生今日行程#

    5:30  起床，晨間長跑（有助于增加肺活量，使聲帶和胸腔增加對歌曲及高音的的掌握度）

    7:00  吃飯，刷社交號（一邊吃飯一邊刷手機不利于消化，大家不要模仿）

    7:30  出發，去往公司（喜歡獨處，沒有專門司機，自己開車去，路堵了就遲到）

    8:00  抵達，早間例會（互相吐槽推鍋打架時間）

    9:00  錄音寫歌

    14:00  午餐午休

    15:30  出發去電視臺錄節目

    22:00  錄制完畢，返回工作室查看其它人一日成果，討論，洽談，修改，錄制

    24:00  收工回家休息睡覺

    “每個人都在往前跑，都在向上爬，都在努力?！?/br>
    ☆、第四十章 是非曲直

    喬雁這個名字，給人的印象從美麗的演技派新人女演員，驟然變為潛規則上位的媚俗貨色，這樣翻天覆地的形象改變，只用了短短三天時間。

    那個《俠義千金》大結局的晚上，喬雁注定將會銘記一生。這個本該是她知名度與個人資歷都將發生質變的一夜，卻突如其來地涌入了鋪天蓋地的污流。她像往常一樣在清晨熹微的日光中醒來，卻仿佛一腳踏進了暗無天日的深淵。

    而這一切還僅僅是個開始。

    短短三天時間里，公眾的熱情仿佛就被徹底調動引爆起來。幾張黑照廣為流傳，包養，賣身，上位，外圍……更多稀奇古怪添油加醋的版本也迅速蔓延開來，顧蜚聲新戲女主角的熱搜更是被一群顧蜚聲的死忠粉占據，怒罵話題發起人純屬造謠，德高望重如顧蜚聲哪里會用這樣德行有虧的女演員？！

    然而三天后，來自官方的消息卻如同一記耳光一樣，狠狠地打在了顧蜚聲粉絲們的臉上。

    新電影在官網正式發布消息，電影定名《姻緣劫之初相見》，女主角由新人喬雁擔任，男主角人選則靜等下一輪宣發消息公開。

    這樣的一條消息，孤零零地掛在了電影的官網上。顧蜚聲粉絲的憤怒迅速變為了傷心，而后意料之中地開始了強烈反彈，本來注意力集中在沒有節cao信口開河的營銷號上，眼下迅速倒戈進抹黑喬雁的陣營，黑料在經歷了三天的持續爆炸性增長之后，硬是因為電影信息的發布而生生又掀起一陣狂潮，聲勢之浩大，直逼前段時間楊碩歷經全民批判的時候。

    然而她這次的情況卻又與楊碩那次不同，彼時楊碩雖然同樣被各界公眾群起攻之，然而與營銷號關系一向不錯，維持話題該有的熱度之后，營銷號總歸會給楊碩幾分面子，加之網上的聲音雖然難聽，但楊碩好歹還有自己的一批死忠粉，時時刻刻維護著他的聲譽。

    而喬雁則注定無法擁有這樣的待遇，她一個剛拍了一部熱門劇集的新人算什么，凱星這樣規模不大的經濟又算什么，在其他人眼中，他們的面子值幾個錢？

    “喬雁，顧蜚聲導演那邊我不是讓你打招呼了嗎？！他怎么還是按原計劃宣發了？！這個時候讓這條新聞模模糊糊處理都很危險，現在就公布出來的后果你沒看到嗎？！”

    舒麗難得失態，在網上看到官網消息后的第一時間就把電話打了進來，在聽筒那頭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尖銳起來：“顧蜚聲也這么言而無信？合同還沒徹底簽好，轉手就把你推出去搏關注賺熱度？！這次的惡意抹黑事件是不是跟他有什么關——”

    “不是，和顧導沒關系，麗姐，冷靜點?！眴萄阊杆俜裾J，在電話這頭安撫起氣憤難平的舒麗來，“我聯系了顧導，他說宣發會尊重我的意見，我說沒什么問題，可以按時發?！?/br>
    “喬雁，”舒麗那邊傳來了什么東西落地的怦然巨響，舒麗在那頭深呼吸幾次，才又重新開口問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知道得很清楚?！眴淘诳諘绲姆块g里靜靜地答。家里沒有人，喬雪本想留下來陪她，被她堅決地趕回去繼續上課，她抬頭看向空氣中的一點，視線直直地、堅定地看過去。

    “就因為這種本來就是杜撰的東西，就要擾亂我正常的行程？麗姐，你知道的，今天如果我退了，有的是想要頂替的人，我飾演女主角這件事情，今天要是不發出來，以后說不定也就只能是個謠言了?！?/br>
    她沒有跟舒麗提起過曾在顧蜚聲門口遭到秦菲經紀人阻攔的事情，更不曾向任何人說起當時她與秦菲分坐在沙發兩側，最后顧蜚聲卻向她拋來了唯一的橄欖枝。但該知道的人到底還是會知道，就像這樣的機會即使在別人手中，大多數人依然不惜投機取巧，只為鉆個空子。

    顧蜚聲明知道這樣的情況并不適合以她為中心進行宣發，卻依然給了她這么一個選擇的余地，他與她都很清楚這種無故被黑的起因，自?；蚴菆猿?，由她任選其一。

    而她選擇一意孤行。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結果發現現在這樣的局面，我根本想不出翻身解決的辦法?！眴萄憷潇o地說，在無聲的嘆氣中語氣緩和下來，“我知道羅哥麗姐都在努力，但可能真的還需要一點別的轉機……”

    “至少澄清真相這一條路，似乎已經被封死了?！彼龓е唤z倦意與淡漠，如局外人一般，清醒理智地說。

    這個黑料的卑劣之處在于，剛一開始時就有人專門在所有熱評中發滿了那個凱星洗白方式。那是唯一正確積極的方法，可在這一條被頻繁頂上熱門后已經沒法再用。而她和羅銘舒麗在后兩張照片出來的一時間，就已經確定了后面被拍的男子是誰。

    曹瑞。

    喬雁與曹瑞的碰面只有在酒店中和片場里有過兩次，顯然是被拍到記者都沒法搞噱頭的關系。然而這兩張照片里，他和照片的女主角親密如斯，難免不引人遐想。

    如果喬雁想辟謠，勢必要解釋清楚照片里的男人究竟是誰。而一旦真的解釋清楚——

    不說曹瑞的公關團隊會怎樣跳出來極力撇清自己，順便再給喬雁的黑料上放一把火，也不說自此之后喬雁出賣別人這樣的行徑，在圈內的人緣和人品將下降到一個怎樣的新低。

    單說曹瑞本身在公眾眼中的形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曹瑞嘗過許多女演員的事情，早便已是公開的秘密。

    澄清就等于坐實罪名，而污點注定永生陰魂不散。在這個人心復雜浮躁的世界上，哪有人會相信真有這樣的傻姑娘，為了堅守本心，寧可一個人在醫院掛水背劇本，挨過一個寒冷的深夜默默努力，也不要這樣燦爛華美的誘惑，唾手可得的助力？

    世行陰謀主義，天真永受猜疑。

    舒麗在電話那頭沉默良久，終于在一生無可奈何的嘆息中掛斷了電話，繼續集凱星全公司之力，面對全世界鋪天蓋地的謾罵與質疑盡著最大的努力。喬雁一個人站在家中，如同站在岌岌可危的殼里，將堅毅強勢的一面展現于人前，現在于無人得見處，迷茫與無助終于無可避免地泄露出些微顫抖的光暈。

    像是黑夜中搖搖晃晃亮著的一盞燈，在風疏雨疾中七零八落，卻又不甘心就此熄滅徹底。

    她蹲在家里翻電話簿，手指飛快地劃過一長串曾經有過交集的名字。電話簿很長，她卻飛快地從頭翻到了底，這么多人和她保持著理論上的聯系，然而在這樣孤單彷徨的時刻，這樣堅定又無措的心情，竟無人可以與之提起。

    與此同時，穆庭待在自己的家里，花了四個小時，搜遍了各大社交平臺的熱帖，十個中有八個與喬雁有關，內容形形色色，拼湊出一個他無比陌生的，貪慕虛榮，搔首弄姿，心機深沉，投機取巧，跳梁小丑般的女人。

    他拿起手機劃開電話薄，喬雁的名字被他懷著不可名狀的心情保存到第一的位置。他對著這串熟悉的號碼頓了一會兒，手向下滑，翻出鋒辰娛樂副總的號碼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