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江水很早就起來洗衣服,陽光很慷慨,灑了陽臺一地。他沐浴在晨光里,黑皮膚也閃閃發亮。 李云被尿意憋醒,昨晚喝了太多酒,一回家就倒床上睡。起來上了廁所,又覺得喉嚨干澀,跑到客廳燒開水喝。 陽臺上叮叮咚咚,拉開門一看,江水穿著件灰色短袖站在那兒,水龍頭大開,水流聲嘩嘩的。北京的冬天,自來水很冰。 這男人真稀奇,一副夏天的打扮也不覺得冷。果然身體好就是不怕糟蹋。 李云忍不住用燙玻璃杯熨帖自己的肚皮,這才覺得舒服許多。她真嫉妒,如果她能有江水一半抗凍,那該多好。 不對,不僅僅是抗凍。 她想起前天晚上,她臥室衛生間的淋浴頭壞了,急著要洗澡,喊江水過來看看。他站在木頭小板凳上,脖子仰著,兩只手臂高高探著。 他站得很高,李云自下而上看得很清楚,從他的頭發梢一路往下,一直到腳趾頭。 調試的時候,水灑了他一臉,她一聲不吭地看著他胡亂地用掌心抹了一把,又甩了甩頭,隨便得像一只金毛大狗。 淋浴能用了,她卻不想洗了。抽屜里冷落了許久的電動棒被她掏出來,她曾以為她再也用不上了。 江水洗了衣服轉過來,看見李云,說:“你要不要洗?昨天你吐衣服上了?!?/br> “你幫我洗?”李云唇角微勾。 江水直接沒理她。她哼一聲,心情極好:“好好好,我自己洗,那你去買早飯。我要吃包子和油條?!?/br> 午飯是在大飯店里解決的。李云約了幾個老板,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枝玉露。這些日子江水一直吃這些東西,嘴巴已經養刁了。 平時和李云那群“兄弟姐妹”一起吃個便飯,江水動幾筷子就厭了。味道要是不地道,或者菜品不精致,他一口就嘗出來。 紅頭發開玩笑:“云姐這是養了只小公舉??!” 李云哥們兒似的摟著江水脖子:“我樂意?!?/br> 江水也樂了:“聽見沒?以后說話別酸溜溜的?!?/br> 紅頭發算是怕了他了。以前伺候李云一個人,現在還得附帶伺候江水這大爺。平日里被他使喚著去超市買東西,有時候還得去菜場買菜——江水心情好的話,很愿意親自下廚的,李云最珍惜這個時候,問他怎么練出來的廚藝,他沒答。 偶爾,還得替他跑腿。滿北京的跑,就為了看塊好地兒。 江水要買房子。 紅頭發氣喘吁吁地回來打報告,江水睨他一眼輕飄飄說:“誰讓你去七環外了?把目標鎖定在二環內?!?/br> 紅頭發差點把下巴掉在地上。 北京二環內的房……反正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怎么,覺得我買不起?”江水眼風掃過去,紅頭發一哆嗦,立刻說:“哪兒敢啊我!您現在多有錢吶,您現在可是大爺!”表情夸張地豎了個大拇指。 江水定定看他,他收了起勢,一溜煙兒跑江水邊上坐下,頗為語重心長地道:“水哥,講真,您現在有錢歸有錢,但要買二環內的房子——啊,一定要買那是買得起的,但選不到好的。你懂我意思吧?” 江水放下把玩的汽車模型,拍拍紅頭發的胳膊:“我話就說到這,其他的,你看著辦吧?!?/br> 這就拍拍屁股走了。 當時,紅頭發真想拿那模型在他后腦勺來那么一下。后來仔細想了想,還是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 再去會所的時候,江水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格格不入了。這群人頂會玩,唱k吹瓶擲骰子。作陪的是一大群穿三點式的姑娘,男人貪女人美色,女人圖男人鈔票,也算各取所需。 李云會來事兒,人精,把老板們逗得心花怒放。江水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靜靜在沙發上坐著,喝酒或者抽煙,自己找樂子。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酒池rou林之感。 江水頭頂就是一盞炫目的吊燈,他煙酒下肚,神志已不如剛進來時清醒。有個rourou的女孩子過來,直接坐他大腿上,就差拿□□埋他臉了。他心神一動,定睛看著,耳邊一陣酥麻——被她吹了一口熱氣。 “下去?!彼f。 “不嘛,人家喜歡你?!迸⒆幽昙o不大,不知道有沒有二十歲。 江水沒來由地笑:“喜歡我?你知道我是誰么?!?/br> “知道啊,打敗二環十三郎的那個人嘛!你每一次跑二環的時間,我都知道?!彼N到江水耳邊,曖昧地說。 江水笑笑,一句話沒說。女孩子以為他不相信,急了,語速都變快了:“真的!我特別崇拜你!你每次時間我都專門記在一個本子上,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看的,下次我背下來,背給你聽!” 江水無動于衷,女孩子撒嬌地搖了搖他的胸膛:“好不好嘛?” “好?!彼f,“現在可以下去了沒?” 女孩子崇拜他,也怕他。被他皮笑rou不笑地趕走,雖然不情不愿,但也只能乖乖照做。 他繼續一個人呆著,看遠處幾對男女開始接吻,聽老板的公鴨嗓子唱歌,最后一仰脖,被頭頂的光刺得瞇起了眼。 恍惚間,他以為這是在做夢,金錢、煙酒和女人,這幾樣根本不屬于他的東西,他現在都有。而且想要多少有多少。 這些東西都是他的么?都是他的。他拿得順手么?捧在手里會不會心慌呢? 他想,他應該也是有機會活得更好的。 他以前很混賬,以怨報德,罪該萬死。他的“至親”詛咒他生不如死,他也的確生不如死過。那段寂寥的日子用來償還人債,夠了吧。 現在他是重生的他。在北京,他宛如新生。 凌晨過后,這群不眠的人才終于有了困意。 李云被人灌得爛醉,軟趴趴的,怎么也站不起來。 江水把她背上樓,塞進她的棉被里。 他走到冷風颯颯的陽臺打電話,這么久了,他終于敢給她打電話了。 電話通了但沒人接,他沒放棄,掛掉重新打。借著這股酒勁,他一口氣給楊梅打了三四通電話。 最后一通被接起來了。 “喂?!甭曇艉軉『軕?,被他吵醒的。 聽見這個聲音,江水幾乎要落淚。 楊梅清醒了點:“哪位?” 兩邊忽然都沉默下來,楊梅心猛地一抽,看了看手機屏幕,陌生的號碼。 她顫巍巍把手機放到耳朵邊去,試探著問:“江水?” “我是?!?/br> “……” 又是一陣安靜。 “你在哪?”她問。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這是我的新號碼?!?/br> “北京的新號碼?” “……” “你不要生氣,楊梅,我沒有辦法?!彼f,“我很快會回來?!?/br> 楊梅坐起來,表情掩在頭發里,聲音很低:“你還回來干嘛?!?/br> 她的父母早就從她家搬出去,回老家去了。這回他們真狠心,一個多月沒打電話給她,仿佛沒有她這個女兒一樣,她開始還打幾個電話回去,但總是被賭氣掛掉,后來她也煩了。 她總是一個人,生活自理能力很強,這沒什么不習慣的。 小何請假的時候,一個人看店,一個人下班。她買了一輛車,但不敢開得太快,下班高峰期總是堵在路上。后來她改騎自行車。 下班路過菜場去買菜,一個人一葷一素就可以,多的吃不完,她不習慣塞冰箱,因為隔夜的東西對身體不好。 她的身體自從引產過后就更加虛了,溫度一有波動就感冒,在床上懶個七八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睡個昏天黑地。 李艷叫她出來一起鍛煉身體,她總是推了不去。因為沒樂趣。這么算起來,她已經好久沒看見李艷了。但在朋友圈里,還是能看見李艷的痕跡的——她發自拍,登山的自拍,吃飯的自拍,購物的自拍,旅游的自拍——她有了新的朋友。 楊梅想,這些我都能應對,沒關系。只除了一樣…… 江水說:“我肯定會回來的,楊梅,我要回來娶你的?!?/br> 只此一句,就讓楊梅掉了眼淚。 江水聽見那頭細微的聲響,他想她可能在哭。心忽然七上八下,嘴又笨,不知道怎么安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她。 想他們抱著一起躺進棉被里,想她的手溫柔地撫摸過他的身體。 那只溫暖的手啊。 就仿佛現在這樣。 江水低頭去看,李云的手摟著他的腰部。他轉過身,只是這么稍微一動,那手就落下去了。李云微睜著眼,空濛曖昧。 他一聲不吭,銳利的眼盯著面前的女人,猜她幾分醒幾分醉。 那張臉透著酒后的酡紅,珠光的唇嘟起,仔細一看,眼角長著密而細而多的魚尾紋。她平時化妝,遮瑕很干凈,現在妝掉了,露出本來的面貌。 江水的唇只是微微一張,李云就噓他一聲,笑著,朝他眨了眨眼,手指了指他仍在通話中的手機。 “別被她聽見——” 她吃吃笑著,因為個子矮,只能吃力地仰著脖。對著江水的下巴嘬了一口,江水皺著眉,摸一把下巴,手指濕噠噠的。 ☆、通電話的男女 楊梅停止了啜泣,安安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忽然問:“你那邊有人?” 江水沒馬上回答,定眼看了看李云,她笑得一臉狡黠,像只偷腥的母貓。江水忽覺胃里翻江倒海,半夜裝進去的酒現在好像全涌上嗓眼。 很久沒有聲音,楊梅又重復問了一遍。 這次江水很快就答:“有?!?/br> 楊梅問:“這么晚,是誰?男的女的?!?/br> “女的?!苯话逡谎鄣卣f,“你認識的,云姐?!?/br> 李云的笑僵了一下,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剛才叫她什么?云姐?真是刻意又禮貌的稱謂。他以前總是與她平等似的喊她李云的。 比起“云姐”,她更習慣也更喜歡他叫她“李云”。仿佛這樣他們兩個就沒有了年齡的差距,也沒有了身份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