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這種感覺在以前還不清晰明了,可現在卻能直擊楊梅心臟。 既然如此,她為什么要熱臉去貼他冷屁股。他執意回去,那就讓他回去好了。 楊梅看著江水把錢遞過來,她下意識想要推回去,但腦子在那一刻想到另外的可能,電光火石之間,她收下了那一疊錢。 接下來的旅程,在外人看來,顯得有點尷尬。 一個團體里的大家,彼此都不熟悉,因此看楊梅身邊少了個人,也不好多嘴問起緣由。只有導游知道原因,因為楊梅必須得向她解釋其中一人到底是為什么離開。 所有人看著楊梅的眼神,或多或少帶了一點意味深長的探究。 這并不好受,倘若是在從前,楊梅定然是不把這當一回事的,可現在……因為那些目光,她居然產生了一種“我被男人拋棄了”的可憐感覺。 太難熬了。不僅是在白天和團體里成雙成對的人一起游覽時,同時還在夜闌躺在只有她一個人的旅館床上時。 臨睡前,她開始胡思亂想。 江水的大哥真的沒事嗎?這次不比杭州,不是隨便就能回去的程度。 電話里江水一定和對方說了他在呼/倫/貝/爾,乘飛機還要四個小時。 如果不是情況真的緊急,應該會考慮不回去的吧。 可是現在江水回去了,是不是說明他大哥那邊真的有點嚴重。 …… 她怎么能安心呆在這里。如果江水的大哥真的出了什么問題,除了萬淑芬那個大嫂,江水只有一個人。她應該陪在他身邊的,怎么能自私地撇下他不管不顧呢。 …… 到最后,楊梅也提前結束了自己的旅行。 趕上飛機的那一刻,她有一種石頭落地的踏實感。 不過該怎么向江水解釋她的行為呢?哦,對了,她手頭上有一大筆江水返回前給的錢。 或許,少了這筆錢,江水那邊會有些拮據。 ——這真是一條極妙的理由。 下飛機后,楊梅馬不停蹄地趕回江水的小區。等到了家門口,不管她怎么敲門,門內都無人應聲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應該先給他打個電話。 遺憾的是,他沒接電話。 很快,楊梅再次叫了車,準備去江水的老家。 如果再撲空的話,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時候楊梅才發現,她所了解的江水很平面。除了教練、司機,他居住的小區和老舊的鄉下老家,其他的,他的朋友,他閑暇會去的地方,他的興趣和愛好,她一概不知。 是她不愿意去了解嗎?好像并不是。 更大的可能是他不愿意打開。就好像他根本沒在和她談戀愛一樣,又好像他認為他們遲早會分開,所以根本不愿意做努力去讓對方走進自己一樣。 楊梅又一次頓悟,和江水在一起時,她的那種不安和無力,原來是因此而起。 伴隨著沮喪的感覺,楊梅來到了江水的老家。 這里和她上一回看見的時候沒什么分別。寥闊,無人煙,陰天,死氣沉沉。唯一的生機就是那條奔騰不息、怒水拍岸的江。 楊梅進去的時候,家里只有萬淑芬一人。 看見楊梅第一眼,萬淑芬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訝,而后,迅速變了臉色,像忽然籠罩在頂的烏云。 “水兒在靈堂?!比f淑芬快速地說完這一句話,然后快步沒入黑黢黢的房間里。 靈堂?供奉死者靈柩的那個地方?江水在那里。 誰死了? 楊梅心頭裹著強烈的不安,因為恐懼,心跳極快。 萬淑芬從房間里出來,看見楊梅還站在那里,說:“你怎么還在?” 楊梅說:“我不知道靈堂在哪里?!?/br> “跟我來?!?/br> 走了一小段路,楊梅來到靈堂。 很簡陋的廳堂,地方很小,一眼就能看見跪在一邊的江水。 不知是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楊梅走近后,江水仍舊低著頭,好像并沒有發現有人靠近。 萬淑芬說:“你自己找地方吃飯吧,今天我沒力氣燒了?!?/br> 江水這才抬頭說:“好?!?/br> 看見了楊梅,他神色照常。萬淑芬離開靈堂以后,他也站起來,卻沒動,微彎著腰,靜靜地呆了一會兒。 楊梅看了一眼正中的黑白照,欲言又止地道:“你大哥……” “死了?!?/br> 仿佛在陳述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實,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只是很低沉,像外面壓下來的天。 楊梅深呼一口氣,像是在斟酌用詞:“你現在還可以嗎?” 江水點頭:“嗯?!?/br> 楊梅說:“你還要在這里待著嗎?” 江水:“不了。走了?!?/br> 楊梅跟著江水走出去,他步子很快,后來才意識到身后還有人,便稍稍放慢了腳步,刻意等后面的人跟上。 “你搭車來的么?!苯畣?。 “嗯?!?/br> “哦,那現在跟我回去吧?!?/br> “現在?” “對,”江水看一眼手表,說,“可以吃晚飯了。這里沒有飯店,只能回城里去?!?/br> “哦?!?/br> 吃飯的時候,江水依舊專心致志,看起來胃口還不錯,一大碗手搟面,還叫了另外的小菜,吃的干干凈凈。 楊梅想,畢竟沒有血緣關系,因此不會真的有多么悲傷難過。這樣的心態其實是正確的,生老病死太正常了,哭一哭可以,但為此一直傷懷就不好了。 別的人死了,但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啊。得吃飯,得睡覺,得工作。 楊梅的胃口也好一點起來,等她吃飽后,江水已經等了她十分鐘之久。 “走吧?!苯氏日酒饋?。 楊梅跟著他:“去哪里?” “回家?!?/br> 楊梅說:“好,我跟你一起?!?/br> 回到江水的小區里,楊梅已經極累了。舟車勞頓的她躺下床,幾乎就要入睡。 手機響了。江水的。 掛了電話以后,江水說:“我得出去。陳總在黃金海岸?!?/br> “非得這么晚去?”楊梅說,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不是休假?你沒和你們陳總說你在呼/倫/貝/爾嗎?” “回來后遇見了?!?/br> “……”楊梅深吸一口氣,“能不能請一次假?” “……” “能不能?!?/br> 江水緊了緊襯衫,說:“有很多要用錢的地方,有很多?!?/br> 安靜了一會兒,楊梅從床上坐直,無比真誠地開口:“如果需要急用,我這里有?!?/br> 江水套西裝的手有短暫的停頓,隨即他轉過身來,目光沉沉地看著楊梅,仿佛有無數的話要說,可最終,他只輕悄悄地說了一聲“好”。 “我是說真的?!睏蠲氛酒饋?,與江水面對著。 屋子里沒亮燈,但窗簾沒拉,因此有冷硬的月光照進來,盡管這依舊不能照出楊梅的臉,但這樣已經減弱了她雙眼的光芒。 江水不敢說話,害怕喉嚨的哽咽被楊梅發現。 到頭來,他還是需要依靠一個女人的補助。這個女人竟然還是他喜歡的人。 太沒用了,太窩囊了。 為什么他不是有錢人?為什么他沒有一雙有錢的父母?為什么他自己都入不敷出了還要養活另外的人? 為什么他要拿女人的錢。 為什么這個女人會愿意給他錢。 其實也并不是沒人愿意幫助他,他在這個世界上并不算多么可憐的人。起碼他能填飽肚子,身邊也有人陪伴。盡管這些人與他沒有血緣關系,但他們以一顆包容的心容納下他。 不管他以前干出多少混事,他們依舊撫養他長大。 他沒回報他們,現在懺悔了,卻來不及了。 …… “你爺爺死了。為什么死了?你最清楚了。我也要去死了,我們都死了?!?/br> “白眼狼,白眼狼。我們把你養大,最后把我們害死?!?/br> “你就活著吧,死不了,禍害遺千年?!?/br> “但是你活不好,因為我們都死了,你有臉好好活著?” “哈哈,生不如死?!?/br> …… 江水吸了吸鼻子,定睛去看楊梅。他忽地覺得眼前有些恍惚,面前的人模模糊糊,仿佛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虛無縹緲的投影。 不僅是她,就連她周圍的那些桌椅床都晃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