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身后的那間店面,孫威就站在那里,他衣冠不整,渾身凌亂,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浩劫。 也對,他是處在浩劫之中的人,這場災難因他而起,可他卻縮頭烏龜似的躲在殼里??裨甑娘L暴全由李艷一人承擔。 楊梅恨得牙癢癢,但她知道,無論是暴躁地狂打孫威一頓,或者是冷靜地走法律途徑,他對李艷的傷害已然成形,李艷并不會因為孫威被打而高興一些,也并不會因為得到法律和輿論的支持而傷口痊愈。 無論事態怎么發展,李艷都處于弱勢。 男人劈腿,女人就是受害者。 最終李艷還是選擇走法律途徑,從前看過無數原配暴打小三的新聞,李艷說小三活該,原配不值,不管是當街撕爛小三的衣服,又或者是和小三扭打在一起,都太丟臉了。 中國最不缺好事湊熱鬧的圍觀者,她不想成為那群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她要離婚,涉及到財產分割等問題,這需要律師的協助。 李艷在短時間內迅速振作,因為在這之后,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楊梅被這件事弄得身心俱疲,告別李艷和她的律師以后,連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隨意地坐在路邊,身后是綠化帶,長而硬的枝椏戳在她背脊,她疼,卻挪不開身體。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來,是一串陌生的數字。 接通以后,楊梅才意識到,給她打電話的是林陽,也不知道是從哪里搞來的她的號碼。 “楊梅,你現在在哪兒?”林陽的聲音明亮而歡快,隔著手機傳過來,楊梅覺得這一切都恍如隔世。 她抬了抬頭,視線在四周漫無目的地逡巡,直到看見馬路對面顯眼的路標,她才想起自己到底在哪兒。 楊梅報了一串地址。 林陽聽見后將這串地址又重復了一遍,聲音略輕,像是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了。 過了一會兒,林陽又說:“楊梅,要不你走到路口來,一會兒水哥來接你。咱們今天在水哥家吃燒烤?!?/br> ☆、在男人家燒烤的女人 楊梅實在提不起精神走到路口,掛了電話以后,她依舊垂著頭坐在路邊。 她穿著裙子,這樣坐著實在不雅觀,偶爾有路過的行人,都不忘瞥她兩眼。 她不在乎這個,她只想著這時候眼前能出現一雙有力的手,好將她從難受的泥潭里拉上去。 這雙手很快出現了。 楊梅最先看見的是一雙普通的布鞋,順著那雙腿往上看,是江水微蹙著眉的臉。 “不是讓你在路口等么,我找了你半天?!苯呎f邊轉身,“跟我走,我車停在路口?!?/br> 他往前走了幾步,身后卻并沒有傳來楊梅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楊梅還坐著不動,臉朝地,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江水折返,說:“你快起來,那里不好停車?!?/br> 楊梅嘆出一口氣,輕輕說:“你扶我起來?!?/br> 她朝上伸出一只手,手指微微下垂,指尖在難以察覺地顫抖。 江水沒看那只手,而是試圖尋找楊梅的臉,可惜楊梅一直低著頭,他看不見她此時的表情。但他想,她有可能在笑。 因此江水并沒有如她所愿地去牽起她的手,而是遠遠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她:“今天在我家吃燒烤,去就起來,不起來就別去?!?/br> 楊梅一動不動,也不出聲。 江水等了一會兒,一聲不吭轉身就走。他的步子邁得很大,但幾乎沒什么聲音。他沿著綠化帶走,很快就走出頭,車子就停在眼前,可他怎么也掏不出車鑰匙。 他的手鉆進褲兜,用力捏著鋒利的金屬鑰匙,鑰匙的凸起陷進他掌心的rou里,他站在車邊,低低地罵了一聲:“媽的?!?/br> 然后迅速地回身,依舊是靜而大的步子,三兩步就重新站在楊梅面前。 “起來?!?/br> 他的命令不起作用,就直接彎腰去拽。他粗大的手掌輕而易舉地握住楊梅細細的手臂,拎小雞似的就把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他有點用力,楊梅被他提起來的時候,難受地悶哼一聲。 這時候,江水終于看清了楊梅的臉。 他說不上來看見這張臉時的感覺,明明是和原來一模一樣的臉,妝容精致,甚至面帶微笑,可江水還是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 他的血流跟著那絲不同尋常的東西停滯了一下,身體沒來由地一僵,等他開口詢問的時候,他總算想到這不同尋常來自于哪里。 來自于楊梅的眼,少了一份偏執和靈氣。 “你怎么了?!彼约憾紱]察覺到,他說得很輕很緩。 楊梅抬起頭,輕描淡寫地道:“沒什么?!?/br> 江水跟自己較勁,使勁咬了咬牙,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沒什么就別露出這種眼神?!?/br> 眼前像是展開一副精妙的畫卷,宣紙上是濃墨重彩的圖案。有紛繁復雜的背景,有背景中靜駐著的男女主人公,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沾染在紙面上移動不得。 唯獨最中央有一抹色彩,斑斕亮麗,是唯一的風景線。 雖然從一開始就清楚地知道,可直到這一刻才甘愿承認—— 他是黑白,而她是彩色。 黑白注定要圍繞著彩色,成為她的綠葉,成為她的點綴,成為她的附屬。 有那么一天,黑白距離彩色很遠,黑白就以為他是自由的,而當彩色再次出現,黑白才明白,只有彩色進駐他的心臟,他才是自由的。 所以他不甘,他不愿,卻感受到生命偉大的主宰。他被他生命里忽然闖入的色彩牽著鼻子走——她只是露出這樣的眼神,他就很難受。 江水抓著楊梅胳膊的手愈發用力,像鉗子似的慢慢加緊。 楊梅縮著肩膀輕晃了晃頭,意識漸漸恢復,蒙在眼睛上的那層朦朧的黑霧飄散了。 她輕飄飄地勾了勾一邊的唇角,說:“我眼神怎么了?” 江水瞪住她看了幾秒,驀然松開手,轉身,低頭,聲音像被極力壓住的沸騰的水壺蓋子,平,卻悶:“沒怎么,你跟我上車?!?/br> 楊梅是第一次來江水的家,從外觀上看,這是一片很老舊的小區,老舊到楊梅只看了一眼,就開始覺得恍惚——這座經濟發達的城市怎么還有這樣的住宅區。 小區門前的道路很窄,只夠停放一輛汽車。萬一有兩輛車在此處交匯,互相不讓步的話,會一直堵到天荒地老。 好在這個小區的汽車并不多,小區交錯的小道上,居民多使用摩托、電瓶車等小型交通工具,或者是腳踏車,有些上了年歲的老人干脆步行。 這么擁擠的小區,楊梅有點懷疑,江水是怎么騰出地方來燒烤的。 疑問很快就得到解答。 江水把車停在自家前,領著楊梅進了房。 和旁邊的單元樓不同,江水住的這間靠著護城河,不遠處是鐵路,時而能聽見火車駛過的聲音。整座房子一面圍著矮墻,一面是平時進出的單扇鐵門,門后有個小院子,穿過院子,才是里屋。 楊梅走進鐵門,看見院子里擺著齊全的燒烤用具,雜七雜八的東西很多,顯得本就不太大的院子更小了。 不過這點空間用來燒烤已經足夠,并且正因為地方小,才顯得另類的溫馨。 楊梅wow了一聲,說:“自帶前院,不錯嘛?!?/br> 江水難得笑了一下,林陽從里屋搬了張可折疊的圓桌,江水上前去幫忙,楊梅在后面看著,說:“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林陽抹了把額頭的汗,大拇指沖著里屋,笑著說:“張西西在里面串rou串,你去看看吧?!?/br> “好?!?/br> 楊梅走到里面那扇門前,稍作猶豫,身后江水就說:“不用換鞋,直接進去?!?/br> 楊梅點點頭,踩著高跟直接進屋。 這個房子沒有玄關,進門就是客廳,邊上是廚房和餐廳,它們之間并沒有用墻體分割,而是用廉價的布簾隔斷。 倘若沒有這些布簾,整個空間就是一體的,而用布簾做分割線,每個“隔間”的用途其實并不很明朗,楊梅之所以知道這是廚房,那是客廳,單純是因為這里有鍋和煤氣灶,而那里有茶幾和沙發。 這樣的房子楊梅從來沒見過,就算是最辛苦的那幾年,也沒見過。這里太簡陋了,不過正因為這是江水的房子,這樣簡陋才不讓楊梅覺得有多么奇怪。 張西西聽見門口有聲音,扭頭一看就對楊梅招手:“楊梅你來啦,過來和我一起串吧?!?/br> 楊梅幾步就走到餐廳,桌上橫七豎八地躺著零碎的菜品,張西西用竹簽串豬rou,一邊的砧板上則放著切好的蘑菇和茄子。 桌子最角落還有一只大袋子,楊梅掀開一看,是亂七八糟的其他蔬菜。 兩個人串竹簽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功夫就串好了數十串,張西西把這些串子塞進塑料袋,拎著走出屋子。 楊梅在里面串了一會兒,也拎出個袋子來。 她出來的時候,張西西已經煞有介事地坐在燒烤架前烤rou了。她沒什么燒烤水平,但看起來非常享受這個勞動過程,林陽在一邊充當打雜的角色,一直不停地給張西西遞rou串。 江水靠在臨河的矮墻邊抽煙,楊梅是第一次看見他吞云吐霧,修長的指松松地夾著煙,緩而長地吸一口,放下,吐出一團迷蒙的白煙。 以前楊梅看過許多人抽煙,大部分是男人,也有些女人,但這些人抽煙,都不如江水抽起來好看。 他吸煙嘴的時候眼睛微瞇,很性感。吐出煙圈的時候,他的表情是放空的,看起來毫無防備。 楊梅靠在另一邊的墻上,中間隔著張西西和林陽,細細端詳那一邊的江水。 忽然,張西西大叫了一聲,就此打斷了楊梅的思緒。 今天有風,風向不明,時而往這邊吹,時而往那邊吹。張西西坐在燒烤架的南面,風吹向南面,張西西走到北面去,風又吹向北面。 才沒多久,張西西就被煙熏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她傴僂著身體,難受地揉著眼睛。 楊梅走過去接她的活:“我來吧,你休息會兒?!?/br> 張西西點頭,拿走自己烤好的那幾串,一部分烤焦了,她有點委屈地撇了撇嘴,林陽就一把抓過那些rou串,安撫地說:“沒事,焦了也能吃?!?/br> 往后一轉,遞幾串給江水,請他幫忙分擔。 楊梅烤出來的比張西西的好吃許多,幾個人吃得津津有味,江水走進屋,說:“我去拿飲料?!?/br> 林陽吃了許多,在朦朧的月色里打了個飽嗝,他不好意思地走過來,對楊梅說:“你歇會兒,換我來?!?/br> 楊梅讓位,吃了幾串就吃不下了。她不太愛燒烤,事實上,她對煎烤油炸一類食品都不抱太大的熱忱。 院子里起風,將嗆人的煙氣吹得到處都是。楊梅一步步后退,最后索性躲進屋子里。 江水彎著腰拿矮柜里的飲料,楊梅走過去瞄了一眼,有點驚訝:“波卡?” 江水站直身體,楊梅從他手里拿過一罐,說:“你這怎么有這么古老的飲料。我記得波卡是多少年前來著……” 不等她算出波卡的年份,江水就說:“這是以前的,一直沒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