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楊梅想,她要不干脆打車回去。只是這里邊郊野外的,出租不好找。 正神思縹緲之際,楊梅身后驀地一亮,那是車頭大燈,而后是響亮的車喇叭聲。 楊梅覺得這刺耳的喇叭聲簡直是天籟,轉身過去臉上已經洋溢起久等后的微笑。 笑很快就垮了——那不是李艷的車,是送完學生又回來的教練車。 楊梅愣在路中央,教練車沖著她又鳴了一聲喇叭。楊梅這才退到一邊去,繼續等。 那輛教練車從楊梅身邊擦過,忽然停了下來。 江水坐在里面。 他矮下頭,朝外看:“你怎么還在?” 楊梅等得有點心灰意冷,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嗯,我朋友還沒來?!?/br> 江水說:“你朋友來接你?” 楊梅點頭,江水就沒繼續問下去,一踩油門駛進駕校。 楊梅背過身,腦子空空的,一點想法都沒有。 這時,頭頂忽然飄來一道清淡的聲音:“你再不走,駕校要關門了?!?/br> 楊梅回頭,看見江水筆直地站在那里。 她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心頭盤旋不去的那一點久候的煩悶忽地消失了。 楊梅走近幾步,對江水說:“要不你行行好,把我送回去?” 江水抿著唇線,幾乎沒有經過大腦思考,他說:“你又不是跟著我學車的?!?/br> 這明擺了是拒絕。 不過楊梅并沒有露出不高興的表情,而是興趣盎然地問他:“跟了你,你就會幫著送回家?” 江水沒覺得這句話有什么異常,非常篤定地點了點頭。 楊梅就無聲地笑開了,仰著臉直視他,話里帶著調笑的意味:“行啊,那我就跟了你?!?/br> 江水反應了一會兒,才想明白楊梅一個勁笑是在笑什么,雖然她笑得很開心,可江水一點也不覺得這種玩笑很好笑。 他說:“我要回家了?!?/br> 楊梅在后面喊:“你走了,我怎么辦?” 江水指著小賣部:“你去那里坐著等吧?!?/br> 楊梅說:“你不覺得你一男人把我一女人孤零零丟在這里很沒風度嗎?現在已經不早了?!?/br> 江水又走回來,楊梅看著他一點一點走近,說:“決定要送我回家了?” 他路過她,在一根電線桿子上靠著,淡定地說:“我陪你等吧?!?/br> “……”楊梅想,這個男人一定是木頭做的。 在濕暖的晚風里站著,楊梅看著遠處的樓房漸次亮起了燈,她幾乎能想象那些待在自己屋子里的人現在是多么舒適,反觀自己,暴曬一日,身體早已疲憊不堪。 楊梅無聲地嘆氣,嘆完氣后說道:“我學車學了很久,卻一直通不過考試。我很懷疑,我待在這是不是很不明智?!?/br> 她回頭看了江水一眼,說:“林陽說你開車很厲害,那么你在這里,就是明智的?!?/br> 江水低著頭,沒有說話。楊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復又背身對著他。 很久以后,楊梅身后忽然又冒出一個聲音,將她紛飛的思緒拖回現實。 那是江水的聲音,帶著清淺的涼意:“沒有明不明智,只有值不值得。覺得值得,你就在這,覺得不值得,你明天就可以不用來?!?/br> 楊梅有些訝異地回身,天色完全暗下來,駕校旁沒有燈,江水的身影被黑暗籠罩。 可楊梅能想象得出,站在那里的江水一定是面無表情的。 不遠處投射過來一束觸目的車光,楊梅卻渾然不覺一般,固執地背著光,筆直地望著江水。 果然如她所料,江水的臉色淡淡,像一根不知名又千篇一律的野草,靜默地在那里扎根。 她沒有料到的是,江水那雙黑而沉的眼,好像一枚堅硬的鐵釘,精準地落在她的臉上。 她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像靜靜等候鐵釘的空洞。 忽然,她對他說:“江水,我叫楊梅?!?/br> 過了幾秒鐘,江水才慢慢點頭,說:“哦?!?/br> 像是在驗證一種既定的規律,楊梅歪著頭等候了一會兒。 什么也沒等到。 楊梅主動提起:“你不覺得我的名字很特別嗎?” 他應該像千千萬萬個人那樣,等她做完自我介紹,就反問一句“你怎么叫這么個名”。 江水沒有。他不是千千萬萬個人。 他擰著眉毛思索了一下,最后說:“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別的?” 楊梅因為這句話彎唇笑了:“嗯,也沒什么特別的?!?/br> ☆、尋找男人的女人 吃晚飯前,李艷總算姍姍來到。 楊梅坐進副駕駛位,李艷偏頭看向窗外,隨口問道:“那人誰???” 楊梅敷衍答:“沒誰?!?/br> 李艷啟動車子,嘴上還不忘帶一句:“跟個木頭似的杵著?!?/br> 楊梅抿嘴笑,木頭,木頭。這個形容很貼切。 駛到交叉路口的時候,李艷問:“我們去哪兒吃?” 楊梅看她一眼,說:“你不回家吃???孫威不在家?” 李艷無所謂地笑笑:“管他呢?!?/br> 楊梅思忖幾分,小心地說:“他又出去了?” 李艷哼了一聲,道:“出去就出去唄,他出去了我還自由了呢?!?/br> 楊梅閉上嘴不說話了,她知道李艷這么說完全是氣話。 孫威是李艷的老公,做生意的,很有錢,三天兩頭的往外跑,出差,忙,剛結婚的時候還和李艷膩歪在一塊兒,一年后就時常不著家。 最開始的時候李艷還會來找楊梅訴苦,后來次數多了,李艷練就一副金剛不壞之身,她說她已經習慣了。 楊梅知道自己一個外人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務事,可她心疼李艷,想了想,還是勸慰了一句:“李艷,你還是找個時間和孫威好好談一談吧。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對你對他都沒好處?!?/br> 李艷說話的聲音忽地抬高了:“我又不是沒和他談過!有用嗎?沒用!他根本不會聽我的?!?/br> 她冷笑了一聲,忽然想起什么,轉頭對楊梅說:“要不你幫我說說?” 楊梅作勢移了移身子,說:“我說算是怎么回事兒啊?!?/br> 李艷說:“他也就在我面前是老七老八的樣子,我覺得他還是能聽進你的話的?!?/br> 楊梅仔細地想了想,點點頭說:“行啊,你要是真的需要我幫忙,我就幫你?!?/br> 聽楊梅這么說了,李艷反倒不主張了,她嘆息一聲,說:“唉,別說這個了,還是想想吃什么吧?!?/br> 李艷和楊梅去了彼岸咖啡廳,點了幾個家常小炒,吃吃喝喝花費兩個多小時。 從咖啡廳出來之后,李艷對楊梅說:“我送你回家?!?/br> 楊梅點點頭坐進車內,李艷的車子剛開出停車場,楊梅就說:“李艷,你送我去店里吧?!?/br> 李艷轉頭問:“怎么忽然要去店里?你的店不是有小何管著么?!?/br> 楊梅拿出手機,翻開日歷,滑了幾下屏幕,說:“前天有批韓國貨到了,我去看看?!?/br> 李艷笑了:“喲,韓國新貨啊,那我也去看看,正好從你那兒撈幾件好的回去?!?/br> 李艷說是說撈,但她不會真白拿,畢竟化妝品是消耗品,不是能一勞永逸的物什,是時不時要增添加補的。李艷要用化妝品,就問楊梅買,楊梅會給她出廠價。 兩人在化妝品堆里挑挑選選,總算挑出些滿意的。最后李艷心滿意足地回了家,楊梅也包好幾件新品,回家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坐在車里的時候她就犯困,泡了個澡后反倒清醒了。 楊梅做完面膜打算睡覺,關了燈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學車很累,身體很疲乏,可她大腦很活絡,精神百倍。 她不知道自己充沛的精神來自于哪里,也沒法兒細究它的來源,因為不管閉上眼,亦或睜開眼,黑乎乎的眼前就會漸漸浮現一張人臉。 這張人臉和黑夜一樣黑,完美得融合在黑夜的每一個角落。 起初那只是個模糊的影子,后來那個影子漸漸清晰,像是有一支筆在那張臉上涂涂畫畫,畫出俊秀濃黑的眉,黑沉沉的眼,英挺的鼻梁,還有緊抿的唇。 楊梅皺了皺眉,因為這樣的情況在她的人生中是第一次出現。 同時她很清楚,她的眼前浮現這張人臉代表著什么。她覺得訝異的是,她居然對一個今天才見面的男人產生了思念。 那一晚上,楊梅失眠了。第二天早起之后,她的臉色不是很好。 李艷到她家門口的時候,楊梅正對著梳妝鏡涂化妝品,她一邊描眉一邊開門放李艷進來。 “你想喝什么就自己拿,我就不招待你了?!睏蠲氛f完就又跑回臥室。 李艷跟在她后面,順手撈了一罐芒果汁,倚在楊梅的臥室門邊,邊喝邊說:“你今天起那么早就是為了化妝?” 楊梅從鏡子里看了李艷一眼,后者大喇喇地仰脖就喝,黃橙橙的芒果汁從嘴角滑落。 楊梅收回目光,說:“在我這你隨意點沒事兒,出了門可得注意點。你飲料都從嘴巴里漏出來了?!?/br> 李艷不在乎地抹了一把下巴,說:“哦,是嗎。哪兒呢?……還真有?!?/br> 楊梅專心化妝,沒說話。李艷等著等著,覺得無聊了,就笑問:“楊梅,我記得你學車是不化妝的呀,怎么今天忽然化妝了?!?/br> 楊梅在涂口紅,沒辦法回答李艷,李艷就自言自語:“我從你這兒拿的化妝品,都還沒怎么用呢?!?/br> 楊梅說:“都擱在梳妝臺上過期了吧。李艷,你以后出門好歹化個妝?!?/br> 李艷笑笑:“每天化妝也挺麻煩的,就你,不嫌麻煩。其實你素顏挺好看的,不用特意化妝?!?/br> 楊梅對著鏡子左右看看自己的臉,說:“沒事,我這是裸妝,看不出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