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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可不是嘛,當時關大人為他一個紈绔而跪,京中上下誰人不憤慨, 后來才知路將軍真正品性……” 食客話鋒一轉,又道:“那你可知,當年范氏一案,也是路將軍輔佐,關大人方才能一舉揭開貪官假面?” 旁邊的人吃驚:“竟還有此事?” “沒錯,所以關大人與他其實早已是莫逆之交,我還聽聞……” 他還沒說完,前方排隊的人便接過了打包好的糕點,轉過身時,冰雪似的視線淡淡瞥了身后的兩人一眼。 剛剛議論正酣的兩人頓時像被雷劈了般,直直站在原地,神色僵硬:“關大人……” 關霖微微頷首,拎著糕點走出店鋪。 他無心計較什么失言之罪,畢竟這些事情早已被大殷子民津津樂道許久,連茶館先生也喜歡說關于路將軍的話本。 他只是有一瞬間的恍惚。 路域去北疆,已過了五年。 短短五年,他卻像是過了半生那么長。 五年前路域奔赴玉林關,并沒有民間傳得那么夸張,他借著地勢與突厥周旋,硬生生耗去了突厥近萬兵士。但玉林關的五千人,最后能站起來迎敵的,也不過一千余人。 直到路域誘敵深入,又兵行險著,帶著一小支隊伍突圍,砍了貪功冒進的突厥王子。擒敵先擒王,突厥軍心渙散,這才退去。 援軍直至次日才到來,看見的便是一派零落、卻鐵骨錚錚的殘軍,與那位背脊挺拔的少年將軍。 這是邊關監軍所記載的情形,而路域在玉林關一戰后給他寄的信里,卻只說自己打了勝仗,胳膊腿都在,臉也依舊英俊得很,叫他不必擔心。 他幾乎能想象得出,路域嬉皮笑臉地跟他說這些話的模樣。 路域基本每個月都會寄信回來,或是寥寥幾句,或是好幾頁信紙。 他會跟關霖絮叨邊關的月色、軍隊的伙食,講篝火旁談論家鄉的老兵,盼著回去娶隔壁青梅竹馬的年輕人,也會給他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大漠的一捧沙子,突厥人的號角掛墜。 路域兵法讀得多,寫信卻是沒什么經驗,寫得像流水賬,關霖卻把每一封信都仔仔細細地捋平折角,看了無數遍,如數家珍。 有的信是在行軍途中寫的,字體歪歪扭扭;有的是勝仗而歸后,字體淋漓里透著豪放意氣;還有的可能是馬上就要走了,所以只有三兩句話。 甚至有幾封,路域可能是太疲憊了,抑或是身處險境。內容只有寥寥幾句,信封上還滴了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血跡。 關霖看到這樣的信時,只覺得呼吸都靜止了,直到聽聞了邊關捷報,方才能暗暗松了口氣。 而這些各式各樣的信中,唯一統一的,大抵就是開頭那一句: “見字如面?!?/br> 五年,近百封信件。 每當看這些信時,關霖的眼前都會晃過路域各種不同的側影,或是張揚笑著,或是堅硬如鐵,或是浴著血自血海中走出。 而如今,離人終于得見歸來。 關霖走上街頭,他沒有乘馬車,一個人緩緩地走著,聽見小販的叫賣:“橘子糖!蘋果糖!酥脆可口哩……” “娘!我想吃這個!” “好,娘給你買?!?/br> 華貴的馬車掀開一道簾,美婦人的面容一晃而過,侍女立即去買了一兜脆糖,給馬車里的小孩子遞了過去,關霖看見了他稚嫩而開心的笑顏。 七公主殿下,如今也是一個成熟的母親了。 五年前她聽聞路域身赴邊關,不敢置信地在宮道上攔住了關霖,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腫了,跟他認錯,問他該怎么讓路域回來。 但君無戲言,路域既然已經走了,就絕無反悔的可能。 譚初蕓在那日后大病了一場,后來她按著元康帝的意思,嫁給了朝中一位年輕的郎中,還誕下了一子。 關霖不知道這五年她具體過得如何,不過看她的模樣,應該也算歲月靜好。 不過更讓關霖頭疼的還是另一位殿下——六殿下譚子樂。 四年前,瀟湘樓閉樓那日,孟明湘最后一次以柳風吟的身份在樓內撫琴一曲,末了,她的面紗不小心落下,被譚子樂恰好撿到。 譚子樂去樓上還了面紗,但不知怎得,他從樓內出來后面紅耳赤,沒過幾天便來相府同關霖說,他要娶孟明湘。 孟明湘當時正在相府暫住,她回應了六殿下一個白眼,然后利落地關了院門,讓六殿下碰了一鼻子灰。 可譚子樂看著豁達,其實內里跟路域一樣,都是個不撞倒南墻不死心的破脾氣,隔三差五地就來相府拜訪孟姑娘。 關霖在跟路域心意相通后,對于人情也是敏感了些,他能感覺出孟明湘對譚子樂是有好感的。 而被他問到其中原由時,孟明湘只是苦笑一聲,晃了晃手里借來消愁的酒:“我到底是青樓里出來的……哪里配得上皇子?!?/br> 或許曾經的她,那個孟府的大家閨秀、單純可愛的孟小姐,是配的。 可在風月場浸潤五年的孟明湘,哪里值得。 誰知她話音剛落,墻頭便傳來一個聲音:“誰說的!你在我眼里就是天下第一好,誰都比不上!” 卻見六皇子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了相府的院墻,一邊攀著青瓦一邊臉紅脖子粗地喘:“哎呦,關大人你家這墻還真難爬,路二以前到底是怎么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