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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老鴇諂媚的聲音: “柳姑娘,今日是十五……” “不去?!?/br> 她眼神淡漠, 毫無猶豫。 瀟湘樓花魁柳風吟,姿色傾國, 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自她五年前來到瀟湘樓,一曲驚鴻舞艷驚四座, 樓內數十位客人當日差點為之大打出手,誰知她卻是翩然而去, 誰也沒有看一眼。 而且她脾氣古怪, 每月只在初一、十五兩日出門見客, 而出與不出,還要看她自己的心情, 就連瀟湘樓的老鴇也無法決定她的意思。 于是那一夜,看見的驚為天人、四處宣揚,看不見的則抓心撓肝,聽著他人的形容朝思暮想,以致于柳風吟的名氣越發越大, 直至名震京城。饒是不清楚能不能見到這位花魁,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也仍有無數人慕名前來,一擲千金,只為窺得佳人芳影。 “柳姑娘,”老鴇仍有些不死心,“范大人與徐大人指了名要見你,徐大人在咱們樓里,一直是大手筆的主兒……” “……哪個范大人?” 柳風吟突然停下了取出新紙的手。 老鴇眼見著有戲,連忙道:“就是前不久剛剛歸京那位,江南巡撫大人!” “……” 柳風吟沉默了許久,直到老鴇都有些等急了,方才聽她幽幽道: “告訴各位大人,待風吟梳洗片刻,便下樓去?!?/br> 窗外,十五的月亮正圓,柳風吟聽著樓下隱隱傳來的人聲,襯著自己身旁豆大的燭火,有一瞬間悵然。 柳姑娘。 她被叫做柳姑娘,有多少個年頭了來著? 她的神色黯了黯。 好想聽旁人,再喚她一句“湘湘”啊。 樓下,燈火輝煌的大堂中,戶部侍郎徐智哈哈大笑著:“案已結了,范大人為何還是悶悶不樂?今日咱們來這兒,就是為了放松的!來,莫要拘束,喝!” 范正初勉強笑了笑:“喝,喝!” 如花似玉的美人們縈繞在旁,聲如銀鈴,笑靨嬌媚。 范正初將其中一個看著順眼的拉入懷中,在對方的嬉笑中,摸了一把那酥軟的玉手,心情方才好了些。 自古侄子隨舅,范同好色成性,多半其實是隨他這個舅舅。但他家有悍內,每次出來自在都要打著與旁人應酬的名頭,何況進京這些日子,他怕自己的老底被大理寺那幫人查出來,日日提心吊膽。 此時好容易結了案,又逢徐智邀請,終于能時隔多月地來到這煙花柳巷。只是他心里總縈繞著一絲不安,卻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 若不是因為他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侄子但范同已經被他關在府中好生教育,他還專門派了人去鎮國公府道歉,按說那個紈绔世子應當不會再有理由能對他侄子下手…… 亦或是那個迂腐的丞相?范正初一想起此人便心中不屑,自己送的無數禮品,他竟然看都不看便全部拒絕,裝什么清高,給誰看? 但若并非是這兩人,那他又在不安些什么呢…… 正思量著,旁邊的徐智問:“范大人可是在擔心……當年的舊案?” “這,”范正初頓時皺起眉,“慎言啊,徐大人?!?/br> 朝政之事,可不是能在這種地方能提的。 卻見徐智瞇起朦朧的醉眼,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低頭以只有范正初能聽見的聲音道: “當年若不是大人提攜,我便是江南的一介庶民,至死都要與銅臭為伍,穿不了絲綢衣裳……大人提攜,我等可是一刻都不曾忘?!?/br> “放心,范大人,一件舊案罷了,不知道途中經手多少人的事情,還愁做不了手腳?” 范正初的神色這才緩開來。 他舉起手中杯盞:“徐大人說的是啊!來,這一杯,我敬你!” “范大人,先別急著喝,”徐智笑瞇瞇地說,“今日我可還為大人備了一份大禮——” 范正初正疑惑著,卻見樓內客人們齊齊沸騰,他聞聲望去,直接一個身著淺色紗裙、步履翩翩的女子,不緩不急地走下樓來。 她素手如玉,紅唇如朱,眉眼仿佛只應天上有,一顰一笑便是千萬風情,卻偏偏因她過于澄澈的眸子,顯得不是個青樓女子,而是自天上來的謫仙。 范正初登時站起了身,眼瞪得直了。 這便是……京城花魁,柳風吟? 范同現在很慌張。 自他給路域下藥,已經過了三日。 雖然舅舅同他說,已經派人去給鎮國公府陪了罪,還給他找好了借口——“江南那邊時常有人會在宴會上以藥酒助興,范同本是美意,只是不知京城習俗,才做錯了事情”。 這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范同還是惴惴不安,以至于晚飯都沒吃幾口,便要離桌。 今日范正初有應酬出門,他那向來刻薄的舅母還在晚飯上摔了筷子,范同一想便知道舅舅是耐不住寂寞??纯捶墩醯腻羞b,再對比一番不得不心虛地悶在府中“罰禁閉”的自己,范同就覺得一陣憋屈。 天色漸晚,他嘆著氣走回自己的院子。外面的夜色有些深了,但他屋里居然沒點燈,范同皺眉走進屋,想看看是哪個欠罵的奴才玩忽職守—— 他一打眼,便見了一道靜靜立在他屋中的高大身影。 黑衣黑袍,黑發黑眸,一雙眼睛含著笑意,卻泛著涼薄,仿佛來收魂的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