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喝第三壺的時候，邢夫人進來了。

    “老爺，這大中午的，怎么就喝上酒了？下午還得去老太太那兒請安，要是被她聞見您身上酒氣，又該不痛快了?！?/br>
    要是擱平常，這番話說出來，賈赦肯定就要翻臉了，有時候喝道興頭上還會舉著酒壺砸過來。

    只是明知道會這樣，邢夫人還得勸，別的事情都好說，關起門來賈母也不知道，但是喝了酒去給她請安，她是必定要大罵一場的。

    但是今天賈赦的反應不太一樣。

    他不過抬頭輕輕掃了邢夫人一眼，“誰又在你耳邊嚼舌根了？”

    邢夫人兩步走到賈赦身邊，道：“他們也都是為了老爺好?！?/br>
    賈赦加了個油炸花生米丟進嘴里，道：“罵吧，橫豎她也罵不了我幾次了?！?/br>
    邢夫人眼睛一亮，腦袋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老太太不好了。

    她倒抽一口冷氣，“不像啊，早上去還好好的?！?/br>
    賈赦冷笑一聲，“你倒是比我還會想?！?/br>
    邢夫人不說話了。

    賈赦有的時候也能憋得住事兒，但是這么大的事兒，還是喜事，他分外的想找人說說。

    可是這府里上下，能讓他一吐心事的，也就只有這個生性愚懦，貪財吝嗇的繼夫人了。

    這么一想……當日賈璉生母故去，老太太給他說了這樣一門繼妻，不得不說……居心叵測啊。

    那個時候賈璉才幾歲？老太太就開始盤算了。

    賈赦搖了搖頭，又喝了一杯酒，道：“老爺我今日遇見貴人了?！?/br>
    邢夫人推了他一把，“您倒是繼續說啊?！?/br>
    賈赦又吃了兩口小菜，道：“分家就近在眼前了?！?/br>
    邢夫人一愣，想著榮禧堂的大院子，還有王夫人那三間在榮禧堂處理家事的屋子。

    “老爺，這貴人……是誰？”

    這個賈赦就不敢說了，他搖了搖頭，“是個貴人?！?/br>
    “咳?！毙戏蛉艘妴柌怀鰜?，不由得激了他一把，“別是您喝酒認得的吧，那幫子人可成不了事兒?！?/br>
    賈赦搖了搖頭，冷笑一聲。

    邢夫人又試探道：“貴人就這么幫你？沒求點什么？賈府……至少公中的銀子，還有老太太的私房?！?/br>
    “目光短淺！”賈赦喝了一聲，“那位貴人……”賈赦想起京城遍布都是慶陽伯的生意，他也明白，這里面肯定不少是王爺的產業，掛在慶陽伯名下經營而已。

    “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辟Z赦突然來了精神，“你我二人被趕到這犄角旮旯里住，母親又一直不讓你管家，我得安插兩個人手進去，省得分家的時候被他們做手腳?！?/br>
    “璉兒和鳳姐兒不是幫著管家嗎？”邢夫人憧憬道：“他將來的爵位還在你身上系著，總是站在你這邊的?！?/br>
    賈赦冷笑一聲，“他？他在他家二奶奶身上系著呢？被個母老虎拿捏住。當日他娶親我便跟他說了，這門親事是老二家的一力促成的，他貪圖人家顏色好，不過鳳姐兒也是個厲害的角色?！?/br>
    “若是找了他倆，這事兒說不定就直接捅到老太太那兒了?！?/br>
    賈赦道：“我寧可不要這家產，我也再不便宜別人了！”

    邢夫人想起賈府的奢靡，還有老太太的私房。

    按說分家老太太是該跟著長子住的，只是按照老太太的那個脾氣，肯定是跟著二房，那幾間屋子的綾羅綢緞，還有古董玉器，還有早年皇帝賞賜的東西，豈不是都要便宜二房了。

    邢夫人很是rou痛。

    夫妻兩個都沒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再說瑞定。

    他一路坐著馬車回了皇宮，一路上都在想，他要給母妃說多少，還有這門婚事，怎么才能不引起皇帝的猜疑做成了。

    只怕……瑞定看了看坤寧宮的方向，還得借皇后用一用了。

    瑞定回宮梳洗完畢，便到了承乾宮里。

    又夏也已經回來了，看見瑞定輕輕搖了搖頭，暗示她沒說王爺將人攔了下來，便出去守門了。

    瑞定在吳妃面前坐下。

    吳妃板著一張臉，只是自己都沒忍住，不過幾息之間便笑出聲來。

    “快來跟母妃說說?！?/br>
    “林姑娘不就是第一次見面叫你叔叔的那個姑娘嗎？怎么就看上她了？”

    瑞定裝作不好意思一笑，滿足了他家母妃的惡趣味，等到吳妃又笑了一會，他才嚴肅正經道：“這事兒怕是不好辦?！?/br>
    吳妃毫不在意，道：“我知道她年紀沒到，不是還叫你叔叔嗎？”

    瑞定沒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摔！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他咳了兩聲清清嗓子。

    吳妃也不敢將兒子逗的太過，省得他惱羞成怒不說了，急忙道：“我知道，先定下來，等年紀到了在成親?！?/br>
    瑞定卻搖了搖頭，道：“這事兒，怕是要牽扯到皇位了?！?/br>
    第066章

    瑞定挑挑揀揀，將上回跟林如海商量的事情說了一遍。

    著重講了那個不同尋常的侍妾。

    “怕是皇后吧?！眳清欀碱^，一點沒猶豫就說了心中的疑問。

    瑞定也這么想。

    吳妃回想起這些年宮里的經歷。

    “太子都三十多了，媛嘉公主去年才出嫁，中間這十幾年，皇帝待皇后一直恩寵有加，不可能生不出孩子來的?！眳清溃骸皼r且皇后剛入秋便是夾襖上身，多半是早年落下的病根?！?/br>
    “你想想，皇后出身名門世家，做姑娘的時候也是好好養在深閨里的，當了皇后就更不用說了，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是她的，她唯一能落下病根的，就是生孩子?！?/br>
    “那太子呢？”瑞定又問，“要是真這么說，皇后落胎沒多久就懷上了太子……”

    “你不明白這里面的道理?！眳清溃骸皠偖斏匣屎?，翻過年去便是選秀，宮里還有一大幫子等著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宮女，要是讓庶長子生在前頭了，又是一場血雨腥風?！?/br>
    “你想想老二?！眳清劾餄M是盤算，“他跟太子可沒差了幾個月，生母就是個等著一飛沖天的宮女?！?/br>
    “可是……就算是害怕德行有虧……”瑞定還是有點想不明白，“父皇是為了什么？他身上一點污點都不能有？還是因為這件事情他的皇位會不穩？”

    吳妃搖了搖頭，“你父皇兄弟三個，現在就剩下理親王了，當年你父皇繼位的時候，我年紀也還小，吳家也沒那個能力卷進去，不過……照我看，皇后怕是也推波助瀾了?！?/br>
    瑞定一震，瞪著眼睛看著吳妃，“你是說皇后……是了，與其生下來一個可能不招皇帝待見的嫡長子，不如讓他徹底看不見太陽?！?/br>
    吳妃略沉重的點了點頭。

    “不說那孩子究竟是不是在孝期懷上的，只說一點，皇帝和皇后要想證明自己清白，那孩子必須得足月生下來。那個時候你父皇才繼位，宮里還有先帝的太妃一大把，想來他們兩個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擋住宮里的黑手?！?/br>
    “況且就算沒人下手，萬一皇后自己不小心早產了呢？”吳妃唏噓一聲，又道：“皇后也真狠得下這個心。與其讓他生下來變成一根刺，不如利用他在皇帝心上鑿一個洞?！?/br>
    “你看，這不是換來了幾十年榮寵？”

    瑞定略有沉重的點了點頭，母子兩個對面坐了一會。

    瑞定又道：“若是這樣……母后您覺得誰才是皇帝屬意的繼位人選呢？”

    吳妃低頭沉思了一會，道：“前朝的事情我看不見，但是聽你兩個舅舅回來說……你在處理政事上要比太子老練的多?！?/br>
    瑞定不說話，吳妃又道：“后宮里，我進來的晚，倒是沒看見早年你父皇寵皇后娘娘，就只有個虞嬪，是真真得寵?！?/br>
    吳妃頭又一偏，“說句犯忌諱的話，若是虞嬪早進來十年，她還有爭一爭的希望，但是現在……你父皇明顯等不到她肚里的孩子長大了?！?/br>
    “可是如果父皇一意孤行呢？”瑞定道：“他就是要立虞嬪肚里的皇子當太子呢？”

    “那也得等他生下來再說?！眳清济回Q，“那么小的孩子，本就容易夭折，不小心吹了風，哪怕把藥下在奶娘的飯里，都能要了他的命。就算他保住一條命……你看看老六就知道了?！?/br>
    “你父皇這么些年，就像你說的?！眳清鷩@息，“后宮佳麗無數，留下來的，就你們七個兒子……”

    瑞定瞇著眼睛，飛快的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道：“父皇究竟是個什么打算撲朔迷離，但是現在放在明面上被煎熬的，只有太子一個?！?/br>
    吳妃看他，道：“這么些年，你父皇明明白白表現出來喜歡的，也只有太子一個?！?/br>
    “父皇是想拿我們當磨刀石？磨礪太子？”瑞定說出了第一種可能性，隨即笑了，“太子那個性子，再這么下去，太子想必沒兩年就要斷了?！?/br>
    瑞定又搖了搖頭，沉聲道：“又或者是想我們自相殘殺，能者上位？”

    “這個問題，怕是只有你父皇心里明白?！?/br>
    “先不說這個，這都是將來的事兒?！眳清溃骸懊魅樟止媚镞M宮，你可想好了？早先我們在宮外折騰，你父皇多半不會知道，一旦將人領到宮里，一定會有人告訴他的?！?/br>
    瑞定回過神兒來，吳妃又道：“若是按照你說的，你父皇拿你的婚事吊著林大人，你可想好怎么辦了？”

    瑞定很是沉重的點了點頭，“林如海如果升官，他女兒是必定不能嫁到皇家的。要么他從巡鹽御史上卸任，得一個爵位養老，要么……父皇讓他做的是一件必死之事?！?/br>
    “也不一定?！眳清溃骸澳憧戳执笕说弥⒅?，一來沒過繼嗣子，二來也沒娶繼妻，說不定也不是什么大事?！?/br>
    說不定他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呢。

    這個念頭自打瑞定回京，就一直在他腦海里閃現。

    林黛玉托付給他，就算沒了他還有賈府，橫豎再熬兩年林黛玉便要出嫁。

    又或者……林如海雖然知道林黛玉過的不太好，但是一個當爹的……就算知道了，也會認為這不過是后院里小姑娘間的口角而已。

    就像皇帝一般，后宮里的公主們也是爭吵不對，但是在皇帝眼里，這反而是女兒活潑友愛的表現方式。

    瑞定嘆了口氣，小小轉了個方向。

    “父皇既然不打算讓我知道，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早先讓我去看林姑娘的是父皇，下了江南讓我先去見林大人的也是父皇?！比鸲ê苁撬煽斓囊恍?，“至少表面上，林大人是父皇的寵臣，況且父皇也沒說過不許再去了?！?/br>
    吳妃也笑。

    瑞定又道：“所以，我不過是按照父皇囑托，隔上幾個月便去看一看她，現如今得知她身子不好，特意帶來宮里讓太醫給瞧瞧?！?/br>
    吳妃點頭，雖然心里有小小的一點不痛快，但是單單一條：這是她兒子在十九年以來，唯一看上的女性。就這個已經足夠了。

    吳妃道：“橫豎還有兩年，我們慢慢謀劃著，等我一點點透露給皇后，少不得要請她們幫幫忙了?！?/br>
    瑞定笑了笑，又說：“明天太醫院是哪幾個輪值？母妃可找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