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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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榮街跟大街交匯的地方,停著一輛馬車,乍一看跟其他并沒有什么不同。 那太監將賈赦領到馬車門口,掀了簾子讓他上去。 “王爺!”賈赦驚道,只是心里雖然吃驚,但是聲音控制的很小,也就是三五步之內才能聽見。 瑞定沖他微微一笑,“上來,我有話問你?!?/br> 賈赦慌張極了,幾乎是手腳并用,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 瑞定眼睛里發出光來,嘴角微微翹起,道:“你上次說……榮府正堂是你弟弟再???” 賈赦精神一震,連忙點頭,看見瑞定就跟看見親爹一樣,道:“當日我父親過世,剛剛過了頭七,母親便讓我那二弟搬進了榮禧堂?!辟Z赦說的咬牙切齒。 “說我不知長進,住進正堂怕是辱沒家風,帶壞榮府子弟。又說我那弟弟有先祖遺風,應該是他住正堂?!?/br> 瑞定瞇著眼睛,“你就沒想著去哪里說一說?” 賈赦頹廢著塌了肩膀,“母親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里里外外都暗示,若是我不聽話,便要去大堂上告我不孝?!?/br> “不住正堂我還是榮國府的主人,若是被母親這么一告……我可就什么都沒有了?!辟Z赦整個人幾乎都縮成了一團,“橫豎就這么混著,他仗著母親撐腰,可是母親還能給他撐幾年呢?” 瑞定輕輕搖了搖頭,道:“你就沒想過你母親不會去告你?” 賈赦臉上的表情愈發的難以形容了,“那會我父親剛死,我心神大亂,之后才反應過來這都是她要給小兒子鋪路,只是……我是個酒囊飯袋,他卻是得了皇帝親口夸獎過的?!?/br> 賈赦說到賈政,語氣越發的憤恨了。 “當日父親臨死之前,想著我襲爵,他什么都沒有,便上了折子,給他求了一個工部主事之銜,這些年過去了,他也不過升到工部員外郎而已?!?/br> “話里話外還說自己原本是想科舉出身,還嫌棄父親耽誤了他!” 賈赦一肚子的苦水。 “他不過一個假正經而已!” “官升不上去是因為父親臨終的折子,皇帝給他安排到了工部。他說自己書讀的好,應該是去翰林院的?!?/br> “住在正堂是因為要孝順母親,不忍讓母親傷心?!?/br> “他大兒子死了,也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完全不是因為被他逼的寒冬臘月在院子里讀書?!?/br> “大姑娘去宮里當差,也是因為母親的吩咐,他無奈的很,一點也不想當皇親國戚?!?/br> “小兒子十五了,還天天在內闈廝混,童生試都沒過,也是因為要孝順祖母,不忍祖母一人孤單?!?/br> 賈赦冷哼一聲,“他是一點錯兒都沒有的?!?/br> 瑞定聽了這一番話,雖覺得有點故意演戲的成分在里面,可是也明白賈赦忍了這許多年,怕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抬手過去拍了拍賈赦的肩膀,等他平靜下來。 這時候,又夏已經進了賈府。 一開始是王熙鳳出來迎接的,可是下人不知道,她卻能看出來。 這一位上了年紀的宮女,身上是有品級的。 “不知這位姑姑怎么稱呼?” 又夏在宮里待了多年,板著臉很是能唬住人,況且當初瑞定說的時候她也聽見了。 別說她跟異雀的關系究竟如何,至少出了宮她們都是宮女。 又夏掃了王熙鳳一眼。 就是那種掃過去讓人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個活人,好像跟隔壁的座椅板凳沒什么區別的掃法。 “我的名字是主子們叫的,你稱呼我一聲姑姑便是?!?/br> 王熙鳳一口氣沒上來,臉色差點變了。 雖然現在賈璉還沒襲爵,但是身上好歹也有一個正五品的同知之位,她也算是官太太,正五品的誥命頭銜,卻被一個宮女如此甩臉。 就說這是個苦差事! 王熙鳳又暗暗埋怨起賈母來,又想這次一定要懷上身子,借著養胎的功夫先把這一堆子事兒躲了。 等到塵埃落定,八字有了一撇再說。 況且老太太不過一句話,得罪人的事兒都是她干的,她的好姑媽也整日的念佛,表面上看著是什么都不管了,只是時不時叫她來問話,說這個該怎么辦,那個又該如何處理。 王熙鳳盤算一遍,笑道:“姑姑您坐,我們小孩子家家的不會說話,我這就去請府上的老太君來陪您?!?/br> 又夏道:“老太君年紀大了,怎好勞動,還是我去見她才是?!?/br> 說著,又夏便跟著王熙鳳站了起來,道:“你帶路,我這跟著一起去?!?/br> 王熙鳳急忙左右不停的使眼色,平兒跟鴛鴦一起跑了。 又夏跟著王熙鳳出了正堂,看見前面慌慌張張的兩個丫鬟,道:“府上的規矩,還得好好教?!?/br> 王熙鳳一震,笑著說了句,“您說的是?!?/br> 又夏在宮里的時候是低著頭伺候人的,出了宮代表的是娘娘跟王爺的體面,頭挺的比誰都直,再加上她到現在連笑影都沒露出一個來。 唬得王熙鳳心里七上八下,平日里的伶牙俐齒是一點都說不出來了。 而且……又夏在宮里練出來的功夫。 走路平穩,步伐跟尺子量過的一樣,每一步的距離都是一樣的,步子的頻率也是一點不差,跟她走在一起,原本也能用的上“端莊”的璉二奶奶,竟然在走路間都有了幾分慌張。 鴛鴦和平兒這會兒已經跑到了賈母屋里。 鴛鴦是來報信兒的,至于平兒,是王熙鳳的耳目,一來是怕這邊說了什么不利于她家奶奶的言論,二來完完全全的聽上一遍,晚上也好跟她家奶奶商量具體該怎么辦。 “老祖宗?!闭f話的是鴛鴦,“宮里來了個很是厲害的姑姑,二奶奶正帶著朝您這邊過來呢?!?/br> 賈母忙站起身來,道:“鴛鴦你去黛玉屋里看看布置好了沒有,平兒扶著我,我們去花廳?!?/br> 又夏進了賈母花廳的時候,賈母已經坐在上首了。 又夏前去行禮,口中稱呼道:“老太君?!?/br> 賈母笑瞇瞇的道:“還不快給姑姑上茶?!?/br> “姑姑請坐?!辟Z母指了指她下首的椅子。 又夏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嘴唇也緊緊抿著。她坐了小半個椅子,丫鬟端了茶上來,她抿了抿便放下,直視賈母。 “昨天異雀回宮,說林姑娘病了。娘娘怕她小孩子沒見過世面,又不會說話,特意差我前來看一看?!?/br> “怎敢勞動宮里娘娘?!辟Z母也有些心慌。 異雀是王爺的宮女,這個一看便知。 只是王爺現在還沒經正式的冊封,使不了有品級的姑姑,所以這一位上了年紀,身上又穿著特制宮女服飾的姑姑,必定是娘娘宮里出來的。 “林姑娘本是江南人士,來了京城水土不服,長長生病也是有的?!?/br> 賈母聽了這一句,心下稍稍松快了一些,但是又夏下一句話,讓她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里。 “只是按照昨日您府上人的說法,這兩三年了還沒好,怕是中間還有點什么別的?!庇窒恼f話一點都不客氣,“如果不是您府上的人伺候的不好——” 賈母倒抽了一口冷氣。 “——就是林姑娘體弱?!?/br> 賈母急忙道:“她自娘胎里帶來的不足之癥,我這天天給她吃的人參養榮丸,這兩年已經好了許多了,只是換季,難免病的重些?!?/br> “嗯?”又夏表示疑惑,看著賈母道:“您給她吃人參養榮丸?” 賈母急忙點頭,“這是補身子最好的藥了?!?/br> 又夏眼睛一瞇,想起現如今天天用山參補身子的元春,道:“說句犯忌諱的話——”這話說完她眼睛將屋里所有人都掃了一遍,賈母知道這是暗示不能傳出去,道:“您放心,我府上的丫鬟都是嘴嚴的?!?/br> “宮里也有一位自娘胎出來便不足的皇子,我在宮里伺候多年,多多少少也知道藥理?!庇窒亩似鸩璞刂厮ぴ谧郎?,“林姑娘來您府上才多大?這藥太醫說過,不能給小孩子吃!” 賈母被嚇的一顫,道:“姑姑,這藥是黛玉小時候便開始吃的,來我府上便接著吃罷了?!?/br> 又夏上下打量著賈母,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一樣,道:“宮里的太醫五天請一次脈,開的方子多是三天的,再長也超不多五天,林姑娘來您府上兩三年,吃了兩三年一樣的藥?您就沒請個大夫給她再請一次脈?” 賈母冷汗直流,道:“這補身子的藥……” 半響沒說出話來。 又夏道:“我知道了。您差人帶我去看看林姑娘,我看完便回去跟娘娘回話?!?/br> 賈母頭上的汗流的是越發的快了, 若是這般將人放了出去,她們闔府上下,沒一個能落得著好。 況且這姑姑這樣厲害,萬一被瞧出破綻來,黛玉又應對不利,她們可真要丟大人了。 想到這兒,賈母起身道:“老身陪姑姑去看看?!?/br> 又夏點頭,道:“那就煩勞老太君帶路了?!?/br> 從賈母的大花廳出來,往前一個院子,便是黛玉的正房。 黛玉還依著鴛鴦的吩咐躺在床上裝病。 又夏跟賈母兩個進屋,一進來她便掃視了一圈。 “即是受了風寒,怎么門窗全都開著?” 屋里伺候的丫鬟,從雪雁到紫鵑,沒一個敢說話的。 鴛鴦上前一步,小聲道:“這是看著太陽已經升起來,略略開上半刻鐘透個氣。一夜沒開窗戶,屋里滿是濁氣,怕是對姑娘身子不好?!?/br> 賈母笑著看了鴛鴦一眼,心說關鍵時候還是鴛鴦靠得住,等會等到這姑姑走了,便賞她個什么好東西才是。 又夏又去書房看了看,這一看,她覺察出不對來了。 瑞定早先送了東西給林姑娘,吳妃也跟她說過兩次,只是言語里說的都是瑞定給一個姑娘送什么鎮紙、墨錠等等,怪沒道理的。 但是卻沒說送的什么鎮紙,又夏也以為不過是平常物件。 只是今日一看,這鎮紙……吳妃究竟知不知道呢? 又夏頓覺心神大亂,想回去先跟吳妃將這事兒說了。 只是腳步還沒踏出書房,她聞見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跟異雀昨天聞見的一樣,瑞定書房里點的香。 八重櫻是慶陽伯府的產業,又夏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