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遲遲朝她行了一個禮,“多謝?!遍_口才發現,原來真的可以講話了。雖然聲音還帶著幾分喑啞,但到底比剛才一個字都講不出來,好太多了。 越洛珠笑道,“這里風大,殿下身體才剛好,還是先回宮去吧?!闭f著,就要把遲遲往回領。 遲遲搖了搖頭,“本宮有事,先不急著回宮,越姑娘若是無事,還請先回去吧?!?/br> 越洛珠臉上一緊,嘆了一口氣,心事重重的樣子,“是有事?!彼隣恐t遲走到旁邊的一出宮殿,此刻宮中正是百廢待興,到處都忙著清洗亂臣賊子留下的痕跡,不會有宮人在這里的。 她拉著遲遲走到殿里坐下,站在她面前,緩緩說道,“我來,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訴殿下的?!彼D了頓,又說道,“雖然讓我送藥是紀大人的吩咐,然而現在要說的,卻是我自己的意思?!毖韵轮?,就是她說什么,和紀無咎沒有關系了。 遲遲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姑娘大可不必說這些。我與他,原本就沒什么關系?!边@樣負氣的話,她自己不覺得,聽在別人耳中,確實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越洛珠也忍不住笑了笑,說道,“殿下尚在睡夢中,駙馬就趕到宮中來看望,這樣的情意,真是讓人好生羨慕啊?!?/br> 聽她提起沈清揚,遲遲也忍不住微笑,“清揚一片純善,自然是好的?!彼詾樗歉袊@自己,又想到她曾經告訴自己的,她是紀無咎的未婚妻,遲遲便覺得有些如鯁在喉,不過跟自己比起來,越洛珠才是名正言順的,縱然心底發酸,她還是說道,“紀大人他俗務纏身,雖然你們不能像我與清揚一般時刻相伴,但想來紀大人也是為姑娘考慮周全了的?!?/br> 聽她這樣說,越洛珠就知道她誤會了。不過她也沒有解釋,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我要說的并不是這個?!?/br> “我知道,殿下心中一直惱他怨他,甚至是恨他當日沒能帶殿下一起走,不過那日攔下他的人中也有我,殿下既然連我都能坐下來好好說話,為什么就不肯原諒紀大人呢?” 原諒?“我從不曾恨他,又何談原諒?”越洛珠不是她,到底不知道她心中真正怨的是什么,但這些心事原本就不足為外人道,“如今我與沈清揚琴瑟和鳴,感情日篤,將來他才是與我攜手一生的人,至于以前,不過是少女無知,做的癡夢罷了?!?/br> 她這樣說,越洛珠反而不知道應該怎么接話,頓了半晌,方才說道,“有些事情,殿下不想知道,但我卻不能不說。也并非是為誰開脫,只是人生在世,難免都有幾□□不由己,有些人從一開始就肩負了重要的使命,他的一舉一動,影響的早已經不是他一個人?!?/br> “殿下想來是不知道的,紀大人原本也是世家出身,但奈何皇天不佑善人,才到了宮中成了太監?!?/br> 她接下來的話像一陣驚雷一樣朝著遲遲砸了下來,“紀大人的生父,就是那位已經在史書上看不到蹤跡的瑯琊王,他母親么,便是剛剛伏法、罪行罄竹難書的姜翠微?!?/br>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遲遲渾身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越洛珠無奈地笑了笑,“我今日告訴你,自然是相信你不會將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币娺t遲張了張口,越洛珠點頭承認道,“你沒有聽錯,姜翠微的確是紀大人的親生母親。當年她陷害瑯琊王,害得王爺一家慘死,紀大人是如何躲過一劫,其中兇險我不必再與你細說?!笨催t遲還是一副驚訝的樣子,越洛珠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我告訴你這些,原本就是想消弭你與他之間的隔閡。他不是不想帶你走,而是根本不能帶你走?!?/br> 是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紀無咎潛心藏在宮中這么多年,自然不能就這樣放手離開。況且聽剛才越洛珠所言,他想不想走,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做得了主的。 只是,這么多年,她竟從來沒有看清過紀無咎,同樣的,他也沒有看清過自己。 如果他一早便告訴自己,他的苦衷和不得已,她會不理解嗎?為什么非要把她推給另外一個人呢?經過了那么多,才由一個外人告訴她,當初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得已,可是人生那么多不得已,難道這便是她等了這么久的解釋嗎? 她雖然長在深宮之中,但她絕對不是一朵不堪風雨的嬌花,她想要做的,是跟紀無咎一起并肩而行,而不是永遠藏在他的護翼之下,甚至連他最傷心最痛苦的事情都不知道。當初他親手將自己推給了別人,如今又告訴她這些是做什么?難道他還能期望他們之間能回到過去嗎? 呵,回不去了,怎么可能回到過去?她不是以前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女,紀無咎她更是從來沒有看清楚過。這樣的兩個人,還談什么回到曾經?從紀無咎給她定下婚事的那一刻,他們就回不去了。 越洛珠的話,無疑又勾起了遲遲的傷心事,她低頭靜靜坐了一會兒,卻越發覺得這宮殿內讓人窒息。遲遲站起身來朝外面走去,見她起身,越洛珠連忙站起來問道,“殿下去哪里?” 遲遲有些詫異地回頭看她,“我出去走走?!眲偛帕鹆Ь驼f皇兄要回來了,她要趕緊過去認罪,晚了恐怕就要牽連到旁人了。 想到這里她腳下生風,但到底還是走不過身懷武功的越洛珠,她攔在遲遲面前,正想說什么,遲遲卻猛然反應過來,“你在這里不是想要跟我說話,而是故意拖住我對不對?”原本她跟越洛珠就稱不上熟悉,遲遲之前還在疑惑怎么突然跟她說起紀無咎的事情。 見越洛珠語塞,遲遲越發覺得自己猜對了,“你拖住我干什么?”她心里猛然一跳,想到一個相當可怕的事情,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問道,“紀無咎代我向皇兄請罪了對不對?” 越洛珠默然片刻,嘆了口氣,“殿下,雖然你殺小皇子是無奈之舉,但那到底是皇上的骨rou。他乍然間失去了摯愛,正是傷心的時候,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是親meimei殺死的,不管是不是因為事出有因,心里都會不好受的?!?/br> 遲遲沒有說話,只是神情古怪地看著她,半晌才道,“越姑娘,你真是個聰明人,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能同意嗎?” 越洛珠的話,不是在為她打算,而是在為李湛打算,以遲遲跟李湛的感情,她就算不想領紀無咎這個人情,也不會不考慮李湛的心情的。 越洛珠一愣,正要解釋,又聽遲遲說道,“孩子是我捂死的,就由我去向皇兄請罪,關紀無咎什么事?他現在知道cao心了,以前做什么去了?從他放棄我的那一刻開始,我李遲遲的事情就跟他再無關系。他做什么要跑到我皇兄面前代我認錯?”說著遲遲就要繞開越洛珠,朝李湛的居所走去。 越洛珠趕緊攔下她,繼續好言勸道,“殿下,縱然你氣紀大人,縱然你覺得他有千般不是,但你也要考慮一下你自己。你如今唯一的依仗便是陛下,倘若連他都厭棄你了,你在朝中還如何自處?況且你們兄妹多年感情,真的要為這件事情蒙上陰影嗎?你若是真的氣不過紀大人,就當是他在贖罪好了?!?/br> “贖罪。呵?!边t遲冷笑一聲,“我可當不起?!闭f完便舉步,不由分說地朝前面走去。 越洛珠見攔不下她,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遲遲走到掌乾殿外,老遠便看見有一個瘦削的藍色身影跪在庭院里,她的心好像被人用針刺了一下,又癢又酸。遲遲轉過臉去,連忙把眼睛里的淚水咽下去,朝殿內走去。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到底是沒有忍住,低聲說道,“你這又是何苦?!?/br> 紀無咎抬起頭看向她,她已經換了一套淺藍色的長裙了,她只是在紀無咎身邊略作停留便要繼續往前走,見她舉步,紀無咎連忙伸手拽住她的裙角,低聲喝道,“你不能去?!?/br> “為何?”遲遲垂眸,半是認真半是諷刺地問道。 “這原本就不是罰我還是罰你的問題?!奔o無咎抬頭看向她,天色下面,遲遲背對著陽光,臉色居然也有一種晦暗不明的感覺,“難道你要告訴自幼疼愛你的哥哥,你剛剛死去了摯愛和親骨rou的哥哥,他的孩子從一開始就活不下來嗎?是他最愛的女人執意要殺了他的孩子來救他的命?” 是啊,這樣的真相如此殘忍,難道真的要告訴他嗎?剛才面對越洛珠沒有猶豫的遲遲,這下是真的猶豫了。見她已經動搖,紀無咎又說道,“陛下原本就不是心志堅定的人,如果再告訴他這些,你說他會怎么樣?”那方裙角被他拽在手里,滑不留手,好像他們從前一去不回頭的歲月,“如果告訴他做這些的人是你呢,你說又會怎樣?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我這個外人承擔了這一切?!?/br> 遲遲低頭看他,只看得見他烏黑的頭頂。盡管不想承認,但是她也知道紀無咎說得有道理。李湛性格綿軟,乍然之間失去了摯愛和孩子已經讓他接受不了了,如果還讓他知道了這背后的血腥,他恐怕更加難以承受。 就算她不說,把這一切壓在了自己身上,可是以李湛對她的感情,難道心里就會好受嗎?紀無咎雖然跟他們一起長大,但在李湛心中到底親疏有別。他擔下來,給李湛一個發泄的口子,始終要好過那種怨無可怨、恨無可恨的境地。 只是……這樣一來,紀無咎又何其無辜…… 她心里雖然怨他,但也不忍心他承受這些原本就不該他承受的東西……遲遲正要說話,忽然聽見后面傳來沈清揚的聲音,“遲遲?!?/br> 她猛地轉身,就看到沈清揚一路小跑朝她走過來。他走到遲遲面前,笑著說道,“我醒來的時候琉璃說你剛走,我就趕緊跟上來了,問了好多人才說你到這邊來了。怎么樣?”他將遲遲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你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边t遲也笑了笑。紀無咎聽見他們談笑,將手中的那方裙角不動聲色地放開,這一刻陽光如此刺眼,讓他連睜眼都不愿意。 “咦?紀大人你在這兒做什么?”沈清揚說著就下意識地去扶他,遲遲連忙制止他,說道,“這是紀大人跟皇兄之間的事情,你還是不要瞎摻和了?!闭f著拉過沈清揚,帶著他朝前面走去,“既然你過來了,還是跟我一起進去跟皇兄行個禮吧?!庇謬诟浪?,“皇兄心情不好,你說話注意點兒?!?/br> 兩人進了殿內,李湛一個人正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聽見遲遲他們進來,才恍若夢醒般地抬起頭,“哦,你們來了啊?!彼焓种噶酥干磉叺奈恢?,“坐?!?/br> 兩人依言坐下,遲遲正想把事情攬到自己頭上,可是想到剛才紀無咎跟她說的話,心里又猶豫了。她不是怕李湛不理她,而是害怕,當真如紀無咎所說的那樣,李湛承受不了。她下意識地朝外面看了一眼,李湛察覺到她的動作,悶聲道,“他做了錯事,朕罰他一下?!?/br> 遲遲沒有做聲,李湛去拿起面前的圣旨,說道,“朕打算將素素封為皇后,待朕百年之后與朕同陵,那個孩子……”他似有哽噎,“那個孩子取名‘煥’,火光也?!崩钫孔种毓?,與“煥”字有重意,他給孩子取這樣一個名字,足以證明他對孩子的愛重。只聽他又說道,“封為太子,享食邑萬戶?!?/br> 遲遲一驚,正要說話,旁邊卻有一只手拉住了她。沈清揚小聲地在她身后說道,“陛下乍然之下遭逢這樣大的變故,就算不合祖制,也讓他去吧。況且,人都不在了,那些東西也是虛的,沒必要?!?/br> 遲遲一想他說的也對,便改口道,“這樣也好,火光照亮前行,他們母子倆在地底下,也不至于太寂寞?!?/br>